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初来乍到,但大概只有林云一人会从入学头一天起就松弛不下来。看着满书桌的试卷教材,他不止一次想着干脆辍学算了,只是每每想到重新融入的生活,总是于心不忍,尽管自身的灰烬还有抹黑他人的可能性,他也不愿就此彻底放任没有晨光的未来。
他的傲心不允自卑腐坏。
算了,又不是没浸过海。他重新将注意力投入满桌飞纸,仅有笔墨是今夜的伴读物。
“正课就上到这里,离你们三模还剩三星期,接下来就是你们天天和卷子打交道的日子了。”
李导整理好手上的教材,对下面的阵阵幽怨声视以一笑。
然而这场灾难中的最大受害人已经濒死般倒在座位上。历时一星期,宽中的上课节奏跟赶驴一样就算了,他一个刚来的转校生甚至是落下大半进度的,要放在古时油灯都灭了上百盏。
他迟早猝死。
到时一定要用血在临死前写下创校人的名字。早知道就先不转校,等三模过去再拼一把也不迟,或者干脆咬咬牙在那里忍过去,怎么说都比现在半死不活的样子好。
算了,还是更早转来最好。
除开刷题、做作业和复盘讲课,剩下的时间几乎被待补进度的课业填得满满当当。得亏他的悟性与天分还算不错,赶上的内容大概也能背个七七八八来,遇到难题就留着到学校找他同桌去。
你问为什么不在微信说?对啊,怎么这么久了才想到,明天跟他要一个。
于是在拂晓重新挠上枫边白壁的同时,林云也攀上了同桌堆山高的书墙。
“哎白承,你说我这么一直到学校跟你请教是不是有点麻烦,我还得等你你还得花时间想的,耽误上课多不好,要不然我们加个微信?”
他承认自己对“正统”富家子弟有些微刻板印象,比如高冷啊拒绝多余社交啊性格孤僻啊等等等等不计其数,心里早做好了被直白回绝的准备,眼下脑里边想的是要用骗的抢的还是另辟蹊径贿赂别人试试。
“我不耽误。”
意料之内,但这种学霸的绝对自信好让人不爽。
“但是可以。”
这条就有些在意料之外了。
宽中不怎么管违禁品的事,一是能到这里就读的人本身就有自觉,二是不知怎么的纪律问题向来可观,就是心性恶劣的进来一趟都能领着进步奖回去,特邪门。
俩人掏出手机迅速加了联系方式,林云自己的头像就是某天对着天空拍的橘色云霞,个性特质相当明显。他再看聊天主页最顶边的联系人头像,轮廓来说是一盆粉花与夜幕的斜对角照片,他懒得点进去看,只是觉得那盆花美得熟悉。
“云哥,放学一起去对面街角吃饭不?就当放松了。”陈宇峰指了指身后开小灶的的那几个群里人,向林云示意道。
明明一开始说要给对方当哥,几天下来陈宇峰倒是顺口把自己喊成了弟。
林云稍微衡量了一下,然后发现根本不需要衡量,但凡有娱乐项目的二选一对他而言就永远是单选题,所以下一秒就爽快答应了。
他通知了江叔自己的行程,等他玩够了再联系江叔来接他。
宽中放学时间里大部分人选择步行回家,因为在繁忙市区的关系,一是怕堵车,二是离住宅区近,所以时常都能看见三五成群的高中生满大街泛滥。
平日没机会见到这场面的少爷难免有些新奇,边和陈宇峰那几个人拌嘴边走向门口。
“白哥,走了啊!”刚到校门,陈宇峰回头打了声招呼,林云也跟着对人道了句再见。
白承闻声抬眸,先是对陈宇峰点了点头,再是对林云应了声:“嗯。”
“?”陈宇峰忿忿不平,“凭什么回他不回我?!”
那人没理,充耳不闻似的留了个背影给他。几人走出校门,再过个马路拐个弯儿的功夫就能到饭店。
“他不和你们吃饭吗?”林云探头看车流,等一个过马路的时机,顺便随口问了句。
“学校里倒是会,出了这门就不会了,毕竟人家是学霸嘛,理解理解。”
“那他怎么是走回去的,不说他挺有钱么?”
“这我们也问过,他给的理由是不想麻烦人,他家人想亲自送都能被拒,而且他家确实离这儿近。”
“你去过?”
他们终于瞧准机会穿到了对街,在走廊下避着斜阳的光熙攘。
“去过几次吧,他父母逼着他邀请的,怕他在学校交不到朋友,但特热情,比我还会聊。”
“哦。”林云其实好奇得很,但不好意思直说,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又问:“那他家在哪?”
“青溪街那儿,噢对你刚来可能不知道,下次他父母再邀带你一块去,给你长长见识。”陈宇峰又朝他单眨眼,然后就看到林云踉跄了几步。
“够了啊,连你也嫌弃是吧?”
“没,”林云重新调整表情,“特别帅,下次离远点。”
他可太知道了。
有没有那么一种巧合,他上个星期刚搬来的新屋,正是那条青·溪·街里的其中一户。
先是链子又是房子,他真的怀疑自己上一世和这人是不是结了什么缘。
只是闻言后的林云不禁又想:同住一区别墅的人,人家是高崇道德价值观级别,自己是宁愿堵车时间比徒步回家要长都坚决不离开空调的娇贵少爷。
......有点心虚。
切,管得着吗他。
饭店的电视里日常播着每日新闻,几乎没人会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在意世界情报,至少这群少年是这样。
林云只坐下休息了几瞬,觉得渴得不行,书包都没放又从懒人沙发站起身,走向柜台前回头问了句:“我去点个奶茶,你们喝什么?”
“云哥帮我点杯热巧!”
他排在队伍前头,百无聊赖地等前一个人点完餐,只是觉得这人身上穿着的绿色上衣有些眼熟,但这种熟悉感又好像属于最遥远的记忆里。
“本台报道,我国今年......”
新闻主持人将近些天的大小事一一陈述,但为了不影响消费者的体验感,音量调得很低,只有在柜台附近的几个位置才能勉强听清。
“于今日早上十点左右,一名死刑犯越狱逃离,至此下落不明,相关警局仍在紧急调查中。”
视频里的人声像是被人放大了很多倍。
“罪犯逃狱后的唯一监控录像只拍摄到其身穿墨绿上衣,请民众时刻保持警惕,保护自身安全。”
埋藏多年的心弦倏地绷紧,将神经线扯得痛感大增。
林云还维持着半垂头的状态,不敢再往高处的电视屏幕看多一眼,手里下意识攥紧书包带子,正前方的一角绿布冲击着视觉,指尖的温度凉得开始发紫。
终于,那人迈了腿,在转过身的一瞬间,他还是顶着濒危的恐惧抬眸。
是张年龄不过大学生的脸,就是身形魁梧了些,应当是有受过锻炼。
他深吸一口气,却还是不敢彻底放松下来,在他要往前一步时偏偏电视那段又继续悠悠飘出声音:“该罪犯受拘捕前曾居住于江门市蓬江区如懿村,请居民谨慎活动,如有异常立即联系......”
店门铃响一回,陈宇峰和几个男生随之望去,只看到一瞬离去的影子。他刚想拿手机给林云打个电话,点进聊天界面时正巧对面发了消息来。
-抱歉你们玩吧有点事情
虽然不知什么事这么突然,但他还是回了:
-行吧有什么事随时找兄弟
林云径直走上回家的路,没有通知江书载送。
如懿村。
印象中那里本就少有生气,当时的住户基本没超过五家,大多屋亭只剩空壳一具,而他和那个男人便是其中留存的人之一。
他几乎忘了男人是如何将他带大至有记性的年纪,仅记得自打那时候起,他的人生就已在迫往反方向拖行,甚至没有人能够告诉他什么是方向,什么是光和影,什么是正反,什么是路。
他只知道在还未见过太阳之前,他一直以为一切都是正常的,是人人必有的,是对他好的。
于是在某次偶然碰触到他所在的世界禁忌之后,他开始迷茫,好奇心也开始诞生延迟的第一次萌芽。以至于某天他在男人的意料之外离了“家”,使出平时训练的力气去畅饮温风,那日亦是如同今时的秋,并且绝对是他此生中最无法忘怀的一场秋。
也是在那一天,他第一次认识了“花”,它的外在,它的心蕊,它的淡香,它的浓意,它的呓语。
还有他的温度。
从此名为拾季的香薰烙进腔里,永不分离。
后来男人还是很快寻到无措的他,只是这次他彻底隔绝了光,此后他的世界只剩下一种色彩,直至十三岁那年方才重见天日。
冰水的浇灌无法延缓骨子里的颤意,接连几次喘息,呼吸的气音也循环着抖动。
冷静点,不可能的,那个人早就死了,他也受到了相应的法律庇护,他是清楚知道的。
可那片忆海仍然汹涌,疯狂拍打着意像空间四壁,恨不得将这里闹个天翻地覆,再给脑浆一阵翻江倒海,搅成一碗恶心的红色黏稠物。
林云走出浴室,夜里寒风当即从忘关上的窗门混进房内,抚起他衣角,触摸那些痛感免疫处。
床褥如同棺椁,覆上灵盖,至此沉沦无人的自封箱。久违地,他的幻境不再是挤压腔肺的海水,转而形成更为窒息的血清。
往日的余波开始回响。
铁链飞速摩擦石砖地时偶尔会搓出火光,伴随嘶哑的撞击声,不断刺激通红的脑神经。枷锁上的红渍早就渐渐淀成暗,擦上一层灰霜,还有锈迹的残留证明。
视线从未有过潜光,那是比晚间海底还要晦暗的记忆胶片。
其实他有过稚子的奔行,在垢脏无尽的泥色跑道上;他去过孩童的乐园,在铁质器械的幽闭空间里;他见过幼儿头顶的艳日,在没有月色的黑屋正中,只稍抬头,便能看见那盏常常亮不起的吊灯。
实制的钝刀很沉,尽管双手握紧把柄,也无法摆脱引力的规矩。起伏的喘息于耳边重现、徘徊,搭配腕上的锈音,已经数不清耳膜被第几次扎破。
待到未尽的汗水之后,不负众望之前,他终于离开桎梏地,换来那人的一句:
“继承我的罪行,孩子。”
那里本不该存在茂林,也不会出现自由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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