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让孟国舅继续借这股东风了。”戚珩道,“他与扶余沆瀣一气,再这样下去几乎要把持住大燕的朝政,陛下他——”
他话音未落,就被雍亲王强势地打断了:“戚珩,慎言!”
戚珩闭上了嘴,神色却并不服气。
他瞒着越亲王从北境离开前往青石镇,就是想要截断孟国舅春风得意的气势,即便不能化为己用,至少做到知己知彼,日后也好有个对策。
只是没有想到,这孟国舅和扶余纠葛如此之深,计谋深远,影响的范围又如此之广……比他们一开始的设想还要糟糕百倍。
“陛下他,自有决断,轮不到我们来置喙。”雍亲王的神色有些疲惫,他显然也想到了某些最坏的结果,但他有自己的立场,有些话不该说,也不能说。
除却还在外运粮的刘三娘,剩下的人心中都确定了一个目标,那就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得到吞天蛟。
孟国舅视人命为草芥,扶余更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虽然不知道那天级封印下到底是什么,但毋庸置疑的是绝不是什么好事。
几人在议事厅直讨论到深夜才散去。
待到戚珩几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雍亲王才站起身来。
他年纪不小了,比不得年轻人,熬到深夜多少也有些吃不消。他高大的身影晃了晃,莫语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这几日,淮阳城中交给了莫语和戚珩,戚准则率领亲兵前往淮地爆发虫灾的其他地区,开仓放粮、安置伤员,处理农耕事务。
眼下他回到淮阳,又马不停蹄地和众人商讨,连日来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
“义父,您的身体……”莫语面露担忧。
雍亲王抬手,示意她没关系:“你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莫语看着雍亲王准备离开的背影,突然忍不住问道:“义父,淮阳七城……放弃掉不行吗?”
雍亲王的动作顿住了。
半晌,他转过身来,目光锐利如刀,看向身后这个从小抚养长大的女儿。
莫语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雍亲王的目光却没有从她的脸上挪开。
半晌,莫语几乎在这样的目光下支撑不下去,雍亲王才缓缓道:“阿妤,三十年前我刚来到这片土地的时候,也是满心愤懑的。”
三十年前,雍亲王不到二十岁,说是封地,但这儿大片的荒漠和盐碱地,民不聊生,几乎和流放没有两样,他一步步将淮地建设成如今的样子,付出了比常人多出百倍千倍的努力。
“我这一生,能做的选择并不多,来到淮地,或许一开始并非我所愿,但这三十年来的努力,却实实在在出自我的本心。”他的话语平实而坚定,一字一句敲打在莫语的心上,“你要知道,有些事情即便并非出自你的真心,但你走的每一步,都会留下脚印。”
“淮地是我的责任,也是我为自己选定的归宿,为将者不能抛弃自己的军队,一城之主不能抛弃自己的领地,阿妤,你去吧。”
莫语心头一紧,她似乎从雍亲王的话中听出了一丝言外之意,指向某个灾难性的、最坏的未来。
她还想说什么,但雍亲王已经步履坚定地离开了。
门被掩上,府上已没有侍女,护卫为雍亲王戚准打来水,他简单擦拭一番,便将人散去了。
空旷的房间里只留下他一个人。
他没有多停顿,走向书房内,在书柜侧边摸索了两下,底部弹出了一个暗格。
暗格里,放着一柄玄色的剑。
如果戚珩,乔方容,哪怕是楼霄在场,都能诧异地发现,这柄剑和乔方容的真身几乎一模一样,甚至那刀柄上刻下又被划掉的痕迹也在同一个位置。
看到这柄剑,戚准的神情变得暗沉下来。
天下皆知,扶余是被他赶出淮地的。
在雪天中发现那个男人的时候,他还尚且不知道对方日后会在大燕掀起如此巨浪。
那时的他,只是一个年逾三十的普通书生而已。
扶余其实在雍亲王府呆了很长一段时间。
和坊间传言的不同,在获救之后,扶余展露了自己身为修仙之人的本领,雍亲王向来广纳人才,并未因此对他另眼相待,而是将他引为宾客,甚至渐渐给他处理一些淮地事务。
两人一直相处融洽,关系甚笃。
裂缝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或许是那个摔倒在马前却被扶余踩断了手臂的小女娃,又或许是那个雪天因为给扶余抬轿冻晕的轿夫。
戚准就是在一件件事中,发现了扶余和他本质上的不同。
修仙之人,超脱凡俗,逆天而行,天地众生于他,和花草树木、蛇虫鼠蚁也并无区别。
这不是残酷,而是发自内心的冷漠。
大道至简、天下为公,戚准自认做不了那天道无情的圣人,守护蜀地的百姓是他的职责和心愿。
两人并未发生争执,只是彻夜畅谈,次日,扶余便离开了。
现在看来,扶余离开前的叹息,大概就是对桦树林吞天蛟一事无法善了的遗憾。
扶余临走前,将随身的这柄剑留给了他。
这柄剑据说是扶余从北地偶然获得,是少有的神兵利器。
扶余当时的神情与往日并无不同,但说出的话却让戚准胆寒。
“这算是我留给你的礼物罢,无论如何谢你的救命之恩。”扶余将剑放在戚准面前道,“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无法解决的事情,这柄剑能够帮你。”
“用这把剑,斩杀十个人,十个人的鲜血祭剑,能够助你实现愿望。”
戚准大惊,但扶余的神情却纹丝不动。
是了,人命在他的心中向来不重要。
“届时,你就能明白,天下大势与区区人命相比,究竟孰轻孰重。”扶余最后说道,仿佛一道挥之不去的诅咒,“你会理解我的,我们是朋友。”
扶余是半夜走的,如同一缕青烟散去,了无痕迹。
再次听到他的消息,就是孟国舅引仙人入汴京的故事了。
烛火下,戚珩看着手中的玄剑,心情复杂。
三神器仅剩吞天蛟,扶余,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
乔方容跟在戚珩身后,一路朝着客房的方向走去。
虽然他一路上都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自爆灵力是为了瞒住黑衣人的耳目行事,黑色曼陀罗花会封住血脉,如果不解除契约戚珩早晚力竭而亡,在第二柄剑身上复生后避着他们也是不想把他们卷进去,再说了他戚珩一介凡人自投罗网前去吞天蛟所在的地方,他若不是为了救他……
乔方容一头撞在了戚珩的后背上。
“你干什么?”乔方容脑子乱乱的,有点做贼心虚,率先发难,“突然停下来干什么?”
戚珩看他一眼:“你的客房在那边。”
乔方容一看,他不知不觉已经跟着戚珩走到了人家的房门口,一副要跟着进去的样子。
乔方容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
楼霄见状积极道:“乔方容,少将军这几日都没休息好,你来和我睡吧,我有好多话要和你说!”
乔方容心想我和你一个小屁孩有啥好说的,转头就要朝自己的屋子里走。
戚珩似乎是叹了口气:“进来吧。”
一句话像是点住了乔方容的任督二脉,头一扭就跟着他走了进去,顺便给了楼霄一个得意的眼神。
楼霄:?
虽然跟了进去,但乔方容其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戚珩半跪在自己面前的样子似乎总在他的脑子里盘旋,挥之不去。
他坐在桌边,看戚珩走来走去点蜡烛、泡茶,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
半晌,他开口道:“你现在不讨厌道士了?”
戚珩的动作顿了顿,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乔方容尴尬地挠了挠头,嘴巴像是和脑子不连通一样,自己又秃噜了出来:“在守林区那会儿,你是哭了吗?”
说完他就想给自己两个大嘴巴。
果然,戚珩的动作慢了下来。
他放下茶壶,在乔方容的对面坐了下来。
戚珩长得很英俊,乔方容早就知道。
他剑眉星目,一双桃花眼似乎总是含情,但少年初显成熟的轮廓和笔挺的鼻梁冲淡了这份温柔,反而显露出一丝冷峻和严酷来。
但他也知道,戚珩有多温柔。
他出手总有余地,宁愿自己受伤害,也不愿意因为一丝猜疑就枉送他人性命。他明明如此厌恶修仙之人,却也并未一味排斥乔方容。
他们一路走来,破九目、斩灵蛇,在盘龙驿废了炼器炉,又在盘龙岗上与狐妖一战,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戚珩藏在冷淡外表下温柔的心。
人力无法胜天,面对修仙之人,没有人比戚珩更明白凡人的无力,但他却从未退缩,而是坚定地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从未停下过脚步。
“你要不要……修仙?”
乔方容猛然惊醒。
他意识到这句话是无意见从自己嘴里冒出来的,顿时后悔万分。
真是被美色迷了眼……脑子也不转了。
他赶紧看向戚珩,对方的神情却并没有预料中的震惊或者暴怒。
他神情平静,甚至替乔方容倒了杯茶,推到他的面前。
乔方容心虚地喝茶,一边拿眼睛瞟他。
“方容,我……”戚珩的声音有些紧,“我知道,凡人的一生对修仙之人来说不过是转瞬即逝,你是天生剑灵,我也不过是你漫长生命的一瞬间。”
“如果是以前,我不会说,但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了,遗憾与悔恨占据了我的心。”
“我心悦你,你愿意……愿意成为我的伴侣吗?”戚珩的耳根不易察觉地泛着红,他的双拳在桌下握得死紧,无一不彰显着他动荡的内心。
但此刻对面的那个人显然比他更加动荡。
乔方容猛地站了起来,凳子轰然倒在地上。
“你你你你你——”乔方容面红耳赤,“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天生剑灵乔方容,芳龄百岁有余,纵横天地多少年,砍过蛟龙,荡平过魔族,法力超凡,洒脱不羁,万山无阻。
但——
感情经历为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淮阳城(七)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