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弟弟失踪了?”乔方容问,“那为何不找官府,却要找九目仙人?”
“官府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少女道,“他们非说我弟弟是自己跑出去的,算不得失踪,但他分明……分明就不对劲!”
乔方容和少女并排坐了下来,或许是他的容貌天生让人感到亲近,少女也逐渐放下了心防,向他倾诉起来。
“我叫秦月,家住在矾山脚,青石镇的另一头,是个小渔村。”少女说道,无端让乔方容想起了戚珩和刘三娘居住的小村落。
“矾山脚下的玉带溪是从堰江而来的支流,沿着溪边有不少渔村驻扎,我们村子就是其中一个。”少女秦月道,“我父母早逝,弟弟是我一手拉扯大的,他平日里虽然寡言少语,但是很乖巧,直到半个月前,我在玉带溪边浣衣,我弟弟在一旁玩耍。”
“他突然就变得呆呆的,两眼直愣愣的看着前方,抬脚就往溪水里走!”秦月回忆起弟弟当时的情景,忍不住抽泣出声,“他明明那么小,我却怎么拉都拉不住,就这样看着他走到了溪中间,被溪流冲走了。”
乔方容看秦月悲痛的样子,疑惑道:“我看玉带溪也并不深,为何能将一个孩子冲走?”
“你大概是外乡人吧,玉带溪以青石镇为界,往南为阳溪,溪水浅,水流慢,往北为阴溪,溪水深,暗流多。”秦月擦了擦眼泪解释道,“我家虽住在阴溪,但已是靠近青石镇的地方,但当我顺着河流下去找……却只找到了弟弟的一件衣服。”
“衣服?”这表述有些奇怪,乔方容问,“是被挂碎的衣服碎片?”
“不。”秦月摇了摇头,“是一件完整的上衣。”
“完整的上衣?”落水之人,多半会在顺流而下的时候,被树枝石头挂下些衣服碎片,但完整的上衣,只能是他自己脱下来的。
乔方容思忖道:“你弟弟是不是被人救了,为做急救才将衣服脱了……往沿途的村落找了吗?”
秦月脸色灰白:“找了,都找了,但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点儿踪迹也没有……我听说神镜有问必答,我变卖了田地屋舍,掏空了家产才换的这一个机会,这是我最后的办法了。”
人变得呆呆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前方……听起来倒和福儿的失魂症有些类似。
乔方容有些想不通。
若福儿失魂,真是在照过了神镜之后被吸取了魂魄,那秦月弟弟失魂听起来却像是突如其来没有预兆的,和神镜反倒毫无关系。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时,耳侧突然传来了一个妇女的声音。
“仙侍,我懂规矩,我不进去,可否让我隔着屏风看看……这点孝敬,就当是给您买酒喝,您放心,我绝不会多嘴!”
是方才放在锦衣妇人身上的传音符被触发了,想来她应该是已经进入了试灵殿。
“在屏风后面待好,千万别出声!”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子,想来是方才壮汉提及的“管家”,“也是看你们家供奉多,给仙人省了事,才给你这特殊待遇的,旁的人那是想都不要想!”
“是,是,我必定记得仙人的恩德……还有管家您的恩德!”妇人语气谄媚。
乔方容想了想,掐了个诀,将自己的视觉通过符咒连通到了妇人的身上,随即闭上双眼,靠在了墙上。
外人看来,他只是闭目养神了起来。
透过妇人的眼睛,乔方容看见试灵殿是由一个宽敞的庭院改造而成的。
庭院中假山池塘一应俱全,看得出来原本就十分奢靡,多半是镇长的宅子,现下让给了九目仙人。
庭院中间,湖上有一片台子。
台子四面环水,只有一条木桥通往岸边。
台子的正中间摆放着一个一尺高的圆台,作莲台模样,台子的四周高高挂着六面帷幔,帷幔上画着繁复的蛇纹。
妇人大概是坐在假山后的一处小亭子中,面前还摆放着两道屏风,正隔在她与那空地之间,她只能透过屏风的缝隙,隐约看到空地莲台上的场景。
等了约半柱香的时间,那空旷的莲花台终于出现了人影。
一行身着青色衣裙的侍女从后边鱼贯而入,在帷幔的外围站定,紧跟着她们的,是两个玉雪可爱的童子。
那两个童子不过半个人高,白白嫩嫩的,眉心点着一抹朱砂,梳着双髻,却都面无表情,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左边的童子捧着一个玉瓷瓶,瓶中插着一根柳条,和那观音菩萨手中的法瓶一般无二,右边的童子则是捧着一个更大的物件,物件上盖着一块锦缎,将东西盖得严严实实的。
乔方容听见妇人屏住了呼吸,更贴近屏风朝外看去。
突然,那莲花台旁的六张帷幔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瞬间拉扯,齐齐地朝上卷去,在没有人碰的情况下竟自己整齐地收纳好了,那莲台就此完全暴露在了妇人的视野中。
妇人捂住了嘴。
莲台上不知何处起了雾,一片云雾缭绕间,一个身影凭空出现,端坐在了莲台的正中间。
这大概就是他们口中常提到的九目仙人。
烟雾散去,一个道骨仙风的中年男子坐在台上,双目微阖。
男人头发花白,留一把长长的胡须,直垂到胸前。
他身穿道袍,空空荡荡地悬在他身上,更显得来去如风,颇有些风流潇洒的意味。
妇人已经看痴了,但乔方容却不以为意。
装,太装。
早年在修真界,他也见过不少这样的修仙之人,修为不怎么样,仪式感却足足的,恨不得每日出门都得走八百道流程,仆从侍女如云,走到哪里都是乌泱泱一帮人。
——这样的人,他砍过不少。
眼前坐在莲台上的九目仙人大概是走完了流程,微微睁开了眼。
“试灵者何在?”九目仙人道。
话音刚落,一个青衣侍女从台下缓缓走上来,跟在他身后的,便是那锦衣妇人带来的儿子。
身材圆润的小胖子被塞在华服里,连好好走路都够呛。
小胖子一路跟着青衣侍女上来,眼睛不住地朝着周围乱飘,一会看看束起的帷幔,一会看看湖中的锦鲤。
“哎呀,儿子!专心看仙人啊!”乔方容听见妇人低低地自言自语道。
但显然她的声音无法传递到儿子的耳中,那小胖子走到一半就坐了下来,颐指气使道:“喂,我走不动了,你背我!”
被指指点点的青衣侍女却并不回答,她见小胖子不走了,也只是站在一遍,低眉顺眼地等待着。
“你聋了?”小胖子见侍女不理他,顿时生气道,“赶紧滚过来,不然我让我娘打死你!”
青衣侍女依旧没有说话。
周围的一圈侍女也都没人动弹。
小胖子见没人搭理自己,扯开嗓子就哭。
“哎呀……我的心肝宝贝……”在屏风后面偷窥的锦衣妇人心疼的不行,恨不能自己上去抱起儿子,“这些小贱货竟敢就这样看着我儿子哭……等试灵结束,我定要让管家把她们都发卖去窑子里!”
她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丝毫没有觉得是自己的儿子在无理取闹。
“顽童。”那九目仙人见小胖子赖在地上不走还口出狂言,竟然也不生气,他轻轻一挥手,那小胖子就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托了起来,腾空飞到了莲花台前。
他连哭都忘了哭,直愣愣地看着九目仙人。
“冰清,玉洁,来。”九目仙人又道。
那两个捧着东西的小童子闻声上前。
捧着玉瓷瓶的童子在莲台旁站定,而那捧着重物的童子,则走到了小胖子的面前。
乔方容心念一动,莫非他捧着的,便是那神镜?
果不其然,只见那九目仙人手一抬,盖在物件上的绸缎便飞离了,那童子捧着的东西露出了真容来。
那是一面铜镜,铜镜并不如乔方容想象地那么大,反而异常小巧,镜面也不过巴掌大小,估计连人的整张脸都照不全。
而那小童捧着的,则是一个镜架。
比起小巧的神镜,这镜架倒是更加繁复华丽,和帷幔上如出一辙的蛇纹雕刻在镜架的边缘,上面还镶嵌着珍珠玉石,两边各支出去一个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飞鸟,飞鸟下面还挂着翡翠雕刻而成的玉石。
——极其华丽,极其繁琐,品味也极其的有问题。
倒是让乔方容感到了一丝莫名的熟悉。
童子抱着镜子在小胖子面前站定,九目仙人伸出手,从另一个童子手中的玉瓷瓶里抽出了那根柳条。
柳条一甩,水珠飞溅到了半空中。
“神镜,开——!”
只见那小胖子的头顶突然绽出一片云雾,将他笼罩其中,与此同时,那铜镜的镜面发出耀眼的光芒!
乔方容听见妇人低声惊呼,嘴里不住地祈祷着。
铜镜照射出的光芒反射在云雾之上,只见一片七彩光芒在那团云雾中不断地涌动着!
小胖子张大了嘴,盯着自己头顶这团云挪不开眼,连口水滴下来了都没有察觉到。
少顷,那翻涌的七彩光芒逐渐平息了下来,云雾散去,一朵巨大的白莲盛放在了小胖子的头顶!
“白莲,是白莲!”妇人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喜极而泣。
那九目仙人抬眼一看,笑着捻了捻自己的长胡子,朗声道:“你的前世,正是那瑶池中的一朵白莲,今生转世为灵童,有大机缘!”他微微矮下身子,“你可愿意,随我修仙?”
小胖子愣愣地看了他半晌:“修仙是什么,有好吃的吗?”
九目仙人大笑道:“赤子心性!至真至纯!”
方才带他上来的青衣侍女又走了上来,带着小胖子走了下去。
妇人已激动地发不出声音,转身就要朝着小胖子所去的方向追去。
然而一转身,便看见那管家就站在她的面前。
管家笑眯眯的,眼睛都藏进了皱纹里:“夫人这是要去何处啊?”
“我去……找我儿子啊。”妇人擦了擦眼泪。
“夫人糊涂了。”管家道,“令郎已经入了仙途,岂是你一介凡人想见就能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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