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一片热气蒸腾中，楚厌正倚在池壁假寐。水汽氤氲，缭绕在他的眼角眉梢，晕染出鲜丽的嫣红。
他的一头湿发如海藻般在池面漂摇，雪白色的里衣紧贴身体，勾勒出半遮半掩的曲线，仿佛能看到衣服下面莹润的肌肤。
这明明是单涯自己的躯体，却把他看得喉中干渴。他情不自禁地将自己埋得更深，庆幸水雾模糊了视线，而楚厌闭着眼毫无所觉。
单涯便借着水雾的遮掩，趁着对方闭目休养，而大胆地端详起来。
明明是自己的躯体，自己的脸，可细看下来，却处处透着陌生。眉眼、神韵、气息……
他不知这是自己从未认真端详过这副皮囊，还是魂魄当真能重塑皮相，总觉得楚厌赋予了自己的躯壳别样的异彩。
正出神间，楚厌忽地睁眼。他那双眼如破晓前的启明星，清亮而深邃，穿透层层雾气地望过来，仿佛能轻而易举地洞察人心。这便是单涯不会拥有的神态，却也是最拨动他心弦的点。
楚厌并未在意单涯直勾勾的眼神，也不知他心里想着什么，而是自顾自地掬了一捧水，仔细端详：“这温泉里的确用了不少好药材，我不过泡了一会儿，就觉得劳乏俱消。”他还不忘叮嘱单涯，“你也多泡会儿，这池子也能滋养魂体，对你我都百利无一害。”
单涯闷闷地应了，将自己半埋在水里吐泡泡，有些怏怏的。
楚厌并未在意：“我被闻人溟看得紧，没法做什么小动作，还得靠你来打探信息。你最好给我把周围探个一清二楚，看看有没有什么灵石，魔晶之类的东西，给我顺几个过来。”
单涯从水里冒出来，傻傻地问：“你要那些东西干什么？”
楚厌耐着性子解释道：“我现在灵力被封，什么术法都施展不出来，自然只能借助外物。灵石便是最好的选择，不过魔界恐怕很难找到，他们更常用的还是魔晶。虽然我并不曾用过，但是想来和灵石差不多。”
单涯这才明白了。他也知道楚厌如今占下风，闻人溟又是居心不良，如果无法尽快恢复灵力，怕是自身难保。而他先前一直受楚厌庇护，习惯了躲在对方身后，如今楚厌竟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仿佛将二人的生死都寄托在他身上……
单涯心跳猛地加快，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与欢欣在胸腔里炸开。要知道他原先在家里也只是一个草包少爷，不受重视，终日被贬低。仔细想想，楚厌虽然也时常批评他，但遇到事情也会让他帮忙。
这是不是说明，楚厌心里，自己早已占有一席之地？
于是他慎重地点点头：“你放心，我这次，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楚厌不知道单涯暗自脑补了什么，只见他突然眼睛放光，满面红光，心里只觉得莫名其妙。他敷衍地挥挥手：“行，你自己注意点，不要以为自己是魂体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单涯一脸感动，又是用力地点点头，便满怀雄心壮志地溜走了，而楚厌依然泡在温泉里。
不多时，便有魔仆恭敬地送来衣服，连眼角余光都未曾往池中瞥上一眼，便俯身行礼，垂首退了出去，没有给楚厌留下任何搭话或套话的机会。
楚厌刚好泡得有些晕乎乎的，就上了岸。
本想将湿衣换下，才发现先前的衣物都被收走了，连同那件法器披风和储物戒一起。
他心里有些不愉，但想着这也许是闻人溟的谨慎心作祟，就算现在不被收走，也难免之后不会被他找机会拿走，终究是留不住的，便也不再计较，只暗暗思考该如何拿回来，手上转而摸向魔仆送来的新衣。
新衣入手的刹那，便觉材质轻薄，触之生凉，竟像是鲛绡。传闻鲛绡为南海鲛人所织，入水不濡，轻若云烟，然而现今鲛人早已十不存一，这如果真是鲛绡，恐怕能炒成天价。
他也没见过实物，摸了几下，难以判断真假，不过款式却是一眼能看出，是剑修常穿的。细看下来，倒有点仿照凌波仙山的门派服。
不过凌波山本就以剑道闻名，其门派服飘逸出尘，剪裁合身但不束缚，过起招来只会更流畅洒脱，其他小门派自然是争先仿照，也不是新鲜事了。
只是楚厌之前一直穿暗色衣服，白色的还真是第一次，白茫茫的，看着就让人生厌。
无论心里转过几道弯，楚厌面上仍旧平静。他慢条斯理地将新衣穿上，还带着点点粉意的纤细指尖在墨色腰封间翻飞如蝶，系了个漂亮的结。
系完之后，他还愣了一下。还记得最开始时，他连头发都不会打理，只是随意绑个辫子，然而如今，连衣带都能如此熟练地系好。
他脑海里闪过一张精致柔和的脸，仿佛还能回忆起那人耐心给自己抚平衣上褶皱的场景。
楚厌不由得叹了口气。为什么世间不能人人都像安绥这般好骗？
他将自己拾掇好后，魔仆便像事先预料到了一般，出现在了不远处，沉默地为他带路。
魔仆手里执着一盏宫灯，森冷的幽光照着二人前行的路，投下摇晃的影。
楚厌看了一会儿，借机搭话：“这灯里是燃着魔晶吗？”
可魔仆只顾埋头带路，并不搭理，楚厌连问几次都没有得到回答，都怀疑他不是个聋子就是个哑巴。
将他带到熟悉的寝殿后，魔仆躬躬身，便悄无声息地退到一边去，显然是不会再领楚厌进去了，但也不会给楚厌逃离的机会。
楚厌倒也没有逃走的想法，他整理好心情，便推门进去。
屋里点着沁人心脾的暖香，推门而入的楚厌扑了个满怀，竟熏得有些晕头转向。
闻人溟正端坐桌前研究棋局，听到动静才不紧不慢地抬头看来，见到楚厌装扮还凝目多打量了几番。
楚厌刚刚在温泉里泡过许久，自然是肤如凝脂，面如桃花，连眼眸都含着水色，仿佛盛着春意。一头乌发还带着湿意，如瀑般随意地散落肩头。
那身白衣胜雪，长衫窄袖，墨色腰封束出盈盈一握，十分显身材，又平添几分飘渺出尘的气质。只是因为衣料轻薄，被他的湿发一浸，几乎要透出底下肉色，再加上他神情并不冷肃，便不见仙气，更显妖魅。
闻人溟看了一会儿，才莞尔一笑，起身走来，难分真情假意地赞道：“这鲛绡是我偶然所得，一直找不到适合的用途。今日穿在楚兄身上，方才领悟华裳赠佳人的道理。”
说话间，他已经走到楚厌面前，帮楚厌将脸侧垂落的碎发撩到耳后。
楚厌似是对他的巧言令色与亲密举动十分不习惯，局促地偏了偏脸，微微垂下头，露出那截皓颈，细弱的仿佛一掐就断。他说：“先前倒没发现闻人兄如此爱说笑。”
闻人溟大呼冤枉：“这却是楚兄误会我了，我何时爱说笑了，向来都是直言不讳。”手却是顺着发丝往下滑，好似要就此摸上楚厌毫无防备的脆弱脖颈。
楚厌难以自制地僵直了身体，一时不知自己该继续装无害，还是要主动迎击。可闻人溟手势一转，抚上了他的湿发，不过瞬息，便用法力将它烘干了。
“楚兄如今是没了灵力的普通人，不及时擦干头发的话，可小心受了凉。”闻人溟笑眯眯地提醒着。
楚厌难掩惊讶地抬头觑了他一眼：“让闻人兄费心了，多谢。”
闻人溟将手放下，转而放在楚厌纤细的手腕上，用不容拒绝的力道带着他走向棋桌前：“既如此，你不如陪我手谈一局。”
楚厌望着这桌势均力敌的黑白子，沉默了。
你不如还是跟我摊牌，现场打一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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