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执慢悠悠地把整个局长办公室逛了一遍，从殷局长背后的立顶储物柜踱步到单向窗边在阳光下肆意生长的龟背竹边，又从龟背竹溜达到苏倾词背后的照片墙旁，手肘相互支起，托着下巴端详起来。
照片墙最中间是一张合照，时间显示为八年前，正是苏倾词刚入职社安局的时候。照片中殷楷和苏倾词并肩而立，一个脸上堆满柔和自豪的笑意，一个仅仅微扬嘴角但掩不住双眸闪闪发光。
二人身旁还围着许多同时入职的同事，个个眼睛亮亮的，这时候的他们还没有真正经历过生离死别，只是沉浸在入职自己理想工作的幸福泡泡之中。
他不禁回头看了各自低头办事的两人，一个接任局长仍然满面春风，只是眼神中多了些精明，另一个家庭破灭自囚孤岛，面上掩不住浓重的病气。
活人果然对于时间毫无还手之力。
他摊开自己半透明的双手，忍不住回想自己八年前的模样，却发现那时的记忆已经很是模糊。
死亡确实给他带来了定格，但他宁愿时间之河再一次浇灌他干裂的灵魂。
他目光重重地落在苏倾词身上，趁着苏倾词低头看不见他，用口型比道：“我会做到的。”
*
自踏入办公室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了，苏倾词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所有受害者的资料以及案发时社安局专员对现场的各份记录，翻完最后一沓报告，只剩一张照片被单独摆在苏倾词面前，他抬手拍了拍眉心，疲惫地合上了眼，向后瘫倒在沙发上。
殷楷正在回复最新收到的邮件，上面领导突然要来霞城视察，指名道姓说要来社安局看看，让殷楷安排一下，半个小时之后亲自去机场接人。
“最近霞城有什么要举办的艺术展览吗？”苏倾词闭着眼蓦然出声。
殷楷从电脑后面抬起头，屏幕的亮光映在他瞳孔里，有点像滑稽的黑白瞳，即便收到了麻烦领导发来的临时外勤任务，他的语气依然温和绅士：“艺术展览？你指什么？”
“主题展览、群体展览、新锐展览……这一类聚集了很多艺术家的。”
“这个我不太了解，我让助理去查查。”殷楷摸出手机飞快地给助理去了一条短信。
苏倾词睁开眼看着天花板上染上的碎光，淡淡补充道：“男性，年龄在十八至三十岁，身高180以上，经济条件不错，受过高等教育，社会关系比较浅，职业是画家或者雕塑家，但一直没什么成就。”
殷楷加上了他的要求，顺着话头问道：“发现什么了？”
苏倾词起身走到殷楷的办公桌面前，双手撑着宽大的实木桌，借力一踮脚直接斜坐在办公桌边缘，微微偏下头与电脑屏幕后的那双眼睛对视。
“你觉得三名死者间有什么引起凶手痛下杀手的共同点？”
殷楷想了想：“钢琴家、作家、明星……一定要说共同点的话，都在社会中有一定名气声望。”
“正解。所以很轻松就能知道凶手是带有泄愤性质的报复式杀人，现实生活中很有可能只是一个‘无名小卒’。
“还有一点，他并没有将目标放到社会声望更高的企业家身上，而三位死者的另一大共同点就是，他们的优越地位是一般人看得见的，有大量的粉丝群体对他们进行追捧，从职业角度分析，很大可能凶手也从事一些能够直接吸引人的职业，不过没成功。”
“柳佩佩的手臂斜切面非常平整，凶手是一刀解决的，并且凶手对自己的力量很自信，甚至是从正面切砍，根据断面的角度推算凶手是身高180厘米以上的成年男性，这样才能同时满足力量和高度的作案条件。
“王越颅骨的开口同样平滑整齐，凶手的手很稳，应当是工作中养成的基本功，并且他对人体骨骼的了解程度也很深，给这倒霉作家开颅的时候也是一刀了结，既没有因为太浅而补刀，也没有因为太深而捅坏底部组织。”
陈述自己的判断时苏倾词的语气仍然毫无波澜，但嘴唇被刚才自己抿得泛红，给苍白的脸色增添了一点艳丽的色彩。
“按你所说，职业又是如何确定到画家和雕刻家的？”殷楷适当地提出了质疑。
“不会，”苏倾词果断地否定了这种可能性，“你没仔细看现场吧？其实光从照片就能看出来，柳佩佩倒在血泊中，最靠近她身体也就是最新鲜的血那里，血液的折光度和周围不同。
“理论上说，离身体越近地面上积累的血液就会越厚，凝固后颜色也应当越深，而那一块的血迹颜色却比周围更浅。”
他将照片轻轻拍在殷楷眼前，手指的地方能隐约看出些异样。
殷楷挑眉，一般人根本注意不到这种细枝末节，好在他们有一个合格的照相技术员，以及一个敏锐的侧写师。
“好眼力，”殷楷语带笑意，“但这能说明什么？”
“看形状啊，白指给你看了啊。”苏倾词有些不耐烦地嘟囔。
殷楷又把目光投回到照片上，极力辨认，才发现似乎这块整体血迹较浅的区域中也有着细小的差异，有的部分颜色更浅，这些颜色更浅的部位错落分布，组成了一块整体的方形轮廓。
“在我的认知范围里，由这样深浅相间的格子组成的，只有调色盘。”
“一个画家，费好大劲儿铤而走险杀了人，想给自己留点儿纪念品。虽然普通人觉得很变态，但这是杀人犯的正常心理，用被害人的血调成颜料真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对于一个仇视憎恶名人到要痛下杀手的疯狂画家来说，要是这纪念品只有他自己欣赏，那就太没劲了，得想想办法让大家都看看，于是这位画家兴冲冲报名参加了最近艺术展，他简直是迫不及待想要让广大群众欣赏自己的作品了。”
苏倾词说完舔了舔嘴唇，眼神里露出两点寒凉的光。
*
殷楷换了更正式的着装出门去接领导，走之前邀请苏倾词同去，不过被拒绝了。
苏倾词当时又窝回沙发里，懒洋洋地似乎要打盹：“我不去，我都不干了怎么还要陪领导，你自己去吧，我在你办公室等等物证和助理反馈的结果。”
殷楷只好叮嘱他要是困了想睡觉可以去里面隔间的床上睡，盖好被子别感冒了，因为他现在看起来真的很脆皮。
苏倾词把头扭向一边只给他一个高傲的后脑勺。
殷楷走后，苏倾词一扫困顿的模样，重新坐直了看袁熙眼睛的照片，似乎还在想什么。
“对局长也不和盘托出？”宋执幽幽地附在苏倾词耳边开口，“你还有没有信任的人啊。”
“倒是忘记你了。”苏倾词似乎这才想起来这间屋子里还有只鬼。
宋执顺着他的话点点头，一脸沉痛：“把我带来不闻不问地晾了两小时，这就是社安局的待客之道？”
“这句话漏洞太多，看在你等会儿还有用的份上，我懒得跟你辩论。”
宋执故作深沉地喟叹一声：“死了也要当免费劳动力啊。”
苏倾词耳尖动了动，好像捕捉到了什么信息：“‘也’？”
不怪他反应剧烈，这鬼一直黏在他身边，打探了他好多**信息，又旁听了一个大案的分析全过程，却丝毫不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这种信息不对等的现实让苏倾词浑身难受。
他探究的目光落在那具半透明的身体上，似乎恨不得变为x光机将其里里外外扫描个干干净净。
就在这时，厚重的木门传来了敲门声。
苏倾词眼见着宋执略带歉意地耸耸肩，伸出双重冲门的方向对他比了个“请”的姿势，就差每把“不是我不告诉你，只是时候不巧”几个字挂在脸上。
苏倾词冷哼一声，过去开了门。
“殷局跟我交代过，物证带过来交给您，顺便，连环杀人案的嫌疑人已经锁定，社安局应急与机动部门的同志已经前去追捕，相信很快会有结果。”
苏倾词接过物证袋点点头，转身关门招呼宋执：“你来。”
宋执看他没有继续计较刚才的事的意思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鬼是不会有吐气这样的动作的，缓缓靠了过去。
其实凶手的动作很干净，在柳佩佩和王越的案发现场根本没落下什么，这也正是社安局内专员无从下手殷楷要请苏倾词出山的原因之一。
只不过在女星袁熙被剖出眼睛的现场，凶手到底还是百密一疏，落下了一枚纽扣。
可惜的是纽扣真的是很普通的纽扣，送检后既没查出指纹，也没找到任何可以用于辨别纽扣主人身份的信息，款式、材质、产地都是极其普通且常见的一种，就连苏倾词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不是说能感知到情绪么？过来看看。”
宋执感觉自己像某类探测设备，还是零成本高功用的那种，一边贴近纽扣，一边说道：“要情绪浓烈到一定程度我才可以感知到，并不是什么都行，所以我只能试试。”
半透明状指尖与纽扣接触的一刹那，宋执并不存在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胸腔似乎被某种狂热的情绪填满，连灵魂都随之共振。
他眼前快速地浮现出袁熙惊恐的脸，这位在红毯上姿态端庄的女星此刻跌倒在地，高跟鞋的鞋跟都断了，双手支撑着身体向后爬，头发凌乱地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那双桃花眼依然美得令人心动不已。
最后，宋执听见了一声男人低沉的轻笑，就猝不及防地从场景里脱离出来。
苏倾词观察到他面部肌肉一下子紧张起来，就知道一定有收获，待宋执重新恢复了平时的模样，他立刻追问道：“感受到什么了？”
宋执注视着面前人的双眼，从纽扣上感知到的澎湃情绪还未来得及完全从心中褪去。
他慢慢回味那样强烈的情绪，随后勾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是心动的感觉。”
（8.18一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推断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