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凉水洗脸后眼睛很快消肿,翌日一早,已睡完一觉恢复精神的尤云安出门,不出意料地见到了外面的许祐嶙。
空气中传来鸟雀的鸣叫,衬得巷内有几分静谧。
许祐嶙穿了件黑色十字架T恤,校服外套系在腰间,精瘦的胳膊随意搭在自行车把。
或许是大清早没睡够,他眼皮半敛着,神情带了几分倦懒,循着开门声望过来,“慢吞吞的,我等了你五分钟。”
冷冽的音色中夹杂了明显的抱怨。
尤云安下意识想道歉,转念一想,说好的七点半,他也没迟到,于是道,“我二十七分出门的。”
听出言外之意的许祐嶙转脸看向他。
尤云安刚起不久,还没来得及进入戒备状态,跟许祐嶙视线一撞,有一瞬的慌乱,“怎、怎么了?”
气氛沉默几瞬,许祐嶙墨灰色的瞳孔轻微往上转了转,“没什么,上来。”
尤云安松了口气,背着书包走近。
还没上车,衣袖又倏然被扯住。
他猛地提起一口气,顺着袖子上的手臂看向许祐嶙,眼神忐忑。
“又……又怎么了?”
许祐嶙迟疑了一瞬,抬起手,修长的指节往他头上探去。
尤云安瞳仁微闪,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弧度不大,毕竟他也不信许祐嶙会在他家门口对他做什么。
骨节分明的手指伸到乌黑的发间,将最顶上一撮翘起的呆毛往下拨弄了一下。
刚压下去,倔强的黑发又翘了起来,不过翘得没有那么厉害了。
许祐嶙定定地凝视着,不自觉凑近了一点,还想再弄。
指尖还未触上,尤云安已不自在地蹲下去,躲开了他的手。
细白的手随意在头上抓了一把,将那撮短短的呆毛混入在凌乱的乌发中,尤云安觉着头皮被弄得发痒,抬起一双困惑而防备的杏眼, “你干嘛?”
许祐嶙意犹未尽地收回手,瞥眼打量了尤云安一惊一乍的模样,冷道,“你头发很乱,”顿了顿,“像鸟窝。”
尤云安:“……”
一大早的心情像坐过山车。
路途车流稀疏,通往学校的路上,只有安静的风声。
换个角度来看,两人目前只是不小心产生了瓜葛的陌生人,也没什么话题可讲,理所当然地没有谁开口说话。
尤云安平时没闲心关注自己的形象,听了方才的话却在意起来,断断续续理了半路的头发。
到底是青春期,谁也不想邋邋遢遢地去学校。
把鸟窝整理好,尤云安无聊之中将目光悄然投向前方的人。
宽直挺拔的肩膀在短袖下隆起流畅而恰到好处的肌肉轮廓,往上是一头飒爽的短寸。
漆黑饱满的后脑勺望上去一个漩也没有,完美得像建模一样。
看着应该不会有这种烦恼。
一转眼到了学校,许祐嶙载着人将车子停靠在边上一棵枝叶繁茂的老树底下。
新绿的树叶透过阳光在地面投下薄薄一层阴影,一双洗刷得白净的运动鞋一并跃下,被覆上光影。
尤云安立在原地迟疑片刻,望向半蹲在地上锁车的许祐嶙,干巴巴出声。
“那我先走了。”
许祐嶙这时已锁好车,起身将腰间的校服套身上,慢悠悠瞥向要走不走面带忐忑的尤云安,冷不丁道,“你以为我很想跟你一起走吗?”
尤云安挠了挠头,有点尴尬,“我没有这样想。”
当然没有,他只是还不习惯怎么和许祐嶙相处。
好歹被拉了一路,下了车就走人,他觉得这不是一个礼貌的行为。
“我只负责接送。”
许祐嶙盯着他,很利落地撇清关系,“上下学的时候别让我等太久就行,其它时间随便你怎么着。”
尤云安握住书包带子,怔怔地点了点头。
“还有,”许祐嶙穿完外套,又抬高胳膊将包搭在肩上,“等拆石膏了,提前跟我说一声。”
尤云安哦了一声,等回神,许祐嶙已经走了,修长的腿没迈几步便拉开了距离,颀长干练的背影散发出几分蓬勃的少年气。
尤云安望着那道背影,不自觉摸了摸顺滑的头顶,几瞬,若有所思地往教室走。
其实许祐嶙这个人虽然又拽脾气又差,但和张秀秀那一类的恶霸明显是不一样的。
看上去凶巴巴的,好几次他以为许祐嶙要刁难他,结果都没有。
只是一起同个路而已,好端端的,也不会出什么矛盾吧?
而且他现在的确骑不了车,这样一来,近期的公交车费都省了。
尤云安想着,满意地一点头,决定试着接受现况。
下午两节英语连堂上得人昏昏欲睡,铃声一响,教室里人趴了一半。
“尤云安,外面有人找你!”
尤云安现下用手很不熟练,正提着红笔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修改方才的课堂作业,闻声望向窗外,意外地瞧见了体型庞大的张秀秀。
这还没到一周呢。
他抿了抿唇,从书包里取了钱,刻意将脊背挺得直直的,雄赳赳气昂昂出了教室。
走廊外的张秀秀看上去有点奇怪,弓腰塌背的,丝毫不见之前的威风凛凛,而是一种畏畏缩缩的窝囊气。
不过一瞧见尤云安,他眼睛里便本能地流露一丝凶恶。
尤云安停在他面前,嘴唇一撇,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别以为我还怕你。”
脸已经撕破了,尤云安可没打算继续在张秀秀面前扮孙子。
张秀秀闻言神色一变,不知想到什么,果然收敛了些许,只是看向尤云安的目光无端有些怪异。
尤云安也被看的很奇怪,但他不想再多跟张秀秀纠缠一秒,便没多想,直接把钱递过去。
“钱还你了,以后别再来找我。”
张秀秀望着他手中皱巴巴的钞票,心想之前怎么没看出这人这么阴呢。
从他这抢来的钱又拿过来还他,好让他再被揍一顿是吧?
张秀秀死死盯着尤云安,仿佛看着一只不能捏死的瘦弱鸡仔,“尤云安,你别太嚣张。”
尤云安本还维持着四平八稳的表情,听见这句不由有些懵逼。
他给钱还嚣张呀?
“我一分钱也没不会要。”
张秀秀一只手搭在微蜷的肚皮上,恶声恶气道,“以后别再叫人来找我。”
尤云安表情彻底没绷住,错愕地眨了下眼。
抢他台词?
不对,叫人来找?什么时候?
先是觉得一阵不可理喻,脑海中继而浮现出某个人的面孔。
不会吧?
尤云安想到许祐嶙那张恨不得快点跟他撇清关系的拽脸,心头不由得泛起一阵狐疑。
许祐嶙怎么会帮他出气呢?
他缓过神想问什么,走廊对面只余下了张秀秀气势汹汹离开的背影。
心底的疑问没得到排解,一直被积压到了放学。
尤云安不敢耽搁,严格遵循早上的叮嘱,一路小跑赶到校门口。
放学时间都是一样的,许祐嶙已经骑车等在马路边,侧脸冷峻而分明,看上去的确很不喜欢等人。
尤云安忙加快脚步上前。
四月天气不算太热,他一路赶来,白净的脸颊透出微红,鼻翼翕动,隐约溢出些许细微而急促的呼吸声。
许祐嶙耳尖微动,转脸看了一眼,喉结微滚,快速收回目光。
“也不用跑那么快。”
尤云安大脑缺氧地跨上后座,没听清,抬眼疑惑地嗯了一声。
尾音略长,仿佛是从鼻腔中发出的声音,黏糊糊的。
耳朵像被一片柔软的羽毛轻轻刮过,许祐嶙耳根微微发烫,莫名感受到从身后涌来的一阵热气,温热的气息透过脊背浸入骨头,带来某种令大脑神经疯狂跳动的刺激感。
“你刚刚说什么?”
尤云安见他不走,以为遗漏了什么重要的话,声音由远及近。
真实的温度从耳侧喷洒过来,方才的距离其实并没有那么近,也不及那样夸张的灼热。
只是错觉。
一种说不清,又不可控的错觉。
尤云安歪着脑袋,眼睛落在许祐嶙棱角分明的侧脸,温热的鼻息还在一下一下往斜方向扑。
许祐嶙清晰地感知到,却不知该怎么抵抗这种异样而新奇的感觉,雕塑一般沉默片刻,嗓音被某种情绪压得略低,“坐好。”
许祐嶙的音色是天生带了点磁性的,一放低,听着就有那么一丝丝……
性感。
尤云安捂了下耳朵,悻悻坐回去,内心腹诽,怎么才算坐好?
难道他刚刚坐的很坏?
微风渐起,尤云安用两根手指捏住前面人的衣摆,在心里嘀咕了几句,又不由自主回忆起张秀秀的话。
思来想去,能让张秀秀那么害怕的,也只能是许祐嶙了。
不多时,车轮便由学校滚至家门前。
尤云安在纠结的思绪中下了车,回过神,正思索着第一句话该怎么开口。
侧身望着他的许祐嶙似是捕捉到什么,英俊的眉眼倏地染上些许锐利,率先发问。
“你脖子后面怎么了?”
纤长的颈部微微低垂,展露出掩在衣领下的几小块暗红的印记,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惹眼。
许祐嶙蹙眉细细扫过,脸色莫名不大好看。
长在背后的东西尤云安当然见不着,抬眼触及到许祐嶙眼神中的冷意,困惑地摸了摸后颈,“什么怎么了?”
许祐嶙的视线自泛红的痕迹上挪到眼前秀丽而单纯的脸庞,克制着心底那股说不出的隐火,咬牙看着他,“……有红色的。”
红色的?
“哦,”尤云安思忖片刻,反应过来说,“是那天被电的。”
许祐嶙沉声道,“被什么电的?”
尤云安见到许祐嶙黑压压的脸色,有点莫名奇妙,许祐嶙怎么这么关心他?
甚至背地里还去找了张秀秀。
脑中浮现出许祐嶙昨天反复说过会负责的话,他恍然大悟,这可能就是所谓“责任”中的一部分吧。
负责到这种程度,看来许祐嶙性格上也不是没有优点。
尤云安又有所改观,如实回答,“就那天打架,被他们拿东西电了几下。”
许祐嶙神色微变,抿紧唇角道,“你就让他们电你?”
尤云安一顿,别开眼道,“他们有三个人。”
一个人对上三个人,毫无疑问是要吃亏的。
根根分明的睫毛遮住澄澈的眼底,仍有些许低落和涩意流淌出来。
显然,他不愿再记起那段被逼到绝境的回忆。
许祐嶙喉头一哽,猝然觉着自己刚才接连的发问有些咄咄逼人。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碰上这个人,他的情绪和思维便开始变得有点不受控制。
就譬如以前,他绝不会因为一个人而感到如此鲜明的内疚。
沉默的气息在两人间蔓延,尤云安不再停留,垂眼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准备进门。
许祐嶙见状,下意识勾住了他的书包。
尤云安扭头回望,眉眼间淡淡的低落尚未消散,圆润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询问。
许祐嶙眼角掠过半掩在后领内的醒目红痕,缄默了几瞬,只生硬地憋出一句。
“明早记得准时出门。”
尤云安点头嗯了一声,拖着一条折起的手臂进了院门,消失在身后许祐嶙直直凝望的视野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