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弯下腰，目光与梨花平齐。
“梨花现在想当大队长吗？”
想起舅公被骂的场景，梨花心口还是怦怦直跳。
但她也看到晒谷场上所有人都认真听着舅公说话的模样。
还有。
是碾压吗？
她不太确定。
却还是发现，在舅公开口之后，所有人都变了，都变成很好很好的人。
“想当。”梨花用力点头。
昭昭没有骗小孩子哦！大队长比族长好，她想要当大队长，这样身边就都是很好很好的大人了。
昭昭抚摸着小家伙冰凉软滑的羊角辫，余光扫过朝她们走来的宋家父子，压低了声音，“梨花还会害怕他们吗？”
“不怕啦。”梨花小手叉腰，雄赳赳气昂昂道。
昭昭弯了弯眸子，还想再夸夸她，耳边响起宋族长含笑的声音。
“叶家小闺女？哎哟，我们梨花也在啊！”
才说不害怕的小家伙，咻得一下把小脸蛋藏了起来。
但不知道想到什么，还是鼓起勇气，怯生生喊过“叔公”，才像受惊的兔子，重新躲回她的洞穴。
“……”昭昭没有拒绝梨花的投怀送抱，顺势搂紧了她，才偏头看向来人。
“宋阿公，好久不见！”她笑着招呼，也没忘了跟在后面的宋云岚，对他叫了声叔。
宋云岚在大队里走动，经常碰到大队长的知青外甥女，连没什么印象的堂侄女也见得多了。
他从前不亲梨花，看到她过得不错，也只有偶尔闲话把她当作趣事说给老爹听。
而叶家小姑娘，瞧着性子腼腆，但又知道人情世故，再加上之前明里暗里许给宋家的好处。能不能实现两说，起码这个有些小聪明的女孩子会来事，有求于他们宋家，知道放低身段示好，所以宋云岚对她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宋云岚瞥了眼老爹满脸堆笑，把松垮的皮肉挤出了一道道褶皱。
他不免有些伤神。
搁在昨天，他是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在林勇那里栽这么一个大跟头的，他不照镜子，都能想象出现在是怎么个灰头土脸的丧气样。
然而这还不够，他还得在从前没放在眼中的小姑娘这儿探听消息。
夭寿哦，这闹的什么啊！
宋云岚强打起精神来，扯起一个笑容，“叶知青。”
不喊侄女是最后的倔强！
昭昭不知道宋云岚心里的九曲十八弯，礼貌笑了笑。
“前些日子老五托梦给我，求我多多照看梨花。”宋族长慈爱地望着梨花的后脑勺，像在怀念侄子，嘴边挂着笑，眼眶却红了。
梨花身体微僵。
她知道，老五是她的阿爸。
可为什么要托梦？
阿爸不回来吗？
昭昭没料到宋族长不讲武德，微微皱眉。
宋族长像是没有察觉昭昭的臭脸，也不在意梨花的目中无人，捶了捶腿脚，叹息道：“说好了要多多关照你们两个小姑娘，这要不是老寒腿犯了，早该到山脚宅子看你和梨花喽！”
昭昭的手掌落在梨花的后颈上，一下下摩挲着，安慰她怀中很想念阿爸的小朋友。
宋族长又自顾自开口问：“小闺女，你们不会嫌弃老头子没用吧？”
昭昭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这个让人厌恶到极点的豺狼，但又不得不与之虚与委蛇。
“宋阿公说的是什么话，您年纪大了，早该颐享天年，多享受几天轻快的日子了。”昭昭再对着宋云岚笑着说，“我们小辈没法永远靠着您，总要立起来的，是不是，宋叔？”
宋云岚觉得这话在理，下意识点头同意。
宋族长呼吸一沉，眼神质问儿子。
你咒老子早死？！
宋云岚不理解老爹在气什么，只觉得他脾气越来越大了，烦躁地挠了挠头皮。
老爹不愿意听这些，他也累觉不爱，不想说了，还是讲正事吧！
“听说开荒种植计划是你们知青提出来的？”宋云岚问。
比起宋族长，这会儿的宋云岚没有那么让昭昭厌烦，她也就知无不言了。
“也不止开荒种植，我们还提了许多建议，最终目的是创收、建设安平大队，实现集体富裕。”
这些计划本来就不是秘密，林勇也没有让知青保密，是他们想在确定计划可以实施之后再公布，免得在筹备前期多生事端，容易造成不良影响。
没想到消息还是漏了出去，还只泄露了一小部分。
经过这场闹剧，有些事情还是需要说清楚的。
说清楚他们是为了开拓，而不是冲着挤压大家的生存空间而去的，而宋家人小人之心，差点坏了安平大队的未来。
宋云岚看着小姑娘清凌凌没什么情绪的眼神，不知怎么的，脑中又浮现林勇投来的那个带着失望的目光。
他感到喉间有些干涩，皱眉忍着胸口的憋闷，艰难开口，“刚才你交给大队长的是这次关于中草药种植的报告？”
“对。”昭昭还是没有隐瞒。
“抽出来的那张纸，跟宋家村有关？”
对于这个问题，昭昭则选择笑而不语。
这个模样落在宋云岚眼中，就是明晃晃的承认。
——林勇抽走了报告中关于宋家村的那一页！
比起得到的，有时候人们会更在乎失去的。
哪怕后面还有许多机会，可以带动宋家村富裕起来，但这一次！没有他们！
宋云岚没有办法想象，他们会因此失去多少。
比起儿子，宋族长还算稳得住，把刚才的闷气丢到脑后，“小闺女，把那张纸拿出来，让我们瞧一瞧吧。”
“宋阿公真要看？”昭昭欲言又止。
她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反而让向来疑心重的宋族长生出警惕。他环顾四周，晒谷场没什么人了，但这对着大队部，里面的人一个抬头，就能把他们看个正着。
“不如到阿公家喝杯甜甜的茶？”宋族长还是不死心，想知道原本林勇是如何安排宋家村的。
昭昭无声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我阿舅把这张纸交到我手中，我问过他，需不需要重新调整报告。”
宋家父子的心都提了起来。
“他说，暂时不用。”看着宋家父子重新焕发光彩的面容，昭昭又道，“阿舅作为大队长，到底还是不能轻易放下宋家村的，这个时候把这张纸交到阿公手中，也许就变成废纸了，你们说呢？”
“是，是这个道理，勇子是我们安平大队的大队长，怎么会轻易不管我们呢？”宋族长笑着说。
昭昭好心提醒，“我阿舅当然不会不管宋家村，但是刚才那么多人啊，你们逼得他没办法了，只能当众应下宋家村的民意。既然答应了，又怎么能轻易反口？”
这话像是一记大耳刮子，重重扇在宋家父子脸上，宋云岚耷拉着脑袋，一度抬不起头来。
“闺女啊！错的都是那几个刺头，他们不能代表宋家村啊！你得帮着阿公，不能让勇子误会了！”宋族长捶打心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该说的你们不是也说了吗？要不先回家，之后再瞧瞧？”昭昭给出建议。
宋族长不接受这个建议。
他看向全程赖在别人身上的小崽子，重重杵了杵拐杖。
“站没站姿！越来越不懂事了！”
梨花呼吸一窒。
昭昭的表情冷了下来，“宋阿公是在责怪我没照顾好梨花？”
宋族长差点没咬碎一口假牙，皮笑肉不笑道：“怎么会呢？小姑娘家家的，说的什么话？真是要伤透我的心了！”
昭昭没理睬他的惺惺作态，现在是他们有求于人，就不用再把她和梨花放得太低！
她弯腰抱起梨花，就要走。
“等等。”宋云岚不想再跟林家人不欢而散，瞟了眼蜷在昭昭怀中，微微颤抖的堂侄女，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好声好气道，“梨花还小，跟着叶知青慢慢学着，会越来越好的。”
昭昭没有说话，而是看向宋族长，意思很明显，是让他表态。
宋族长就没受过这个气，想撂挑子，可向来孝顺的儿子见用眼神说服不了他，居然喘着气，露出忍无可忍的暴躁模样。
宋族长心里不满，但没见过儿子这样，到底还是顺从了，笑是笑不出来的，只干巴巴应和，“是啊，说的没错。”
“叶知青，你看这事怎么办才好？”宋云岚声音中透着疲惫。
昭昭半点不同情。
自作孽不可活！这些委屈都是他们自找的！
轻拍梨花的脊背。
她不能辜负梨花，也不能辜负表舅。
总是要把宋家村老老少少的小心思压下去的，才不枉费表舅的心血。
她看似在沉思，实则拼命忍耐着，忍耐急切交换利益的冲动，过了很久，才发出近乎妥协的叹息。
她说：“以我对阿舅的了解，这事很难回转。但是他又是耳根子硬，心最软的人，宋叔也是知道他脾气的，说再多都不如干一件实事来得有分量，事情办到他心坎上了，也许还有一点机会？”
宋云岚兀自琢磨了一会儿，眼神逐渐坚定。
“多谢。”宋云岚诚心道谢，又顺口补了一句，“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千万不要客气！”
“其实现在就有。”昭昭不客气。
“……”宋云岚噎了一下，才问，“是什么？”
昭昭抱紧了梨花，望着宋族长，低声开口。
“25号抵达码头，要劳累宋阿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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