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番检查,尤云安确诊了右手肱骨骨折。
伤筋动骨一百天,好巧不巧,折的还是右手,这段时间是没办法打工了。
尤云安早上出门放眼一望,蓝天上几朵白云飘着,天气还挺好的。
事已至此,乐观点吧。
右手被一圈圈白色绷带裹住,重量全挂在脖子上,他现在不仅背有点驼,脖子也微微低着,为本就窝囊的身影增添几分病弱气息。
上了公交车,还有好人试图给他让座,尤云安摆手拒绝,对方硬是给他按坐下了。
尤云安道完谢,安安静静坐在位子上,望向窗外,大脑一片放空。
几站过后,抵达学校的站台。
晨风中掺杂了些许不知名的花香气,尤云安下车,顺着人流往前走。
校门口有几位执勤的学生,皆是学生会的成员,他一眼便见到在人群中气质出众的易秋学长。
天生的浅咖发色衬得本就温润的脸庞更加柔和,易秋拦在没穿校服的学生面前记名字,面色温和,被拦住的同学甚至还笑着向他问问题。
可见是个很受欢迎的人。
脚步不由自主放的更慢,尤云安垂眼扫过自己骨折的手臂,很希望易秋假装没看见自己。
“云安。”
果然,以易秋这样无微不至的性格,还是会叫住他。
尤云安脚下一顿,抬起眼。
易秋向他走近,眼神中既有苦恼又有点无奈,“眼睛不是才刚好,手又怎么了?”
“不小心摔了一跤。”
尤云安略微错开目光,“骨折了。”
白净瘦削的侧脸偏向一边,眉眼间透露出一股倔强,易秋摇头叹气,“你总是这样,太不小心了。”
易秋对所有人都很好,也是尤云安生活里为数不多的善意来源,但不知为何,这种过度的关心却总让他感到有点无所适从。
尤云安快速道,“我没事学长,你不是还要执勤吗,就不打扰了。”
“别着急。”
易秋挽留道,“等我一下,我送你上去。”
他伤的是手又不是腿,哪用得着别人送,尤云安刚想拒绝。
“受伤的人总是需要关心的。”
易秋看穿他的意图,微微一笑,“再说,我刚好也要上楼拿资料,顺路而已。”
尤云安怔忪了一瞬,眼睁睁看着易秋走到一边,去跟执勤的老师说明情况,只好暂且等在原地。
“那不是那那那……那谁?!”
校门外的韩延指向前方,想半天又叫不出名字,舌头打结,“怎么衰成那样了?”
许祐嶙肩上背了个黑色运动挎包,听韩延嘴里那那那的,直接望了过去。
清秀而温驯的少年垂着一只手呆呆立在校门里面,似乎在等人,单薄的肩膀仿佛压了一团无形的包袱,无力地耷拉着。
往下看,一条包扎好的胳膊吊在身前。
看起来的确很符合韩延说的那个字——
衰。
许祐嶙打量了一会儿,微眯起眼,高深的眉骨在眼下投射出两小片阴影,衬得眼眸愈发深邃。
他怎么总是在受伤,还一次比一次严重。
名字好像是叫……
尤云安。
韩延将许祐嶙的神色收入眼底,笑了笑说,“瞧你这表情,怎么了,关心人家?”
许祐嶙垂眼瞥来一个冷淡的眼神,“你觉得可能吗。”
一想到上次尤云安那个不识好歹的态度,许祐嶙就觉着有些憋火。
跟他多闲似的。
和生活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人,的确没必要在意,这样的闲事他也不会再管第二次。
韩延瞟过许祐嶙冷峻桀骜的侧脸,也觉得不大可能。
许祐嶙这人性子又冷又硬,不是容易动感情的人。
冷到什么程度,长成这样,一个对象也没谈过。
许祐嶙虽在中式坏境下长大,却完美地继承了中德混血的母亲迷人而独特的眉眼,老远看着在人堆里就不太一样,哪怕韩延是个男的,他也得承认许祐嶙确实长得帅,这一点在他们那圈子私底下是公认的。
硬到什么程度,之前他们在别墅开趴,一个勇敢的小男孩准备生扑,直接被许祐嶙一把推到泳池里。
那男孩长得还挺对韩延胃口的,可惜就此以后,被拉了黑名单。
当时许祐嶙好像是被亲了一口,亲没亲上不知道,反正那脸黑的,他们全场的氛围嗨都嗨不起来了。
要不是一起看片的时候见许祐嶙硬过,还挺牛逼,韩延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性冷淡了。
不过联想到许祐嶙家里那情况……
韩延正想着,猝然看见堵在校门前的几人,立即刹车,“操,今天怎么还检查校服啊。”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转脸往旁边比了下大拇指,“阿嶙,我先撤了,走后门翻墙去。”
许祐嶙前两天刚被班主任约谈过,这会儿穿着校服搭运动短裤,看上去有些随意,大概率也不会被拦,他嗯了声,眼也没移地向校门走近。
那道轻微蜷起的身影还立在那,许祐嶙没控制自己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去些许视线。
门卫室里出来一个浅棕色头发的男的,停在尤云安跟前,微笑着说了句什么,然后两人并排往远走去。
尤云安稍矮一截,说话的时候,白皙标志的脸转向一边,翘起的鼻尖和那人隔空对着,圆润的眼角稍稍弯起。
是在笑。
还是那种略带羞涩的浅笑。
许祐嶙眸光微凝,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心里莫名有点不舒服,半晌,才强行将眼睛挪开。
六班的教室吵嚷嚷的。
陈悠明反身坐在前排,嘴里嚼着薯片,义愤填膺道,“昨天放学的时候还好好的,跟我说实话,到底谁把你弄成这样了?”
现在是课间,尤云安左手攥着笔,正生涩地往笔记本上写字。
少了一只手,生活哪哪都不便利,他废劲地写了一会儿,纸页上短短十几个字,潦草的活像蚯蚓在爬。
“你不说我就坐这不回去了。”
陈悠明咂了咂手指,又把薯片递过来,“吃不吃?”
“不吃。”
被吵得没办法的尤云安抬起脸,张了张嘴刚想应付了事,被陈悠明截断, “你可别说又是走路撞墙上了,我才不信,你要把我当朋友,就该一五一十告诉我。”
“好吧。”
尤云安倒并不是刻意隐瞒,见陈悠明这样说,只好直言,“就张秀秀那三个,你见过吗?”
陈悠明想了想,摇头。
尤云安提醒,“高二的。”
陈悠明一有机会就跟外班的人溜出去上网,见都没见过的人,哪会知道,更不会了解这个陌生的张秀秀对尤云安了什么。
陈悠明舔嘴尴尬了一瞬,径直跳过这茬,拍桌道,“所以就是他们打了你?”
尤云安点头,抿唇停顿一刻,要面子地补充,“我也打了他们。”
陈悠明震惊道,“你也动手了?”
“当时没办法,”尤云安轻叹了一声,本来不想回忆的,惆怅地道,“我被堵巷子里了,跑不掉,他们还要拿东西电我。”
“我去,疯了吧?!”
这时,有人从班级门口探头进来,“尤云安!”
尤云安和陈悠明一同扭过头。
门口的人朝办公室的方向比了下大拇指,“老师找你。”
尤云安若有所思地咬了下唇,在陈悠明担忧的目光中起身,走出教室。
走廊的人来回追逐打闹,尤云安吊着手缓慢地穿梭其间,一颗足球滚到小腿上撞了一下也没在意。
办公室的门半掩着,溢出些许谈话声,气氛严肃。
尤云安立在门口默了片刻,深吸一口气,才慢慢抬手敲响了门。
“进。”
办公室里传来男声。
尤云安推门而入,迎面几道视线顿时投射过来。
张秀秀面色虚弱地靠在轮椅上,旁边站了个四五十来岁的女人,盯着尤云安的眼神尤为不善。
办公桌前的是他们班主任,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他喝了口茶润嗓,招手让尤云安过来。
尤云安上前,老师指着张秀秀说,“这位高二的同学自称被你打了,是真的吗?”
“是互殴,”尤云安望向垂吊的右臂,一五一十道,“他昨天放学带人堵我,我才动的手。”
“他说是因为你们昨天约了架才来找你,”老师扫过两个口径不一的学生,“你们哪一个说的真话?”
尤云安看了满脸志在必得的张秀秀一眼,他不善言辞,在这种说理的场合有些怯场,只摇头诚实道,“我没有跟他约过架。”
“这位家长,这位同学,这是我们班三好学生,跟人约架这种事我相信他干不出来。”
老师往椅子上一靠,内心明显偏向于自己班的学生,“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在里面?”
“你这孩子,”没等张秀秀开口,旁边的女人抢先道,“看着挺乖巧的,怎么净说些谎话,不是你先打我们家秀秀,我们家秀秀还会先打你呀?”
不然呢,尤云安暗暗咬了下牙,把这种**裸的事实用反问句说出来就有理了?
尤云安将眼睛转向唯一讲理的老师,坚决道,“我没说谎。”
老师还没出声,张秀秀听见自己小名,难堪地拉了他妈一把,“妈,你小声点。”
“净给我惹些麻烦事,闭嘴!”
张秀秀缩起脖子,不敢吭声了。
女人又对办公椅上的老师道,“这位老师,我不管这些孩子在学校怎么玩,怎么闹,我们家秀秀现在是坐在轮椅上起不来了,出问题的学生是你们班上的,您得负责主持个公道。”
打架斗殴这种事不少见,老师两头为难,懒得再绕弯子,“这位家长,你就直说,你希望怎么着?”
“赔钱。”
女人直接了断,看向尤云安,“秀秀身上受的那些伤我就先不跟你追究了,昨晚去医院花了五百检查开药的钱你出一下。”
尤云安若有所思,“好啊。”
似乎没想到尤云安这么爽快答应,母子两皆是一愣。
尤云安动了动打了石膏的胳膊,吸气道,“我的手骨折花了八百,这样算的话,你们是不是还该补我点?”
女人气道,“能一样吗?我们家秀秀这是正当防卫!”
张秀秀晃了晃他妈的胳膊,拱火道,“妈,我肚子好痛。”
“看看,不是露在外面的才叫伤,我们家秀秀受了内伤,平时特别能吃,今天东西都痛的吃不下了!你这孩子必须得赔偿点损失!”
眼见扯不清楚,老师扭头对尤云安道,“打电话叫你……”想到尤云安前两日请假的事由,顿了顿说,“叫你妈来一趟。”
“我妈她没空。”
“没空?”
老师挠了挠挠门。
尤云安摇头重复了一遍,“没空。”
办公室里的争执持续了近半个小时,尤云安到底没人撑腰,老师心有余而力不足,抵不住母子两的不依不饶。
结果是给尤云安打了个折扣,赔三百块了事。
尤云安拿不出钱,被逼打下欠条,这两人才终于肯放尤云安离开。
欠条的期限是一周。
尽管对这种结果早有预料,但真正发生的时候,心情还是很差。
拉开办公室的门,尤云安垂头丧气地出去,额头倏地撞上什么,墙一样坚硬的触感。
冷冽的薄荷气味紧随着涌入鼻息。
尤云安仰起脸,目光从对方洁白的校服衣领划过。
一瞬间。
目光交汇。
许祐嶙单手拿着试卷,正敛眼看向他,灰色的瞳孔隐约闪烁着什么。
两人距离不过半尺,近到连对方瞳孔的颜色,皮肤的纹理,以及眼瞳中小小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倒映,皆一览无余。
所以这回尤云安看得很清楚——
许祐嶙眼睛里的,是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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