呙宅是典型的古典庭院,亭台错落,水系蜿蜒,一步一景,咫尺乾坤。正值杏月,春花烂漫,青石阶上步步飞花,景致宜人。
可惜石蒖没有心情欣赏。
阿娘的表情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甚至开始怀疑全家搬来衔月镇的真正缘由——真的只是因为她的吃饭问题吗?
“高祖姑奶可是走累了,可需休息片刻?”呙小五轻声问道。
石蒖尚未从思绪中脱离,呆呆抬头,望着比自己高两个头的呙小五,满头柔软的发丝在春风中乱蓬蓬的,像一团毛绒绒的蒲公英。
呙小五没忍住,偷偷摸了摸石蒖的小脑袋。
石蒖眨了眨眼,思绪回笼,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我饿了。”小肚皮应景唱起震天响的儿歌。
呙小五和身后八名丫鬟笑出了声。
呙小五领着石蒖穿过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来到一处偏僻的小园子,园名“衔月”,中央建有八角凉亭,红柱碧瓦,飞檐下挂八只琉璃风铃。风铃没有铃舌,却能随风而响,铃声清越如泉水叮叮,如聆仙乐。
凉亭中有石桌石凳,石桌铺了巾布,石凳配了软垫。桌上早已备好茶点,小炉茶釜,白瓷茶具,点心竟有六盘之多,皆以花为主题,如:荷花、桃花、梨花、木棉、以及不知道啥花……不重要!
关键是每一盘都闻起来好香好甜的样子。
石蒖眼睛都直了,跃上石凳坐好,眼巴巴瞅着呙小五,“我能吃吗?!”
呙小五微笑:“高祖姑奶请随意——别噎着!”
呙小五刚说出第一个字,石蒖已经塞进嘴里四块桃花糕,两个腮帮子撑得像囤货的仓鼠——呃,草率了,桃花糕太干,石蒖抓起一碗茶灌下,又塞了两块梨花膏。
是甜的,是香的,还有鲜花的味道,这才是人吃的东西啊!
石蒖狼吞虎咽地吃着,鼻子有些发酸,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呙小五看得心惊胆战,忙命丫鬟续茶,连呼“莫急莫急,慢些慢些”。
丫鬟们先是有些诧异,后有些同情,心道这小石头精也太可怜了,瞅瞅都饿成啥样了。眼瞅着六盘点心全见了底,两个丫鬟又自告奋勇去厨房添了四盘回来。
石蒖吃到第九盘,感觉肚子里有点底了,这才放慢速度,细细品尝起来,时不时嘬两口热茶,摇摆着小短腿,摇晃着小脑袋,还哼起了歌。
呙小五看石蒖脸颊上沾满了糖糕渣,攒眉纠结许久,掏出帕子给石蒖擦脸,擦完脸,又没忍住,揉了揉石蒖毛绒绒的脑袋。
“谢谢,”石蒖竖起大拇指,“好吃!”
呙小五颔首,“高祖姑奶过奖了。”
“我叫石蒖,你叫什么?”
“回高祖姑奶,吾单名为:焕,字天玉,乃呙氏族长嫡女。”
石蒖疑惑:“为啥家里人都叫你小五?”
呙焕:“呙氏尚有外家风氏一族,风氏家主有三女一子,皆比我年长。”
石蒖又抓起一块糕点小口小口咬着吃,“你几岁啊?”
“虚年八岁。”
“八岁说话这么老气吗?”
“……”
呙焕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我乃本家嫡女,行止自当有度。”
石蒖哦了一声,嚼着糕点四下观望。这院子虽小,但园林精巧,颇有意趣。尤其是东南角以白玉雕栏隔出一方小天地,期间无花无草,只有一棵嶙峋的枯木,树皮龟裂,干枝森然,与此园的景致格格不入。
呙焕注意到石蒖的视线,轻轻叹了口气道,“那是镇中仅存的衔月树残骸。”
石蒖顿时来了兴趣,举着糕点跳下石凳,噔噔噔跑过去,趴在栏杆上仔细观察。
这树虽然枯了,但树根土壤湿润松软,树皮表面干净整洁,应是有人经常清扫打理,树皮裂纹里嵌着点点青苔,似透出些许生机。
“这树不能再抢救一下吗?”石蒖问。
呙焕站在石蒖身后,仰起头望着斜刺刺挑向天空的枯枝,轻声道:“衔月树依灵脉而生,镇中灵脉已断,这树再无复生之可能,就如——”
“就如你们本家一样,早就没救了!”
一个十分突兀的公鸭嗓冒了出来,但见一名十岁左右的锦衣男童晃进了园子,身后还跟着十几名身材魁梧的家丁。
男童长得又圆又壮,头发却不多,稀稀拉拉都聚在头顶,勉强扎了个小发髻,还戴了个金环,小发髻不堪重负,摇摇欲坠。
呙焕神色一变,飞快将石蒖挡在身后,八名丫鬟更是团团护住二人,如临大敌。
石蒖有些激动,这小屁孩出场动静颇像个反派,难道这么快就有BOSS候选人的线索了,忙扑棱着脑袋想看热闹,无奈她个头太矮,被遮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一圈罗裙和飘带,急得到处乱钻,又被呙焕压住了脑袋。
呙焕:“风四,休要无礼,这位乃是——”
“就是个来讨饭的叫花子吧,”风四冷笑道,“本家真是没落了,什么杂猫野狗都往家里招,你们呙氏不怕丢人,我们风氏还嫌恶心呢!”
呙焕大怒:“放肆!”
“我就放肆了,你又能如何?”风四还在变声期,语气却像个油腻的老男人,“呙氏已经三代没出过修士了,如今早已日薄西山,风光不再,迟早要向我风氏奉上族印。”
呙焕上前一步,其余丫鬟立即补位,稳稳将石蒖护在保护圈内,石蒖可算找到了个空隙,看清了场内情形。
呙焕背影拔得笔直,字字掷地有声,“三年后,便是叩道门开启之时,我定能通过测试,登仙门、做修士,呙氏自可复兴!”
“哈哈哈哈哈哈,做梦吧你!”风四捧腹大笑,“且不说你们呙氏子孙灵根皆绝,你莫不是忘了,你是个女子,女人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给男人暖床——”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风四的脸上,瞬间肿得通红,风四瞠目结舌,捂着脸,瞪着眼前的呙焕,“呙小五,你竟敢打我?!”
呙焕掏出帕子擦了擦手,随手扔掉帕子,“满嘴污言秽语,有辱呙氏门楣!”
石蒖把手里最后一块糕点塞进嘴里,飞快嚼嚼嚼,两眼放光:小五威武!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风四跳脚大吼,“给我上,揍她!”
膀大腰圆的家丁们一拥而上,呙焕和丫鬟们也不甘示弱,撸胳膊挽袖子也往前冲,眼看就要发展成群殴,岂料就在此时,风四突然感觉背后一凉,猝然回头,只见一只脚丫子携着厉风踹了上来,眼前一黑,后槽牙带着血飞出去了,风四整个人也飞出去了,身体化作一道光滑的抛物线划过春风——滞空——飞行——滞空——瞪圆眼睛——
一个小女娃杀进了人群,挥舞着短短的手脚,左拍右拳,上踢下踹,毫无招式,乱七八糟,胡打乱揍,那些高价请来的打手竟毫无任何还手之力,纷纷倒地,嗷嗷乱叫,小女娃还不解气,仿佛一只高速旋转的小陀螺,又转回去把所有打手揍了第二轮,沾者即伤,喷血骨断,好不惨烈。
风四重重摔在了地上,他听到自己发出惨叫,还有肋骨纷纷断裂的哀嚎。
呙焕和丫鬟们全傻了,不知该如何反应。
风四看着那小女娃一步一步走到面前,蹲下身,双手扶着膝盖,歪头,一双又黑又圆的大眼睛无辜地望着着他,嘴角还沾着糕点渣。
风四目眦欲裂:“你是谁?!你知道我是谁吗?!”
石蒖其实是有些失望的,这个风四显然不是BOSS的候选人,他太弱了,叫嚣的嘴脸还这么丑——石蒖伸出一根手指,卟叽,戳在了风四的肋条上。
风四的惨叫贯穿天地,呙焕和丫鬟们惨不忍听,堵住了耳朵。
“我是你高祖来来(高祖奶奶)!”石蒖呲牙一笑,来衔月镇的路上,她又掉了两颗门牙,说话更漏风了,“你是小屁孩,不听话,说脏话,该打!”
风四可能没听到,他疼得两眼翻白,就快口吐白沫了。
石蒖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很多人,起码有二十多个,就要进园子了。
石蒖就势在地上来了个驴打滚,滚了一身泥土草屑,又咕噜噜撞到呙小五脚边,呙焕一时不妨,被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正懵着,就见石蒖整个人四肢伸展,五体投地,脑壳重重在地上一磕,大哭起来,大约真磕疼了,泪水磅礴,甚是逼真。
呙焕:“……”
石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阿娘,阿爹,好疼,哇哇哇——”换气的间隙还不忘提醒那边的丫鬟们,“坐下,快坐下!”
不愧是呙氏的丫鬟,反应就是快,纷纷倒地掩面哭泣,有个伶俐的丫鬟还塞给呙焕一张帕子以作道具。
一堆人呼呼啦啦冲进了园子,为首的是正是族长呙殊,见到园中的场景,众人全呆住了。
“小蒖!”阿爹风一样卷起石蒖抱在怀里,连拍带哄,“小蒖不哭,小蒖乖乖,怎么了?!”
石蒖脑袋埋在阿爹肩膀上,手指着风四,“坏人!坏人!打我!疼疼!呜呜呜!”
阿爹的目光刀一样扫过去,阿娘一个箭步上前,掐着风四脖子提溜在半空,风四吓得脸色惨白,四肢癫颤,尿了裤子。
“高祖姑奶不可!”一个发须花白的男人冲人群,急忙跪在阿娘身前,“这是犬子风伦善,年纪尚幼,不识贵人,冲撞了曾祖姑奶,还望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饶他一命!”
阿娘眯眼:“你是谁?”
男人连连磕头,“我是风如寿。”
阿娘:“风?”
“祖上有训,本家嫡系方能用呙姓,外家只能用风姓,我是外家家主。念在呙氏风氏源本一家,还请高祖姑奶手下留情!”
阿娘回头看了一眼石蒖,石蒖看热闹忘了装哭,瞥见阿娘的目光,赶忙装模作样啜泣两声。
阿娘总算将风四放在了地上,“依呙氏族规,该当如何?”
呙殊上前郑重作揖,冷声道:“风伦善忤逆长辈,鞭三十,罚祠堂面壁思过,抄族规百遍,不毕不得出!”
风如寿如获大赦,连连叩首致谢,风四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被两名侍从拖了下去。
风如寿因为管教不严,也领了罚,其后便是乱哄哄的善后工作,那些打手都伤的不清,只能用担架抬出去,幸好没闹出人命。
阿娘默默观察现场片刻,敲了敲石蒖的脑门,“到底谁欺负谁?”
石蒖自知露馅,也不藏着掖着,实话实话,“他欺负小五,我怒怒不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阿娘这才满意,点头道:“甚好,颇有阿娘当年风范。”
阿爹更满意,“哭的好,小蒖哭功颇得阿爹真传。”
呙焕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怔怔看着石蒖,有些不可置信。
她和风四素来不睦,时常互殴,每次父亲都会将她和风四一同罚去祠堂抄族规。可今日被高祖姑奶这么一闹,便成了风四对长辈不敬,甚至殴打长辈,这是她第一次成了无辜的受害者,全身而退。
好一招祸水东引,扮猪吃老虎。
这位小小的高祖姑奶目测不到三岁,不仅身手好,心里居然还有这么多弯弯绕?
石蒖从阿爹怀里滑下去,拽了拽呙焕的袖子,“小五,我饿了。”
呙焕愕然:“又饿了?”
石蒖嘿嘿一笑,露出俩牙豁豁,“我、要、吃、肉!”
*
小剧场
呙小五:想多了,这小祖宗只是个单纯的吃货!
石蒖:切,我好歹也是博览千本宅斗小说的资深读者,这不过是小阵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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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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