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尘椎重新炼化过,依然听从亦如空,依然锐利无匹,只是其中那股烧熔一切的神力,如今已不复存在。
牟通被那迅疾如电的金锥钉住衣领,固定在地上,身躯被无形的威压固锁住,无法挣脱。
他的法宝黑罗伞被扎了几个窟窿,伞骨歪斜,摔落一旁。
这都无关紧要,最要命的是,他的宝贝觅微鸟,适才见主人落于下风,竟直直飞来,试图螳臂挡车,以身护主。
觅微鸟蓝蓝不过半个巴掌大,虽聪慧有灵,却只在寻人寻物上好用,实在没什么战力可言,亦如空灵力一点,鸟儿便当空坠落,被他一伸手,攥进掌中。
小巧的鸟喙不断啄咬亦如空的虎口,羽毛在挣扎间飘落几片。
亦如空两指并起,夹住一片碧蓝的羽毛,对着残阳欣赏那闪光的奇妙色彩,完全不在意手上近乎挠痒的攻击。
“还真是物似主人形,它跟你一样冲动。”
“别,别……”牟通急喘几口,看着亦如空逐渐收拢的手掌,慌道,“一只鸟又能如何得罪你,你放过它,你要杀要剐,冲我来就是!”
亦如空垂目看向牟通,丢下那片羽毛,手上一动,唤回忘尘椎。
牟通看着圈在亦如空手腕上的金环,一时愣神,直到觅微鸟尖细的啼鸣响起,才唤回他的注意。
鸟叫声让牟通心疼不已,他又不敢同亦如空硬抢,颓丧懊恼道:“方才,方才我……”
牟通急火攻心之下,不顾力量悬殊,贸然动手,眼下后悔已是来不及。
“东西在我手里,不代表人就是我杀的,你该问清楚缘由,再动手不迟。”
牟通嘴唇颤了颤,看向亦如空背光的双眼:“难道,不是你?”
“我要杀你,很容易,所有没必要骗你,我得到这锦囊,真的只是意外。”
他简要地将收获此锦囊的过程讲给牟通,顺便将那封遗书交给对方。
牟通看着那封信,脸上神情不断变幻,愤恨,悲伤,绝望,一时齐涌。
亦如空给他些许时间消化,待他情绪略微缓和,才道:“你该信我说的了?”
牟通魂不守舍地点头。
亦如空松手,将觅微鸟放飞,牟通连忙伸出手掌,珍惜地捧住那只鸟儿。
那微小生灵带来的触感还残留在手心,让亦如空忍不住紧了紧手掌。
方才还真有些危险,有那么一瞬间,他下意识想要收紧手掌,倒不是因为想夺去鸟儿的生命,而是情不自禁想要握住一样东西,渺小的,脆弱的,奇妙的生灵——很像虚弥之境里跃动的某种生命。
亦如空捻着指尖,抹去这种感觉,问牟通:“你与这锦囊主人是何关系?”
“他,是我的师父……”牟通颓然道。
牟通自小流浪,十岁那年,被无有子女的师父师娘收留,在他眼里,师父和师母就是他的亲生父母,从那时起,三人隐世而居,修行悟道,自在而活,不求术法无双,只求美满安乐。
年少的牟通曾经许愿,愿这种幸福永远持续下去。修行延寿,本就是为了让这种安乐更加长久,不是么?
如果,师母还好好活着的话,这个愿望,本会实现的。
“……师母猝然长逝,师父无法接受,为了留住她,他试过所有传闻可行的办法,炼制灵药,夺取灵宝,杀妖取丹……记得最后一次,他是得到了一张古方,古方中记载,要取百枚妖丹,加之数种灵草秘药,可炼制出起死还魂的丹药,为此,他踏遍各地,一心捕妖,就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让师母重回人间,与我们团聚……”
“自那以后,我失去了师父的下落,我四处寻觅,驯化这觅微鸟,本也是为了寻他……”
牟通眼中水光闪烁,闷闷苦笑起来:“我曾多次劝师父放下,他却骂我,不知感恩,不记得师母对我的恩情,可我,我如何能不记得呢?我只是怕,已经失去了师母,到时候连师父也……”
他想起什么,从怀中摸出一个月色的荷包来,那荷包的颜色样式,与亦如空手中的一般无二,只是亦如空手中这个,绣的是兰草,牟通手中的,绣的则是修竹。
“这储物法宝,是师母所制,她的手艺,我怎会认错?这样的锦囊,举世间只有这两个。”
高大的男人攥紧锦囊,捂住眼睛,月色的布面渐渐洇湿了一小片。觅微鸟歪头看他,忧心地鸣叫两声。
亦如空没说什么,只是将储物锦囊中自己的所有之物尽数取出,其中原有之物原封不动,连同锦囊一起,递给牟通。
“既然遇到了物主的故人,这锦囊,就交还给你吧。”
牟通一顿,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你、你要把它还给我?”
亦如空也不多说,上前两步,直接将锦囊放进他的手中。
牟通捧着两个样式相近的锦囊,僵在了原地,一时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当初没有时间炼制储物法宝,适才借用,此类法宝于我易得,但这一个,于你而言意义重大,我自然不能抢占。”
亦如空顿了顿,接着道:“看你方才看见那铁剑时的眼神,想必那把剑,也是样要紧之物。”
“是……那把剑,是我师父的武器,锦囊内,想必还有一对双钩吧?那是我师母的。”
亦如空点头,里头的确是有一对双钩。
牟通感激地望着亦如空,此刻还何谈敌意,他看着夕光在对方身上笼罩出光晕,简直如同看见赐福的神祇。
“你不必这样看我,”亦如空道,“你还是先告诉我,特意送信要我来此,原本所为何事?信中所说,只是引我前来的假消息?”
牟通回过神来,抹了抹脸,站直身来:“我信中所说的竑昏集市,确有其事,但集市上有道友想找的东西,是我胡诌,确实是为了吸引道友前来,才……”
亦如空道:“那竑昏集市,你可去过?”
牟通摇头:“那鬼市所处隐秘,我还不知其法而入,但我寻到一人,那人知晓方法,我求此人指明,这个人对我提了一个要求,她说,我若是能用觅微鸟找到奉神宗诛杀令所通缉之人,给她看看那件天下最利的法宝,她就会告诉我,去往竑昏集市的方法。”
说着,牟通叹了一口气:“原本我想去那神秘鬼市,就是为了寻找师父的下落,毕竟据传其间交易各种灵丹秘宝,我想着,师父执着于此,也可能会前去,谁知……如今看来,已是无用之功。”
他抱拳对着亦如空端端正正一拜:“实在抱歉,我不知兄台原是如此大义之人,想来那传闻所说的血洗东淤云云,也只是谬传罢了。”
亦如空并不太在意旁人如何传他,只有些奇怪一点:“既然你要给那人看法宝,那人在何处?你将见面地点选在如此荒郊野外,这附近,分明只有你我二人。”
牟通抿了抿嘴:“毕竟传闻之中,你杀名赫赫,托我那人身处闹市,我怕引起血腥,害了不相干的人,在这野地里,纵然你大开杀戒,死的也就我一个,也不算我引来祸水,害了旁人。”
亦如空一时无语:“你想得倒是周到。”
牟通赧然:“说来也是幸亏了那人,否则我怎会想到寻来道友你,又怎么会知道如此真相……如今,我四处寻觅之人已死,但还有一事,我还需去做。”
亦如空明白他所说的事是什么。
果然,牟通目光中染上恨意,寒声道:“这名为徐道尘的恶徒,我必杀之,为我师父报仇雪恨。”
说着,他又向着亦如空拜了一拜:“道友,关于此人,你可有些许线索?”
亦如空摇头:“只意外见过一面,后来已不知去向。”
他抬抬下颌,指向牟通手中的锦囊:“信中所说的记事珠,还在锦囊之中,尚且完好,你大可从中了解一二。”
牟通捏着锦囊,叹了一口气:“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感谢道友才好。”
亦如空晃了晃袖子,方才装进袖中的两个小瓷瓶叮当作响:“你不是已经给了我两瓶灵药么?而且,我方才还打坏了你的伞。”
“那伞我修修就好了,不碍事,至于那丹药……”牟通有些不好意思,“那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师父从前总骂我,做的灵药古里古怪,竟是偏门,难堪大用,让道友见笑了。”
“不,”亦如空露出一点淡淡的笑意,“我突然觉得,你先前说得并没有错,这鼻歪眼斜丹,面目模糊丸,对我而言,或许真的会很有用。”
牟通更加手足无措起来,他想来想去,弯腰捡起先前觅微鸟掉下的羽毛,递给亦如空:“这个,送给你。”
亦如空接过那两片碧蓝羽毛,不解其意。
牟通解释道:“觅微鸟以寻人识物的神通著称,它的羽毛也有神通,道友若是有想寻下落之人,或者想找什么不慎遗失的重要之物,燃烧这羽毛,再施法结阵,或许会得到些许感知。”
亦如空收好那两片羽毛:“多谢。”
他最终还是告诉了牟通自己的名字,而后道别离去,走远之前,听见牟通在身后喊:“道友,你先前,是不是已经应下了我师父信中所求?”
亦如空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他什么都没说,但牟通知道,他的答案是肯定的。
牟通抚摸着蓝蓝的羽毛,久久看着那身影离去的方向,直到暮色四合。
待到亦如空回到租住的宅院中,已是深夜。
他并未进屋,而是坐在院中的树下纳凉。
静静坐了一阵,身后传来脚步声,是柳玉京从房中走出来。
蛇妖抱着手臂,歪靠在亦如空身后的廊柱上。
“哟,回来啦?”
“嗯。”
“收获如何,找到你想找的宝贝没有?”
“没有。”
“我就知道,白费力气,大热天的,何苦来哉,”蛇妖懒洋洋发表看法,不怀好意道,“繁城之中,什么人都有,小心又碰见那判官一般的色鬼。”
“这次碰见的,倒是个好人。”亦如空说完,补充一句,“是那种,正经的好人。”
“正经的好人?”
“嗯,”亦如空仰头望着院中古树的枝叶,“我遇上一个人,他找他的师父,找了好些年,想尽办法,费尽心血,却不知,他的师父,早已死在一片他无法到达的死地,半点痕迹不留。”
柳玉京一怔,也不知想到什么,竟陷入沉默之中。
他的沉默太久,以至于让亦如空感到有些奇怪。
亦如空回头去看,只看见柳玉京一半的出神失落之状,那怅然的神色仅被他瞥见须臾,因为很快,柳玉京就换上了一副目瞪口呆的惊诧表情。
柳玉京倒吸气:“什么鬼?你谁啊你?”
亦如空眨了眨眼:“是我,不认识了?”
他本想试试那鼻歪眼斜丹能将他变成何等样子,试过之后,本该吃下解药,却不知为何,莫名起了些恶作剧般的心思,这才留着这副模样,一时未解。
柳玉京震撼道:“你,你对你的脸做了什么?!”
“一种能让人鼻歪眼斜的丹药,今天碰见的那人送给我的。”亦如空拿出鼻歪眼斜丹的小瓶给他看,“来一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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