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三人已经转过假山，走在花园的游廊下，周一横的视线一瞥看到西面那座灰砖红墙的两层小楼，他走路慢下来问：“这怎么还有座不一样的房子？”
李成顺他的视线往那看了眼，边走边说：“那是乐道堂，恭亲王后面改建的，咸丰年的时候这里是恭亲王的书房，后来就添了点西洋玩意”
“这样看着还挺协调”萧潇举起相机，冲那角度拍了几张。
周一横打远细看，小楼虽然有西式的拱窗和用砖砌出来之外，屋角依旧保持着传统的中式飞檐，他好奇，“恭亲王不是保守派吗？”
“人总是会变的，连故宫里都还有个没建成的洋楼”李成笑了笑，“况且人哪有这么死板，恭亲王还是洋务运动的主要支持者，当年的总理衙门可没少和外国人打交道”
周一横站那点头。
萧潇放下相机，眼睛忽然一亮，她笑着转头问：“你们说要是和珅知道自己的府邸后来变成这样，会有什么想法？”
“能有什么想法”李成锤下自己拿有点酸胀的大腿，走了几个小时的路，大腿前面开始发麻，他挺了挺后背，目光不经意的看过在身前的周一横，视线在他脸上短暂停下。阳光笼罩着少年人挺拔的身形，他从头到脚都被浸在那片和煦的温暖当中，模糊得变成个似曾相识的轮廓，李成一愣，心里下意识想出那句话
‘得亏杨晔没来’
‘幸好这个她没有看到’
李成摇头轻声感叹，“活着都改变不了什么，死了还有什么用”
萧潇看到廊下的雕花，点头称赞，“不过这些元素添得挺好，搭一块不违和，看起来还挺舒服”
李成说：“这就是从前工匠设计的厉害了，能吸收西方元素的优点，又没搅乱原本的意境”
从恭王府出来的时候李成特意看了眼手机，15.30分，正好卡在一个不上不下，又比较尴尬的时间。离晚饭还有两三个钟头，要是找地方坐下来干等到吃晚饭那时间，就实在有点折磨人，可想往别的地方去逛，他这年纪，还走一下午的路，脚膝盖已经发麻起胀，实在提不上多少力气。
“找地方先歇会吧”李成只能先这么说。
“行”周一横应得干脆，他其实也早就想找地方休息了，可三个人里他岁数最小，李成都没喊累，他哪好意思先开口。
随便拐到个距离最近的咖啡店，刚坐下来那会，三人几乎同时舒了口气。这会的店里没多少人，李成把腿往前侧伸了伸，他揉住膝盖，“那恭王府看着不大，走起来还真挺累人的”
“以前那些人都是怎么走的？”周一横活动起肩背。
李成锤着大腿面，“以前那是逛园子，慢慢悠悠的走个下午时间，看会鱼，逗逗鸟的，累了就找地方坐下来休息，再喝点茶吃块点心，那像我们这，一个半小时走完人整座府，能不累吗？”
萧潇低头翻着相机里的照片，先把那些手抖拍模糊，角度重复的删掉，她刚看到张逆光的假山背影，正想放大看整体轮廓，忽然听到清脆的笑说，她抬头一看，三个穿着旗装的女孩从对面的租衣店里出来，翠色的旗袍配着那两把头，她们凑一块，你一言我一语的琢磨手上那几个护甲要怎么带才好看。
她眼前一亮，手肘捅了捅在旁边玩手机的周一横，提议说：“哎哎，你看那衣服，要不咱们也去租套来拍照吧”
李成喝着刚点的那杯去冰柠檬水，委婉拒绝，“我这膝盖刚缓过来点，就不跟你们折腾了，你俩年轻人去，我在旁边给你们看包”
萧潇劝说：“李教授试试呗，穿起来好看”
李成摆手笑说：“拉倒吧，我这年纪再那样打扮起来多奇怪啊，让周一横跟你一道去，他年轻，样子也好，穿起来肯定精神，再说了，你一个人拍照身边每个人搭着，那多没意思啊”
周一横坐在位置里摇头，“我也不想穿，太奇怪了”
“哪里奇怪”许是被李成刚才的话说动，萧潇拽住他的胳膊把人拉起来，“来都来了，不体验下多可惜”
周一横面露难色，“哎呀我真不行，我从小就不喜欢穿这些彩色的，穿上浑身都不得劲”
萧潇向李成投去求助的视线，李成放下手里那杯快喝完的柠檬水，“咱难得来这一次，你就跟萧潇去看看呗，万一有合适的呢，走走走，我跟你们一道去，要都是那么花里胡哨的你就跟我一起给萧潇看包，这样行了吧”
周一横只能点头。
推开那挂着铜铃铛的店门，开门的瞬间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樟脑气味。小小的店里，金属衣架挤挤挨挨的立在那，上面挂满五颜六色的古装，从亲寒风的长袍到明清穿的马褂旗装，一眼看去虽然架子上的衣服全都挂满，但也都分门别类的能看清楚。角落的试衣镜前，刚换好衣服的两个女孩正对着镜子调整腰上衣带的松紧，时不时还说来几句小声话。
萧潇走到挂满旗装的镜子前，熟练地拨开几件挨紧的衣服，看过各种不同款式和颜色的旗装，她把件淡粉色的拿出来，对照自己身上比划。
衣服上绣着几朵半开的芍药，粉白色的花瓣卷边，金线勾出的花蕊在光下细细发亮。
“我就选这件吧”她回头，问刚收了衣服过来的店员，“这件有尺码吗？”
店员过来看了看领口的标牌，又看过萧潇的身形，“有的，分正常号和大号，你的话穿正常号就可以了”
对比之下，周一横反倒像闯入个和他完全没有关系的地。整个人站在那几排架子前，显得有些局促和慌乱。他盯着跟前那一件件繁琐的古装，官服下摆能拖到脚踝，天青色的长衫上还又莫名其妙的垂下流苏，不管拿哪件他都觉得奇怪。
“需要帮忙吗？”店员把萧潇选好的那件粉色旗装连同搭配的里衣整套都给她，转头看到还在犹豫的周一横，笑着过去问。
“哎对，让人家帮你选一件”李成其实也没有看好，听到店员这样说他连忙附应。
店员注意到他对这些旗装并不是很感兴趣，于是问：“要不试试我们新到的中山装，民国风，比较适合男生”
“中山装，哪样的？”李成问。
“在这里”店员领他们过去，几件深颜色的中山装在一众明清式样的衣服堆中格外明显，周一横漫不经心的打眼去瞧，他忽然有了兴趣，目光落在衣服上。他拿起其中件藏蓝色的衣服。简单的样子，只是胸口连到肩膀的地方绣了片翠色竹叶，领肩被熨得平平整整，领口和袖口上的那几粒金属纽扣在日光灯下发出温润。
“这件是仿民国老样子做的，加了点新中式的感觉，版型很正”店员取下他刚看到的那件衣服。
萧潇已经穿好那件旗装，她边系腰上的绑带边从试衣间出来，“你还没选好？”
“嗯”周一横应声，接过店员拿下的衣服。
看到他手里那件中山装，萧潇眼前一亮，“哎，这件不错”
“你看你朋友也觉得不错”店员热情，“男士试衣间在那，配套的眼镜和扇子我们也都有提供，一会可以搭配试试，小姐姐你要不过来这边我给你弄下头发”
“可以啊”萧潇欣然点头。
关好试衣间的门，他先把身上穿的那件宽松毛衣脱下来，薄棉衣的手臂伸进袖管，细腻的丝绸衬里还残留着被太阳晒过的温度。系好领边的扣子，左右对襟的弧度恰好，立领和脖颈的曲线贴合，肩线平直，腰身挺拔，他看着这套衣服，精确得就好像是给他量身定做的一样。
周一横对镜子转了两圈，也不知道是他转得头晕还是这换衣间的灯太亮，他突然觉得镜子里的人好像变了气质，深蓝色的布料在灯光下透出隐隐暗纹，连他平常的那股子懒散劲也莫名多出几分从容。眼镜有点干涩，周一横眨了眨眼，恍惚看到镜子中，自己的眼角似乎多了几道不属于他现在年纪的皱纹，可当他再仔细看时，镜子里又变成他现在的年轻样子。
“还没出来？”李成到外面接了个电话，回来时只看到萧潇一个人坐在化妆镜前，店员正把她旁边的小头发梳起别好。
从镜子里看到李成过来，萧潇顺便点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快四点半了，再不去拍就要来不及。
“不知道在磨蹭什么，你去喊他一声”
李成走到试衣间那，门还关着，他抬手敲了两下，“小周，你怎么样了，要不要帮忙？”
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试衣间的门被打开，李成刚想开口，可当他视线落在门口那人的身上时，他却突然愣住。
瞳孔骤然收紧，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一下，李成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直勾勾的看着他。
萧潇刚弄好头发起来，转头时正撞见周一横从试衣间出来，迈出的脚步顿住停下，原本想说出口催促他快点的话也硬生生的卡在喉咙里。
周一横被两人看得有些不自在，他抬手扯了扯中山装的衣领，小声问：“我这样是不是很奇怪？”
“不是不是”萧潇快步走到他面前，仔仔细细，把人从上到下看了一圈才感叹说，“我的天，你也太适合这样的打扮了，刚才我都没认出来你”
周一横被她直白的夸奖弄得手足无措，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我就换了件衣服”
“人靠衣服你懂不懂”萧潇笑着伸手去拍了拍他胸前的那片竹叶，又问李成，“李教授你说他这样穿是不是很好看”
李成被她提醒才反应过来，声音里带着不易觉察的紧张，他机械点头，“确实，确实很合适”
可目光停在周一横身上，却怎么都挪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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