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院的蓝花楹开始凋谢了。
宋今安站在树下，看着一片紫色花瓣旋转着落在他掌心，这是本周第七片了，他默默计数。
他合拢手掌，花瓣被攥碎，紫色的汁液染在苍白的皮肤上，像一道淤青。
解剖楼前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宋今安抬头，看见程野跨过满地落花朝他走来，黑色短发上沾着一片紫色花瓣。
“找了你半天。”程野摘下那片花瓣，在指间捻转，“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宋今安摊开手掌，露出已经蔫萎的花瓣：“花期要过了。”
程野挑眉：“没想到宋医生还伤春悲秋。”他凑近一步，身上带着松木和石墨的气息，“昨晚的事，想好怎么解释了吗？”
宋今安转身走向解剖楼：“什么？”
程野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别装傻。”他的声音压低，“你是怎么知道那段公路会出事的？”
蓝花楹的树影在他们脚下摇晃 ，宋今安看着又一片花瓣飘落，轻声道：“计算出来的。”
“撒谎。”程野的手指收紧，“你看着那些数据时的表情，就像在看自己的死亡证明。”
宋今安挣开他的手：“去实验室说。”
医学院的蓝花楹是校园里最老的一棵，据说已逾百年，宋今安的实验室窗口正对着它，此刻满树紫花在风中簌簌作响，不时有花瓣飘进窗台。
程野靠在实验台边，看着宋今安锁上门，拉下百叶窗，阳光被切割成条状，横亘在两人之间。
“图纸给我。”宋今安伸出手。
程野从背包里抽出那卷图纸，却没有递过去：“先告诉我真相。”
“你先给我。”
两人僵持片刻，程野突然笑了：“宋今安，你知不知道你紧张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摸左手腕？”他模仿着那个动作，“这里有什么？伤疤？纹身？”
宋今安放下手：“你到底想不想知道图纸的问题？”
程野把图纸铺在实验台上，指着那个致命弯道：“这里坡度超标15%，缓冲距离少了8米。但奇怪的是——”他翻开另一页，“原始设计图是正确的，错误出现在施工前的最终版。”
宋今安盯着那些数字，太阳穴突突跳动。和四年前一模一样，连误差数值都不差毫厘。
“谁负责最终审核？”
“理论上是我父亲。”程野的声音沉了下来，“但他在车祸前一天签了字，没人知道是不是真的看过。”
宋今安垂眸：“我需要看当年的调查报告。”
“为什么这么关心三年前的事？”程野突然按住他的手，“宋今安，你第一次见我就能叫出我的名字，知道我用的碳笔牌子，现在又对这段公路了如指掌。”他的拇指摩挲着宋今安的腕骨，“你到底是谁？”
窗外传来学生的笑闹声。
“我认识你父亲。”他轻声说。
程野的手僵住了：“什么？”
“在建筑期刊上见过他的论文。”宋今安抽回手，“后来读到那起车祸报道，研究过事故路段。”
程野眯起眼睛：“你一个医学生研究交通事故？”
“创伤机制是我的研究方向。”宋今安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期刊，翻到折角的那页，“这篇论文分析的就是类似案例。”
程野扫了一眼论文，表情略微松动，但眼中的怀疑仍未消散：“太巧合了。”
“科学没有巧合，只有概率。”宋今安合上期刊，“那段路的设计错误是人为的，现在历史在重演。”
“谁要杀我？为什么？”
“我不知道。”这是真话，在未来，程野的车祸始终是个谜，宋今安只知道自己必须阻止它发生，却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
程野突然从背包里掏出一沓资料：“我查了张泉教授，他是当年项目的副设计师，在我父亲死后接手了全部工作。”他抽出一张照片，“看这个。”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张泉和另一个男人站在建筑工地前，两人中间摆着一个桥梁模型。宋今安凑近看，发现模型底座刻着两个小字：蓝桥。
“蓝桥是什么？”
“一个建筑师团体。”程野的声音冷了下来，“我父亲死前正在调查他们，他怀疑蓝桥在多个公共工程中收受贿赂，降低安全标准。”
宋今安拿起照片细看，照片背面写着一个日期：2015年4月。那时程野的父亲还活着，而张泉看起来只是个普通设计师。
“你父亲有留下什么资料吗？关于蓝桥的？”
程野摇头：“车祸后，他的办公室被清空了，官方说法是整理遗物，但我怀疑有人拿走了关键证据。”
又一片花瓣飘进来，这次落在程野肩头，宋今安伸手拂去它，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颈侧的皮肤程野的脉搏在他指尖下跳动，温暖而鲜活。
这一刻的触碰让宋今安突然意识到——这不是档案里的程野，不是病床上那个浑身插满管子的伤者，这是一个会呼吸、会笑、会怀疑他的活生生的人。
“我们需要找到蓝桥的成员名单。”宋今安收回手，“如果真有人要害你，一定和这个组织有关。”
程野突然笑了：“‘我们’？宋医生终于肯跟我合作了？”
宋今安没有回答，转身从抽屉里取出一个U盘：“我昨晚黑进建筑系服务器，找到一些加密文件。”他插入电脑，“需要密码。”
程野凑过来看屏幕，肩膀贴着宋今安的手臂，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实验服传来，比宋今安记忆中的要温暖得多。
“试试这个。”程野在键盘上敲入“BLUEBRIDGE2019”，屏幕闪烁一下，弹出了错误提示。
“蓝桥的成立时间可能更早。”宋今安输入“2008”，依然错误。
程野突然握住他的手，在键盘上敲入"程明远"——他父亲的名字。
文件打开了。
两人同时屏住呼吸，屏幕上是一份加密通讯录，列着十几个名字和联系方式，程野快速浏览着：“张泉、王振国、刘培...都是业内知名建筑师。”
宋今安指着最下方一个被标记为红色的名字：“B.Q是谁？”
“不知道。”程野皱眉，“但看标记方式，可能是核心成员。”
宋今安点开关联文件，发现一组工程图纸，全部标注着“蓝桥特别项目”。其中一个引起了他的注意——江城跨江大桥，2014年建成，2018年因结构问题部分拆除。
“这座桥...”宋今安放大图纸，“设计荷载明显不足。”
程野的脸色变得苍白：“我父亲是验收组的，他当时投了反对票，但被多数票否决。”他翻出一封邮件，“看这个，B.Q在事故后写信威胁验收组成员。”
邮件内容很简短：“桥会塌，但责任不会是我们的，程工应该学会审时度势。”
宋今安感到一阵寒意，这分明是一封死亡威胁。
“我们需要更多证据。”他说，“证明蓝桥与两起车祸有关。”
程野突然合上电脑：“在那之前，你得告诉我真相。”他直视宋今安的眼睛，“你对我父亲的了解太详细了，不像只是读过报道。”
窗外，蓝花楹的枝条在风中摇曳，花瓣如雨般落下，今安数着那些飘落的紫色——十二片，十三片...时间在流逝。
“我见过他。”宋今安轻声说，“在车祸前一个月，江城大学的建筑论坛上。”
这是谎言。
在未来，他只在程野家的老照片里见过那位已故的建筑师。
程野盯着他看了许久，似乎在判断真伪。最后他叹了口气：“我父亲确实常去那个论坛。”他揉了揉太阳穴，“抱歉，这段时间我有点...”
“神经紧绷。”宋今安接话，“正常反应。”
程野突然笑了：“你知道吗？你安慰人的时候，语气像在念病理报告。”
宋今安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这是程野式的调侃，在未来医院的病床上，程野从未有机会这样对他说话。
“走吧。”程野收起U盘，“去图书馆查查这个B.Q。”
图书馆的古籍区人迹罕至，程野翻阅着近十年的建筑期刊，宋今安则查询企业注册记录。
“找到了！”程野突然压低声音，指着一篇2010年的专访，“秦天齐，秦氏建设创始人，专访里提到他是蓝桥俱乐部的发起人。”
宋今安凑过去看，照片上的男人约五十岁，方脸，浓眉，眼中透着精明文章称他是“将美学与工程完美结合的先锋”。
“B.Q...秦天齐。”宋今安念着这个名字，“他现在在哪？”
“三年前退休了，公司交给儿子打理。”程野快速浏览着文章，“但他仍是多个政府工程顾问委员会的成员。”
宋今安想起未来新闻中的一则报道——2024年，江城一座新建体育馆坍塌，造成多人伤亡，调查发现承建方正是秦氏建设。
“我们需要见他。”宋今安说。
程野摇头：“几乎不可能，秦天齐深居简出，据说住在郊区的私人庄园里。”
一缕阳光缓缓照进图书馆，落在宋今安的笔记本上，他轻轻盖住，感受温暖包裹着指尖。
“总有办法的。”他低声说。
傍晚时分，两人走出图书馆，校园里的蓝花楹树下已铺满紫色花瓣，像一张逐渐褪色的地毯。
程野突然拉住宋今安：“等等。”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刚收到一条匿名短信。”
宋今安看着屏幕上的文字：「想知道真相，今晚8点来老船厂仓库。单独来。」
“陷阱。”宋今安立即说。
“也可能是突破口。”程野收起手机，“我得去。”
“不行。”
程野笑了：“宋医生，你是在担心我吗？”
宋今安没有回答，又一片花瓣落在程野肩头，他伸手拂去，这次故意让指尖停留得久一些，如果这是陷阱，程野可能会死；如果他不去，真相可能永远埋藏。
“我跟你一起去。”宋今安最终说。
程野摇头：“短信说单独去。”
“我在外面等。”
“随你。”程野转身走向校门，又回头补充道，“但如果我有不测，记得找出B.Q。”
宋今安站在原地，看着程野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漫天飞舞的紫色花瓣中，他攥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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