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抵达特安委后，祝点雪当即陷入忙碌状态，电话不停地与其他处室沟通。
江夜白则要清闲许多——甚至可以说是无所事事地悠闲，毕竟这种前期准备工作，再怎么说也是轮不到他来干的。
他饶有兴致地观察了一会儿人类工作现场，转而拿出手机，沉浸式地投入在搜索观览不咸山及其附近的发展现状上。
等祝点雪总算挂断电话再看江夜白，发现此死人居然已经写了整整一页的当地特色景观奇闻，看上去像是在准备旅游。
祝点雪:“……”
他手指搭在江夜白本子上沿，吸引来江夜白抬起头颅眼珠转动投来的视线，“你知道我们是去出紧急任务的吧。”
江夜白兴致勃勃地拿笔尾轻敲祝点雪的手背，手上还在滑动手机丰富自己的游览路线，“知道啊。你加油，能够拯救人类的，只有人类自己，人定胜天。”
怎么把这么热血的话说得这么阴阳怪气的，可能因为江夜白把自己排除在外了。
祝点雪竭力克制自己蜷缩手掌，躲避江夜白小动作的**，叹息道:“一会儿他们到了，你不许这个态度。”
“哦？好。”江夜白清清楚楚从祝点雪话音中听出了几分纵容之意，心情微妙下，收回故意作乱的手，垂下眼睛继续记录旅游指南，难得主动开口提醒，“我与玄冥可不熟，你们若是想收归水神，恐怕还是带上蓐收最好。”
这是在提醒祝点雪早做准备，不要临到现场才想起安抚玄冥。
能把蓐收吸纳入组织，人类还是凭借了几分运气的。
如果江夜白没跟着去，如果蓐收不是和江夜白关系上佳，如果——
祝点雪平静道:“一来，我们不可让蓐收为此涉险，祂是我们特安委的重要一员，我们要保证祂的安全。”
江夜白头也没抬:“哦，那二呢？”
祝点雪:“……”油盐不进。
祝点雪收回手，为江夜白翻页腾出空间:“二来，‘赤浑’肯定会小心你的手段，既然无从回旋，不如先将祂们一并带回特安委。”
“好大的口气。”江夜白撑着侧脸转笔，抬头看祝点雪。他被拢在祝点雪投下的阴影里，眼睛只是随意扬起也显得格外阴翳，阴涔的眸光短暂掠过祝点雪神情又被骤然弯起的眼睑尽数遮去，只留下温和的笑脸，“祝你成功？”
祝点雪呼出一口气，没有特殊构造的灯光影响，他的心绪分外平静，不受江夜白的态度影响，他平静说：“是我们。”
不等江夜白驳斥，祝点雪借着现在这股心劲儿，从兜里掏出了早已申领下来的两心同。
“两心同”是第一对因情爱之事而生的戒指，本为俗材，但因其接受了太多人类关乎爱情的期望，无形的香火信仰藉由市井相传的小说话本固化在这两枚细白玉戒指上，被岁月打磨，被越发繁盛的民俗加持，最终衍生出特殊的力量。
又恰巧，它与跨入新时代后的民风民俗相一致，力量竟安稳过渡，没有半点消耗，甚至还更强了。
祝点雪对这些“两心同”的来历清清楚楚，因此事态和缓时一直有所迟疑，总觉得像是趁人之危骗死人感情，但如今事态无所转圜，到了必须行动的时候，他心里只希望江夜白是魏晋以前就沉睡的死人，如此一来“纣刑鬼候女，取其指环五”这句话想必还能涵盖偏科死人的知识范围。
可惜，祝点雪这点儿小期望，在他张开手指，向江夜白显露“两心同”时就破灭了。
江夜白自打听说了这玩意儿之后就开始准备，可谓是现代古代的理论经验通通拉满，力求第一句话就把祝点雪噎得崩溃。
“戒指？我最近学到，”江夜白笑意多了几分真切，“这个好像是你们人类求婚用的？”
祝点雪的所有心理建设和腹稿一同，胎死腹中碎了一地，他的表情还维持住了冷淡，但从僵住的动作来看，可能是走一会儿了。
江夜白乐不可支，干脆撑着桌子站起，上半身倾向祝点雪，刻意地玩弄起吐息，“怎么不说话？”
祝点雪当即发挥了绝佳的心理素质，用另一只手将可恶的死人按下去，冷冷地说：“与任务无关的话，少说。”
江夜白清楚地感觉到，这只手按上自己额头的一瞬间是颤抖的，但是因手主人控制得很好，所以这种颤抖很快就被对方收住，堪堪转为古井无波的冷淡。
他品玩着人类因情感而不受自控的煎熬，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多奇怪，多有趣，直到现在，祝点雪身上色彩还是纯澈的洁白，仿佛被人类书籍反复诉说过的爱恋怨憎会并未影响到他的情绪，是因为理智，还是情感不够深？
祝点雪收回手，压下几番心绪起伏，语气古井无波地续道：“现在，我们需要达成一种共识。”
他点开手机录音器，“接下来我们的每句交谈都会被记录在案，你对此全部知晓并接受？”
江夜白拎起祝点雪的手机，录音界面映入眼帘，是他没用过的功能，随着祝点雪语音断落，从收缩舒张的红色脉络转为灰暗的直线。
“行啊。知道，接受。”他将旅游指南合上，手里还拎着手机，祝点雪没有制止，只是握着“两心同”收回手。
“你是否能凭主观意愿，潜入他人的内心，与其进行精神沟通，乃至于可以窥视他人的心意？”
江夜白脸上的调侃戏谑维持着，眼神已然冷透。
他没想到祝点雪会说得这么直接。无需垂眼，江夜白再度瞄了眼仍在运行的人类科技。
完全由金属构成，全然的人类科技，不具备任何操纵的余地，简直是精神系最大的敌人。
江夜白固然可以尝试从祝点雪下手，但这无疑是直接与人类撕破脆弱的信任联系，逞一时之快，再想建立就是千难万难。
但如果完全坦白，以人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疑心习惯，大概又要走不被信任的老路。即使祝点雪对他不变，也无法左右整个特安委对他的态度。
所以，要说吗？
说出的话没法回头。
江夜白凝视着祝点雪的眼睛，这双琥珀色桃花眼从人类审美而言足够漂亮，颜色温润、形状优美，配上眼下小痣彼此相得益彰，构建出祝点雪独一无二的气质——比山峰更韧，比海洋更阔，纯粹而坚定，却不过于冷峻，就连此时此刻……他的眼神还是温和的。
江夜白心里一动，哂笑一声，仰倒在椅背中，“是，我可以。但是我一般懒得窥视别人的想法，因为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想要探入其他人的内心是非常艰深困难的手段，极为消耗灵力，而且对方极其抗拒的情况下，很有可能一无所获地离开。”
“……”祝点雪想，也就是其他的都属实。
他复又问：“你可以把精神意志放在别人身上，跟随他们，按你心意听取对话，对吗？”
江夜白微微仰首，盯着祝点雪的表情，还是一张冷脸，看不出任何变化，“嗯，对，可以。”
“你怎么做到的？”祝点雪有些急切地问。
江夜白：“嗯？”这是重点吗？
祝点雪：“我想遍曾见过、了解过的方式，即使是类同红石这种难以被普通鉴定的物质，也会被我的感知辨析，但你在我身上留下意志，我却没有任何感觉。”
“因为被我留下的意志确实没有任何力量，也没有任何恶意，更没有任何会对你们人类产生不利之处的可能性。”江夜白冷淡地说，“那只是一点残迹而已，如同……空气一般。”
他有些厌烦了，怎么说了半天还没说到戏肉，这么拐来拐去还要绕多久？
随着江夜白的脸色同样冷下来，二人之间的空气都仿佛趋于艰涩凝滞。
祝点雪舒出一口气，“……以后别这么做了。”
江夜白：“……”
他挑起眉毛，“如果我这么做了，你们也发现不了。法无禁止即可为，这是你们人类的概念，我觉得说得很好；还有你们人类约定俗成的习惯法，无害的行为，即使程序上可能有疏漏，只要不被发现就不算问题。”
祝点雪嘴角微不可查地一抽。
……都是刘明干的好事儿，这小子上班摸鱼打游戏就算了，居然还被江夜白发现；这也算了，他竟然还对着江夜白胡说八道了一大通。
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
但祝点雪莫名也从这些话中感受到一丝江夜白的催促：理由正当、情势已到，该把“两心同”掏出来说正事了，别在这儿绕着弯子继续打探他的力量与过去。
“但这样是不行的。”祝点雪耐心地解释，和每次带新人出外勤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权，也有自己的秘密，特安委也有分级才能被了解的密级信息，你已入世，与人类没有区别，应该遵循一些人类的常识。”
祝点雪说得很委婉，没有直说人类常识，还是留了“一些”这个余地。
“不要。”江夜白拒绝得很干脆，“做死人还要受你们束缚，那我岂不是亏了？不过可以看你表现，你表现得好，我提前告诉你一嘴也不是不行。”
祝点雪：“……”
理智牢牢束缚住了他问出“难道你就是为了不受束缚才选死人这个物种吗？”这种奇怪的问话，短暂沉默深呼吸，压下心中的复杂心绪。
祝点雪将手中硌出印子的两枚戒指推到了本子上，它们主色分别为一黑一白，其间又点缀着相反色彩勾勒出的花纹。
“你不愿意接受自我克制，遵循人类常识，那么为保证我们始终处于同一阵线，勠力同心，这是‘两心同’，你必须和我一同戴上，以保你与特安委之间的信任不会破灭。”祝点雪说，“你先选款式。”
“既然你都能听见，”祝点雪平静地说，“它的效用不需要我来给你解释了吧。”
江夜白施施然说：“我不是变态哦。”
祝点雪：“？”
江夜白摊手：“我才不会无时无刻跟着你。没听过。”
祝点雪反而面色柔和了许多，他说：“我确实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它的使用方法与效用。”
江夜白：“……哈。”
你这浓眉大眼的祝点雪，倒是也会骗人了。
祝点雪从江夜白手中拿回手机，随手按下录音停止键，细细地为江夜白讲解“两心同”的所有特安委已知信息。
江夜白撑着脸听完了，伸手捏起白色的那圈指环，嫌弃地左右转转，依旧没法摆脱点缀在上面的黑色花纹，只得闭着眼睛套进手指。指环具有自适性，甫一上手，立即收缩，牢牢锁住他的左手食指。
祝点雪毫不意外，拿起黑色对戒，同样为自己戴在左手食指上。
还在研究戒指，试图让白色部分在外保留更多的江夜白一怔。刚刚还像件寻常饰物的“两心同”忽然传来一阵灼热感，紧接着，从身躯到灵魂，都似被这戒指框住了。
他抬起手，心中升起直觉——
即使放弃这具人身，这枚戒指依旧会如影随形。
江夜白甩了甩手。
这种特化的神奇物品，还真是难缠。
‘是很难缠。’
声音清晰得像是祝点雪在他耳侧低语，江夜白手臂动作稍微停顿，缓缓放回桌上，他手指轻轻敲击实木桌面。
‘你窥视我的内心，还这么坦然？’
‘并非窥视，’祝点雪的声音徐徐自胸口传来，‘只是我愿意听，你也没有封闭意愿，所以它便传过来了。正如现在，我们双方都愿意向对方传音，我们才能听得如此清晰。’
江夜白心念电转，立马明白了差距，‘如果我不愿意，你就不能听得清晰，但不算是完全听不见，要看双方意志的坚决程度？’
祝点雪:‘嗯。’
哦，那你以后别想轻易听到了。
江夜白面上笑嘻嘻。
猝然安静下来的心声中，二人各怀心思地对望，落在急匆匆推门而入的姚文雯眼中，显得很诡异。
姚文雯:“老大，你怎么又——呃。”
她迎着江夜白和祝点雪齐刷刷扭头看来的视线，一时语塞，下意识道:“打扰……打扰了？不对啊，你们在干嘛呢！”
‘……小姚到底怎么做到的，’江夜白想，‘这么会赶时间。还有这话，都像是故意的了。’
‘……她肯定不是故意的。’祝点雪强调了一句，随后才说，‘她确实不太擅长看氛围。’
祝点雪站直，转身看向姚文雯，“没什么，交代一下这次任务的注意事项，你到得挺快，今天住在渔阳区了？”
“啊，和朋友吃了个饭，干脆住这边了……不对！”姚文雯掐腰，“到底是什么紧急任务，怎么又让我上？就算每科都要出一位，我们科长也是很擅长查探啊，她才是更术业有专攻嘛。”
她说着，连珠炮似的话音渐渐落了下来，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是‘赤浑’？”
祝点雪平静地说:“对。而且地点是不咸山，问题是玄冥大概率要被唤醒。在这种地方，普世派到底不如世家派底蕴深厚。”
“唉，有神之地。”姚文雯气势松懈下来，左右看看，拉过椅子坐下，“难怪你还抓了老赵。就说你不是这种抓着老同学使劲儿用的人，怎么还让刚出完出差外勤的继续出。”
“毕竟他是差点当了萨满的东北人，这种场合需要他。”祝点雪说，“王哥是木系异能，也适合不咸山的场景，贾清和昕晗同样各有适宜。除了挑经验丰富、更好自保的人，我们也考虑了环境和配合问题。”
“唉，知道你不会徇私……”姚文雯摇头，摇到一半，停住了，盯向江夜白，“你们？还有江老师的事儿？”
江夜白笑眯眯冲她挥手，“作为咱们特安委的一员，为雪老师排忧解难，重振外勤处荣光，我义不容辞！”
“……”姚文雯:“你最近又看了什么啊！”
祝点雪也在心中发出同样的疑问。
‘以moba游戏的方式打开建国之路。’江夜白回以心声，‘大概是因为小明给我推荐过游戏视频吧，大数据算法。’
祝点雪:“……”够了，他得和刘明聊聊了。
江夜白重新打开自己的旅游指南，继续伏案工作，“你们现代的有趣视频。”
姚文雯有太多想吐槽的事了，她欲言又止地扫了眼江夜白手上的细窄白玉戒指，又扫眼祝点雪手上莫名多出来的同款墨玉戒指。
江夜白平时就喜欢戴各种小饰品，身上多出来什么也不意外，但祝点雪可是精简派啊，怎么会这样？！
姚文雯强行挪开视线，思维回到紧急任务，“后勤处和技侦处咱们和谁对接啊？”
“后勤处大概率是刘小平对接，他负责东北大区的次数多，经验足，和东北那片儿的同事更熟。”祝点雪用眼神点点江夜白，佐以心声管教，“技侦处……王子鸣和何浩瀚可能性一半一半。”
“希望是旺仔，方便我们压榨哼哼。”姚文雯发出暴言，掏出手机去骚扰熬夜达人王子鸣——当然也是为了排解尴尬，天杀的，其他人怎么还不到。
另一边，郝翔和主任一起参加的视频会终于结束，网络会议室里只剩下她们二人。
主任温和地说:“你表现得很好。”
郝翔苦笑:“各位领导是普通人……平衡太难了。”偏偏每位领导都目光锐利，反应迅速，让她不得不字斟句酌。
“这是特安委必须要做的，”主任平静道，“只要世界上普通人仍占据绝对多数，那我们就要把好中间的那条线。等到以后，你还会接触更多这样的事。”
郝翔眼睫抖了抖，“嗯，我会尽力做好。”
“别太紧张，还可以慢慢来。”主任安慰着，将短暂的谈话转回当前正事，“点雪的申请来了，我大概看了一眼，人员没什么大问题，你再确定一下。我去给另外两位处长打个电话，明确下本次责任。”
郝翔呼出一口气，轻声应是。
[三花猫头]国庆快乐
[垂耳兔头]收藏一动不动乜，算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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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出发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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