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十五,夜晚的月亮看上去格外的圆满,如大银盘悬挂在天上,银辉倾洒,将连绵的宗门殿宇都染成一片朦胧的玉色,大殿檐角的银铃在穿山拂水的夜风中偶尔发出一两声悠远的轻响。
宗门的夜晚比凡间的要热闹一点,入门没多久的弟子遵循以前的习惯入睡,而大弟子们则以打坐代替睡眠,医修丹炉火光未熄,符修挑灯夜读,一手拿书一手执笔。
而浮岚山深处传出锤子敲击的捶打声。
于岁风换上了简便的衣服,袖子撸了上去,露出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白皙皮肤,但就是这看似瘦弱的胳膊却抡起了一人高的大锤,一下又一下的精准锤在了手中泛着金属光泽的异铁上,额头上的汗一颗颗冒出来,马不停蹄的顺着他的脸颊,从下巴处滴下。
炉中火光大盛,他将熔炼成形的异铁投入,紧接着周而复始,后又趁着异铁没有完全成型时在上面铭刻灵纹。
昔日修真界举行的雕刻大赛他不屑参与,他一大把年纪了还和小辈争输赢丢不丢人,不过被千请万请,说是给后辈长见识他才勉强去了,随便拿了个榜首。
一般来说炼器师都比较务实,炼器讲究材料好,威力强,对外表不甚在意,觉得看得过眼就好,只有于岁风不一样,凡他出品,法器一定是非常美观的,堪称艺术品,在市场上价值翻倍。
由此可见他的雕刻技术非常精湛。
不知过了多久,九转之后,法器终于炼成了。
此时于岁风已经累的晕头转向,连法器都未妥善安置,用尽最后一丝精力洗了个澡之后,连衣裳都没穿倒床上裹被睡着了。
夜已深,于岁风睡熟之后,锻造室内悄无声息的出现一道人影,那人轻飘飘的走进来,好像一阵风似的穿过了锻造室外的结界。
他看见摆放在室内的法器,微微一愣,静立良久,还是伸手欲取。
他的手触碰到巴掌大的小人形法器,揣袖子里转身离去,在他踏出锻造室的瞬间,他脚步猛地停住了。
平静的夜不知何时起了风。
林方霁不知何时等在门口,就这么看着他,明明是失忆了的人,可眼神又让他想到了以前。
林方霁此时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他看见谢玄晖出现在锻造室取走那个被他们当作诱饵的法器时,心里有种酸涩涌了上来,眼前好像闪过那些记忆的片段,谢玄晖塞给他丹药的,不情不愿给他洗猫,到最后明明喜欢上了猫却不承认的表情,他摸了摸胸口,觉得是方霁仙尊的残念在作祟。
方霁仙尊和谢玄晖以前应该是朋友的,但现在不是了。
谢玄晖穿着一身黑衣,叹了口气:“宗主,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
话落,祁霜明从他的身后走了出来,定定的看着他,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谢玄晖从中判断不出什么,但他知道自己肯定从他想不到的时候就被怀疑了。
“原来这只是个饵。”他苦笑一声。
“我想,如果问你为什么的话,你也不会说吧。”林方霁问道。
谢玄晖点头:“把我抓起来吧。”
……
那夜的事情并没有传开,只有几位长老知道,寻常弟子只是以为丹阳长老又去远游寻找药材了。
谢玄晖因为身份特殊并没有被关押在执法堂,而是被关他在他自己的房里。
自从被抓之后谢玄晖几乎都没有说过话,只是沉默的待着,模样似在沉思,这几天并没有人来找过他,是在商量怎么处置他的事情吗,也是,他毕竟是仙靖宗对外有名的长老,却没想到做出了对同门下毒的事情,一定很让他们头疼吧。
那个人一定知道了他被抓的事情,到现在都没有出现,想必是已经放弃了他。
那个人会如何处置他,按以前的风格大概会神不知鬼不觉的让他暴毙吧,那个人总是这样,任何生命在他心里都是微不足道的。
他不想死,但也不想说出他们以前的事情。
他乱七八糟想事情的时候脚步声突然响起,不用回头他就知道是谁来了,能来看望他的人无一不是修为高超之人,而这些人中只有一个人会走出脚步声,说起来还是他害的。
“丹阳,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林方霁坐到了他的对面,失忆后无害又稚嫩的眼神此刻终于沉稳了起来。
“如果是我为什么给你下毒这个问题就不要问了,反正我也不会说,你也不用浪费口舌。”谢玄晖淡淡道。
“不是这个问题。”林方霁出乎意料的平静,说:“是在你心中,我们究竟算不算朋友?”
“都知道是我给你下的毒,你居然还问出这样的问题。”
谢玄晖笑着说:“你知道玄冥是什么样的毒吗,它是以从生长在极北之地的冰魄草和上古战场九幽渊里以死者为养料从枯骨里长出来的骨兰花为主要材料,可废掉修士经脉,令寒气入身,痛苦而死,给你下这样毒的我怎么可能还认为你是朋友。”
“你说谎,因为你的语气一点都不坚定,我不相信。”林方霁笃定道,目光灼灼的仿佛能在谢玄晖身上烧个洞。
他们对视,谢玄晖首先受不了移开了目光,林方霁跟胜利了什么似的,露出了进屋后的第一个笑容。
谢玄晖:“是毒给你脑子毒坏了吗,对想杀你人还这么笑,你又不是没感觉到玄冥会让人多么的痛苦。”
林方霁点头,叹着气说:“是啊,玄冥真不愧是阴寒的毒,现在还好,以前在沐青城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能感觉到自己身体每根经脉都快要被寒气冻僵硬了,无论穿得多厚,房间里烧多少炉子都是一样的冷,后来霜明找到我用灵气给我暖身体。”
谢玄晖:“……”
“刚才听你说玄冥里有一味材料居然是从死者骨头里长出来的,那岂不是我吃下去了死人骨头里的东西,突然感觉全身都不太好了。”林方霁扶着额头,貌似灵魂马上就要脱离□□了,这副矫揉造作的模样看的谢玄晖心里有一股火。
谢玄晖刚开始听林方霁说玄冥有多么让他痛苦的时候心里很愧疚,想了很多,后来越听越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都想抓着对方的肩膀上下摇晃,拎着耳朵大声说——你会不会看形势!懂不懂怎么审问犯人!不要太缺心眼了!
他冷声道:“你明明从一开始就怀疑我了,还装什么兄弟情深,既往不咎的模样,我是不会被感动,然后把事情全盘托出的,你大可以不用伪装了。”
“我不瞒你,我的确是从一开始就有些怀疑你,第一,你是修真界数得上的医修,在我中毒之前你有外出采药的经历,再加上你随时都可以接近我,你是有下毒的能力的,第二是我自己知道一些事情,但这些事情我不能告诉你。”
林方霁一口气说完有些累,喘了口气继续说:“总之,我怀疑你并不是因为我没有把你当作朋友,而是因为我冷静的分析过了。”
“但正是因为我把你当朋友我才来的,因为我担心你没有把我当作朋友,虽然我失忆了,但我梦中偶尔会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你对我真的很好,所以我才来找你的,我希望你可以想想,让你给我下毒的那个人真的比我,比宗门还重要吗,值得你为他放弃一切。”
谢玄晖目光变得黯淡,但依然没有松口:“你,宗门都很重要,但那个人对我有很重的恩情,所以我不能背叛他,如果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我。”
林方霁露出了仿佛小兽受伤了的表情,目光比谢玄晖还黯淡,丧魂落魄的离开,留给谢玄晖一个落寞的背影。
“等一下。”
谢玄晖突然出声,犹豫很久道:“以后小心吧,无论是你,还是云起寒。”
出了院门之后,林方霁恢复了平时的神情,对祁霜明说:“丹阳的背后果然有人。”
祁霜明点头,道:“回峰再说。”
千翠峰云水乡,祁霜明在院外设下了数重结界防止被人偷听,他们才开始说话。
林方霁说:“我刚才试探了丹阳,得到以下信息,第一,他背后有人,第二,认识挺早的,对他很重要,第三,那人的目标是我和云起寒。”
最后一点就很重要了,目标是主角,难道是最终反派,可惜他小说记得不太清楚了,不然就能直接抓人了,可恶,难道这个世界还自带防剧透。
祁霜明说:“丹阳身上有很高深的空间法器,能无视于长老布下的禁制,这个法器一定是背后之人给他的,背后之人清楚宗门的事,并且能与丹阳取得联系。”
“你说会不会是我们认识的人,最后反派其实是朝夕相处的人,话本上都这么写。”林方霁想了想说。
祁霜明沉默一息,若无其事的说:“我已经派人去查丹阳的过往,因为丹阳和无相楼主交情甚笃,绕过无相楼去查消息速度会略慢。”
他又想起了一件事情:“还有,丹阳被关,需要另找医修为你配药。”
“行。”林方霁现在已经不排斥吃药了,虽然还没有习惯汤药的味道,但药再怎么苦也没有没有实力的后果苦。
门外响起一阵动静,云起寒敲门禀告,道:“师尊,宗主,灵枢长老来访。”
“让她进来吧。”
灵枢长老依然是一袭黄衣,似纱非纱,行走时灵动的如雾一般飘过,衣摆微微荡漾好像花朵似的。
“宗主,方霁仙尊。”
白鹤梦简单的打过招呼之后坐了下来,问道:“对方霁仙尊下毒之人当真是丹阳吗?”
祁霜明点头。
白鹤梦倒吸一口凉气,微微后仰:“当初你们说做局引出下毒者的时候,我想过这人是谁,但从来没有想过居然是丹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背后之人对他有恩情,丹阳不得已才这么做的。”
林方霁斟酌过才这么说的,他想给谢玄晖留一些体面,不想让他背负那些难听的骂名,至少在这个世界,谢玄晖没有愧对他医修的名头,一直在治病救人,每月都会炼丹药无偿送给山下的贫困百姓,他做了很多好事,不应该因为一件坏事而对他全面否定。
他也相信,如果没有背后那个人谢玄晖不会对他下毒。
但谢玄晖说的也对,可能没有那个人就没有今日的丹阳了。
“那个人究竟是谁,居然这么可恶,挟恩图报,让丹阳做这么过分的事情。”白鹤梦怒道。
“丹阳不说,就算用那些审讯的手段,丹阳恐怕也不会说的。”林方霁叹道,“不过丹阳最后告诉我要小心,看来那个人还会出手的,只要他还出手,咱们就不愁找不到机会抓到对方。”
“对!”
白鹤梦重重点头:“要是让我抓到那个人,就让他看看我符修的厉害。”
林方霁顺着对方意思,点头道:“是啊,要是抓到那个人我就交给你。”
“那丹阳如何处置?”白鹤梦突然一顿,问道。
“咱们长老知道这件事提起警惕就好了,先不要对普通弟子说,至于丹阳,暂且将他关在他的院子,设下禁制。”林方霁说。
“行。”白鹤梦赞同这个处置方式。
“对了,你们为什么会怀疑丹阳下毒,以丹阳在咱们心中的印象,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是他才对。”白鹤梦问道。
祁霜明解释说:“因为丹阳能做这件事,一开始只是有嫌疑而已,与于长老做这个局就是为了让下毒者自投罗网,以防万一才没有告诉丹阳,其实真正得知下毒者是丹阳的时候我和方霁都觉得不可能,但事情已经发生了。”
林方霁垂下的目光轻移,他怀疑丹阳并不仅仅是这个原因,还有原著的一些事情让他升起了疑心,在仙魁仪典上诬陷云起寒魔族身份时,在场的不仅仅只有方霁仙尊而已,还有谢玄晖,况且……
门外突然响起了重重的脚步声,在门外守着的云起寒似乎在和谁对话,云起寒听完对方说的之后连忙跑过来推门而入,因为太过急切,连语气都有些喘。
“师尊,宗主,灵枢长老。”
“丹阳长老突然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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