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长,雪枝垂,背着包袱的小人拄着一根长竹竿,在茫茫大雪中踽踽独行。
一盏茶的功夫应是很快的,可一个瘸子又能快到哪里去。季放祯怕摔倒,一直走得很慢,直到看见李秋实说的小山包和一座雕梁画栋的小楼,他才稍稍松了口气,好歹是没走错路。
季放祯拍掉肩上的雪花,向山坡走去,离屋子只有几步远的时候,隐约看到了屋内的人影。
脚步渐快,季放祯趴在门框上,探出一个雪绒绒的脑袋往里看,只是随意一瞅,却不由得看呆了。
炉火焚香,珠帘半卷,少年红衣美冠,斜倚在罗汉床上,把玩着一串青玉冰珠,眼神漫不经心,却自有一派尊贵风流。
难怪人家是龙傲天呢......长得好俊。
清冷艳绝,好似一朵开在雪天的妖异红莲。
与季放祯视线相撞的那一刻,少年敛眉,面色顿时冷了几分。
季放祯吓得退了半步,那种冰冷的审视似是将他变成了一只刚出窝的小鸡崽,伺机捕猎的毒蛇嘲笑他不知死活,竟敢进犯蛇的洞穴。
“请您再赐一些丹药,我儿子卧病在床,还等着您救命呐!!!”
季放祯循声望去,这才发现地上跪了一个男人,弯腰驼背两鬓斑白,多半是个凡人。
萧仰凌听完他的哀求,清艳的脸上毫无动容之色,他淡然一瞥,说道:“我帮不了你。”
“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男人连磕了几个响头。
季放祯见状,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也不知道萧仰凌会不会逼自己下跪,再怎么说,季放祯也姓季,和萧仰凌的仇家沾亲带故,细究起来,还真是有点害怕呢。
萧仰凌冷笑,眼底寒意森然,道:“我给你的是续命还魂的固血丹,这小小的丹药房,一年也炼不出五颗。就算是病入膏肓的修士,只要不是身中奇毒,服下都有一线生机。你儿子被妖气所伤,早该好了,现在找我求药,不过是想讨些拿出去卖吧。”
“我......”
男人被他拆穿,心中窘迫,哽咽几声,痛哭起来:“请公子再赐我几颗药吧,我是真的穷怕了。”
萧仰凌摆手,已然不想和他纠缠,“给你的那颗药是我自己的分例,剩下的我支配不了,你走吧。”
萧仰凌已下了逐客令,可男人还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这不是道德绑架吗?
季放祯又被萧仰凌盯了一眼,自知不该偷听,吓得退回院子里。
手脚早已冻僵,季放祯不觉得冷,他跪在地上,五指陷入积雪中,攥了一团雪,开始堆雪人。正想找小石子给雪人做眼睛,忽然听见有人在背后说话。
“喂!你是谁?”
接着便是屁股一痛,季放祯趴在雪地上,摔了个狗吃雪。他怒火冲天,转身要骂,扭头一看,来人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顿觉一拳打在棉花上。
哪个世界都有讨厌的熊孩子,总不能把未成年暴揍一顿吧,季放祯只得按下火气,不悦道:“不是谁。”
男孩眼睛一转,若有所思,“有意思,这世界上还有姓不的?”
季放祯也不知道这孩子是真笨还是假笨,道:“骗你的,我姓季。”
“哦,那你是干什么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你没见过的多了去了。”季放祯胡诌道:“我是叫花子,你呢?”
“叫花子......你看上去还挺得意的。”小孩围着他跑了一圈,仔仔细细打量着,“你要是叫花子,我就是米虫。”
季放祯看他的穿着,猜他是林家的某位小少爷,养尊处优不染俗尘,那的确是米虫了。
季放祯盘腿坐在雪地上,道:“我问你,你踢我干嘛?”
“看见屁股就想踢......好嘛,对不起了。”小孩拱手,向他行了个礼,噘着嘴,倒像被季放祯欺负了似的。
熊孩子能屈能伸,季放祯也懒得跟他计较,点点头:“行吧,我原谅你了。”
小孩听见这话,得寸进尺,忽然扑到他怀里,伸手扯他的脸,道:“我还以为你戴了芙蓉面呢,没想到,你原本就长这样。”
他朝院外一指,甜甜地道:“我在亭子里玩,瞧你长得怪好看的,就来找你。”
“喔。”季放祯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你有吃的吗?”小孩又问。
这可戳到季放祯的痛处了,他反问:“你觉得叫花子有吃的吗?”
小孩道:“好吧,知道叫花子很可怜了。”
他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个小布包,里面裹着一块晶莹剔透的褐红色香糕。
“叫花子你吃。”
季放祯:“......”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悔不该敷衍这小孩自己是叫花子。
小红糕散发出浓郁的枣香,碳水炸弹的魅力在此刻尽显。
季放祯咽了咽口水,忍住没接。
这时,男孩忽然立正站好,恭恭敬敬地行礼,喊:“萧先生。”
季放祯抬头,萧仰凌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目光灼灼,正盯着自己。
那个男人被萧仰凌赶跑,路过季放祯的时候,也朝他投来同情的眼神。
小孩看了看萧仰凌,又看了看季放祯,道:“萧先生,这个特好看的叫花子找你呢,他是你买的炉鼎吗?”
萧仰凌嗤笑一声,“炉鼎?”
季放祯求生欲极强,赶紧解释:“青天大老爷明鉴!我没有乱说话,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他看着小孩,咬牙道:“谁这么坏,教你这些少儿不宜的东西!”
“正平,回去温书。”萧仰凌及冠的年纪,已有不怒自威的气势。
姚正平不敢违逆,在他心里,别人的话可以不听,萧仰凌的话必须听。这偌大的镜渊十六峰,聪明的人不多,而萧先生是最聪明的一个。
他把香糕硬塞到季放祯怀里,又说了一句“叫花子你吃”,脚底生风跑远了。
其实萧仰凌收到当年的定亲信物,心里是有些吃惊的,最让他起疑的是季放祯此行的目的,等见了本人,这份疑虑也没有因为季放祯的落魄而消失。
越是天真无害,越可能是陷阱。
就在季放祯以为自己要在雪地里坐成雪人的时候,萧仰凌开口了。
“进屋再说。”
季放祯捡起竹杖,一瘸一拐,跟在他身后。
萧仰凌似乎很介意他是个瘸子,还特意问了句,“脚是怎么伤的?”
季放祯终于有说话的机会,跟机关枪似的往外突突,“季东明杀完你们家的人就跑了,在外面惹了很多麻烦,这些年也没回来过。两个月前,有人找到丰乐村,把他家里人都杀了。我们家是旁支的旁支,和他根本不熟的,也被他们放了火。”
季放祯一边说,一边观察萧仰凌的表情,声音越来越小:“大火烧起来,横梁掉落,砸中了我的脚,然后......然后就这样了。”
萧仰凌生得一副好皮相,身材颀长挺拔,比季放祯高了一个头。行走之时步伐轻盈,玉冠束好的马尾微微晃动,轻拂过季放祯的脸。
极致的冷香骤然飘来,清幽淡雅,若有似无地往身体里钻,却又有一抹不容忽视的艳。
季放祯蓦然一怔,鬼使神差道:“你好香啊。”
萧仰凌脚步一顿,似是从季放祯口中听到了什么腌臜之语,脸上的厌恶更甚。
他伸手拽住季放祯的头发,微微俯身,阴恻恻道:“叽里咕噜说什么呢,别惹我心烦。”
“好好好,你别薅我头发。”季放祯两手乱抓,护住脑袋,小声嘟囔:“这个丸子头我学了好几天呢,夸你还有错了。”
萧仰凌坐回原位,睨了他一眼,见季放祯害怕地站在门口,叹了一声气,招手道:“过来!”
季放祯怕他动手,心说:你叫我过来,我就过来?偏不上当。
【玩家,怎么还不去激活?】
呵呵,狗系统上线了。
这家伙看见龙傲天就走不动道,季放祯没办法,只能挤出一个讨好的笑,一步一步挪到萧仰凌跟前。
说时迟那时快,季放祯猛地扑上去,抱住萧仰凌不动了。
【卡密正确,正在激活!!!】
【欢迎来到《龙凌云》的世界!漫漫仙途奇遇无数,诸多门派任君挑选,龙傲天萧仰凌已踏上修仙之路,谁将与英雄结伴,破解谜题,行侠仗义,快意平生......】
【世界地图下载中......】
苍天有眼.....
感动中国!
两个月,他等了整整两个月,总算熬到系统激活的这一天。
可能是压抑得太久,季放祯控制不住抽泣,鼻涕眼泪全淌了下来,糊得满脸都是。
“哭什么哭!”萧仰凌手足无措,反应过来后将他一把推开,又扔了一块帕子给他,嫌弃道:“丑死了!”
季放祯嚎了一会儿,哭够了,用帕子擦干净脸,眼尾还是红红的,也不敢吱声,乖乖站在一旁,时不时抬眼看萧仰凌。
“别以为你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可怜样子,我就会心软。”萧仰凌五指握拳,微微攥紧,像是捏碎了虚空中的什么东西,声音低沉:“血债血偿,你应该懂。”
季放祯冷汗直流。
现在的萧仰凌,除了没画内眼线,一言一行都像电视剧里面的复仇流男主。
对哦......他本来就是复仇流男主。
“唔......你也是通情达理的人,肯定知道冤有头债有主,那些事是季东明干的,和我们家,和我也没有关系。”季放祯一边摆手,一边辩白。
只要系统成功激活,龙傲天就对他没有价值了,看这情形,此地不宜久留,应该速速遁走才是!
季放祯扶着墙,不动声色往门口走。
“站——住——”萧仰凌起身,提剑走到他身前,“谁准你走了?”
季放祯扯出一个僵硬的笑,“不敢走不敢走。”
“说,你来这儿做什么?”萧仰凌问。
总不能说是来激活系统的。
季放祯眨了眨眼,真挚道:“想见你。”
萧仰凌蹙着眉,双唇抿紧,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别过脸去,咬牙道:“小骗子。”
【正在激活中,请玩家不要离开。】
进度条居然还在2%,估计加载完毕之前都不能走呢。
季放祯叹气,一脸沮丧,“没骗你,你是我素未谋面的夫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总该见一见的。”
萧仰凌闻言冷笑:“你我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不能结为道侣,见了又能如何?”
“不能结为道侣”,季放祯咂摸着这句话的意思。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他也反对包办婚姻,尤其是男男包办婚姻,他可是身心干净的直男一枚!
“你说的有理。”季放祯故作伤心,擦了擦不存在的泪水,顺水推舟道:“那我们就解除婚约吧。”
萧仰凌挑眉,疑虑更深。季放祯腿脚不便,大老远跑来就为了解除婚约?没这个必要。他出走多年,二人家族又已结下仇怨,那桩婚事早就成空谈戏言了。
季放祯拢了拢衣服,萧仰凌目光如刀,身体好似都要被他一寸一寸剥开。
萧仰凌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季放祯灵机一动,“托梦。”
“托梦?”
“嗯,你给我托梦的。”季放祯面不改色道:“你说你孤身一人在外漂泊,时常觉得寄人篱下,你想见我,我也想见你,于是我就找过来了。”
“我想见你?”
萧仰凌失笑,伸手抬起季放祯的下巴,拇指按在他的唇上,轻佻地勾画。
别说,他这个小未婚夫长得挺招人的,长眉细目,眼睫如扇,雪白素净的脸上缀着一双猫儿眼,清美纯净,正是一副天真烂漫的蠢相,偏偏百看不厌。
萧仰凌生出一丝警惕,冷眼扯了扯他的脸,没戴芙蓉面,也不是妖孽。那真是怪了,每一眼都与上一眼不同,越瞧,越有瞧不尽的趣处,这副皮囊还能一变再变不成?跟个漂亮的小玩意儿似的。
季放祯像只被抓住脖颈的小猫崽,吓得怯生生的,睁着一双眼,望着萧仰凌的眼。
猜不透,是你瞳孔的颜色......
萧仰凌该不会把他捏死吧?
视野有点模糊了,天花板也跟着晃起来了。
温热的气流吹到脸侧,等季放祯反应过来时,萧仰凌已经凑到耳畔。
他轻轻拍了拍季放祯的脸颊,道:“滚吧,我不杀你,已是仁慈了。”
“我......我现在又不想走了。”
季放祯认真动了一番脑筋:修仙世界有妖魔鬼怪,小NPC的人生充满随机扰动,很容易死的。可龙傲天就不一样了,他是这个世界最命硬的人,留在他身边可能会安全些。
萧仰凌松开他单薄的衣领,季放祯还没站稳,寒光倏地一现,银色的剑锋已经直指胸口。
“好疼。”
季放祯当即捂住心口。
他又累又冷,肚子还饿得慌,看见萧仰凌拔剑,登时满脸惊惧。
“你跟谁演呢?”萧仰凌的语气无奈又好笑。
这剑离季放祯的衣服还有一寸多,也不知道他可怜兮兮地演给谁看。
正要讥讽两句,只听“砰”的一声,季放祯横在地上,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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