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柳郎？刘三娘那病弱的丈夫？”乔方容看他，“不是吧？看起来怪小的。”
青年虽然看起来宽肩窄腰，但俨然一副少年英气的模样，似乎刚褪去少年的青涩，带上了属于青年的些许成熟。
——反正绝对不像是刘三娘的丈夫。
青年闻言，猛地咳嗽了两声。
“主子，你伤得太重了，医师说要静养！”刘三娘连忙道。
青年一抬手，那是个毋庸置疑的态度，带着上位者的疏离感。
刘三娘低声让眨巴着眼很迷茫的福儿进去里间休息，关上了里间的门。
青年坐下身来，脸色已经缓和了下来，似乎是方才牵动了伤口，微微蹙了一下眉。
乔方容原本有些生气，但站着却又感觉自己像是在听训，便也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
“我虽然厌恶修仙之人，但也不是井底之蛙，见多了那些使障眼法的，你也算是有点真本事。”青年道，“你想知道什么？”
乔方容道：“你讨厌道士，是因为被道士打成这样的吗？”
青年的脸色顿时黑了。
刘三娘一个激灵，恨不得上前来捂他的嘴。
“不是。”青年道。
“那……”乔方容想了想，还是没能忍住问道，“福儿是你的儿子？你才这么小，就有这么大的儿子了？”
“不要胡说！！”这回青年还没说啥，刘三娘先跳了起来，她嘴里在和乔方容说话，眼睛却盯着青年，“你不是想问神镜吗？给你机会了还不快问！”
青年又是一抬手，竟露出了一抹笑意，只是这笑意不知为何看起来像是有些咬牙切齿：“你们修仙之人，说话都是这般抓不住重点的吗？”
“老头向来说有疑问就要想办法搞清楚啊。”乔方容嘟囔道，“更何况，我也不是修仙之人。”
青年的耐心似乎有些告罄：“我叫戚珩，在汴京当值，此番出来，是为了私下查探关于九目仙人和神镜一事，伤是我一时不察，被那九目仙人暗算了。”
他顿了顿：“福儿不是我的儿子，我尚未定亲……我不小了。”
乔方容闻言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至于神镜一事，我只能说，这里头似乎有其他隐情。”说到这儿，戚珩的语气变得有些严肃。
“一个月前，那人来到青石镇，自称是修真界江陵派的九目仙人，带着一面能看到前世今生、轮回因果的神镜，在这儿开设试灵司，广招各处十三岁以下的幼童前来试灵，并将所谓有仙缘的孩子留下来，声称是送回江陵派修行了。”
戚珩娓娓道来：“消息传播广泛，据说已有上千孩童被他带走。”
“三娘算是我父母手下的人，福儿是她的儿子。”戚珩道，“月前她带着福儿来试灵，却不曾想出了意外，便托人来汴京找我求助。”
听到这话，刘三娘也开口道：“我也是听说了这九目仙人的传闻，想着也带福儿来试试，万一能有仙缘呢？”
“但到了那处，那管事的却只问我有没有供奉，我不知道供奉为何物，他便一言不发把福儿带走了。福儿迟迟不出来，我进去寻，却被扔了出来。”
“我听闻此事后赶到这儿，这伤也是进去找福儿时，被那九目仙人打伤的。”戚珩道，“找到福儿的时候，他坐在一堆孩子里，双目无神，怎么叫也叫不醒。”
“我当时重伤，没办法把所有孩子都带出来，只能先带福儿回来。”
乔方容听了这前因后果，抵着下巴若有所思：“所以，你们觉得福儿的魂魄是被那神镜吸走的？那为何不去讨个说法呢？”
“和这九目仙人脱不了干系。”戚珩道，“三娘去过，但那青石镇的人一口咬定，福儿是看过了神镜，前世是个猪猡，又因为神镜将前世今生的因缘连在了一起，所以才会变成这幅样子。”
他暗骂一声：“危言耸听！”
乔方容又想了一会。
这因果轮回，在修真界确有些说法，但所谓修仙，就是逆天而行，从踏上仙途开始，就再没有了轮回转世的机会，所以所谓的前世今生，对于修仙者来说，都在这一辈子里面。
江老头曾经说过，死了就是死了，过了九幽，无论是罪孽还是福报，都会消散在尘世间，留不下，也带不走。
折腾了一夜，眼下天边微亮，太阳露出了头。
“这几日，我带着福儿日日去叫骂，但那九目仙人却从不露面。”刘三娘恨道，“真是狡猾。”
乔方容突然反应了过来。
“等一下。”他狐疑道，“你们和我说这些，不会是想要让我当诱饵，跟你们里应外合吧？”
他看起来天马行空，说话也说不到重点，但此刻却异常敏锐，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所在。
刘三娘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去看戚珩。
戚珩咳嗽了两声，原本苍白的脸上带上了两抹有些病态的殷红色：“义士……”
乔方容瞪着一双大眼睛：“打住！我只不过想借那铜镜看看我的姻缘线，可不想掺和进你们的浑水里。”
“上千个孩子生死未卜，有可能都和福儿一样，变得又痴又傻，更有可能已经有孩子死了！”戚珩似乎是看示弱那套行不通，一双星目直看进乔方容的眼睛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锐利，“你却觉得这是一滩浑水？”
乔方容被他问的一时气短，却摊了摊手道：“世间万物都有命数和因果，千余人和万余人都是一样的，孩子和大人也并没有什么分别，所以请不要道德绑架我。”
油盐不进。
戚珩也一时语塞。
乔方容道：“我该走了，不然赶不上今天排队照镜子。”他嘟囔着，“我得在一年内就成亲，可得抓紧了。”
戚珩一挑眉：“你想成亲？”他问道，“想用神镜看看今生的姻缘线绑在哪儿？”
乔方容停下脚步：“是啊。”
“据我所知，前来观镜的人一日比一日多，几乎排到了半年后，你毫无准备，只怕连镜边都看不着。”戚珩道，“而且就算那神镜，真有玄通，能给你一些提示，这茫茫人海，你又去何处寻她呢？”
乔方容顿住了。
见他沉思，戚珩趁热打铁：“我替你打点，保你入殿，你帮我们引出九目仙人，若神镜真有本事，你借此找到了今生的姻缘，我替你找到她。”他接着道，“当然，若那神棍真有问题，我承诺，一定替你找到一位合心意的妻子。”
“如何？”
乔方容不太信任地看着他：“你这不是亏本的买卖，成与不成，你都得给我找个伴侣啊。”
“自然。”戚珩点头，伸出手来：“击掌为誓。”
“成交！”
清脆的击掌声响起，连刘三娘的神情也轻松了许多。
既达成了共识，也算是盟友了，乔方容自动自发地坐在了戚珩身边，语气熟稔道：“世人都想修仙，那说书先生讲的也都是修真界的故事，你怎么如此讨厌修者？”
戚珩看他一眼：“那你呢，你有凌空画符的本事，为何说自己不是修仙之人？”
“因为我本来就不修仙。”乔方容理所当然道，“修仙之人要辟谷，要远离尘世，天天在脑子里悟道悟道，没劲。”
“那你的术法是哪儿学来的？”戚珩问。
“一个姓江的老头教的。”乔方容坦然道，“我来到这世间没多久就跟着他了，他教了我不少东西，后来他走了，我就到处游历。”
戚珩听愣了。
刘三娘也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竟然双目泛起了泪光，语气也温柔的像是能掐出水来：“你放心，只要有我刘三娘在一天，再没人敢欺负你？”
乔方容：？
他摸不着头脑，但还是高兴道：“好，好。”
戚珩一手把有些母性泛滥的刘三娘按了回去：“我并非对修仙有偏见，只是修真界与人间原本就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却偏有不少半吊子的人打着修仙者的名号在人间行骗。”他道，“百姓原本可以安居乐业，享一方安宁，却因为生出了不可生的妄念而丢弃掉了平和的生活。”
他说这话时没有方才刻意为之的情绪激昂，反倒字字落地，让乔方容有些信服。
“说的也有道理。”乔方容道，“与其追求不可追的天命，倒不如安安稳稳度过此生。”
不知不觉间，天已大亮。
戚珩递给乔方容一块玉佩：“这是我的信物，早先我已买通青石镇镇长，将我的名字放进了今天观镜者的名单里，你拿着这个去，将名字替换成你的。”
“你原本打算自己去？”乔方容问。
“总不好再搭进去一个普通百姓。”戚珩道。
乔方容看他，这人随口一说的话倒有几分义理，虽然此前说话花里胡哨，但仍能勉强划进好人的范畴。
戚珩接着道：“这次前来没有准备，我重伤在身，原本就是冒险，虽然你和你的养父学了些符咒，但那九目仙人也有几分本事，你万事小心。”
“没有把握，保全自身要紧，剩下的我再想办法。”
乔方容没有纠正他关于“养父”的说法，心道若是江老头听到这说法，只怕一口牙都要笑掉了。
“放心，等着我的好消息。”乔方容自信道。
他顿了顿，不放心地提醒：“这回我帮了你，你可记着，一年之内，须得给我找到一个合适的伴侣啊！”
戚珩哑然，半晌露出了一抹无奈的笑容。
或许是因为九目仙人一事悬而未决，他的周身始终都围绕着有些沉重的气氛，这一笑倒像是驱散了些许阴霾，露出些英俊的少年气来。
乔方容的后半句话不自觉地咽了回去，盯着他看了又看。
“怎么了？”戚珩奇怪道。
乔方容吞了吞口水：“你长得真好看。我能提个小小的要求吗？”
“我的伴侣……按照你这个相貌标准来找。”
刘三娘闻言心道不妙，这小爷平日里最恨别人评说他的容貌了。
果然，方才的春风拂面消失得太快，几乎让人怀疑那是一场错觉。
——戚珩的脸又黑了下来。
刘三娘看了看毫无知觉的乔方容，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结盟，只怕日后她得多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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