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砚养伤的日子里,药庐的节奏慢了下来。明澜几乎寸步不离,煎药、换药、煮流食,样样亲力亲为,连任自闲想搭把手都被他用“你毛手毛脚别碰坏了药罐”挡了回去。
“师兄,我自己能喝。”阿砚看着明澜端着药碗要喂他,脸颊有点发烫。他趴在榻上,虽然动不了身,手可还灵活着。
明澜却没收回手,木勺轻轻碰了碰他的唇角:“刚换药,别使劲。”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药汁温凉,带着淡淡的冰糖甜,顺着喉咙滑下去,连药渣都滤得干干净净。
任自闲蹲在火塘边添柴,看着这场景,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我之前发烧那会可没见你那么关照。”
明澜舀药的手顿了顿,淡淡道:“你那会发着烧还能在弟子试炼里乱杀,壮得跟头牛似的,有什么好照顾的,多大个人了。”
任自闲被噎得说不出话,转头冲阿砚挤眉弄眼,水蓝色的眼睛里写满“你看他多双标”。阿砚没忍住,笑出声来,牵动了后背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别动。”明澜立刻放下药碗,伸手想检查伤口,又怕碰疼他,手悬在半空,眼里满是紧张,“扯到伤口了?”
“没事。”阿砚摇摇头,看着明澜眼底的担忧,心里像被温水泡过,软软的。大师兄虽然总是温和克制,可紧张一个人的样子,藏都藏不住。比如此刻微蹙的眉头,比如捏着被角的指尖泛白,比如说话时不自觉放轻的语调。
黑发的小少年微垂着头,乌黑的发丝遮掩住他脸上称得上逾矩的神情。
傍晚时,王婶拎着一篮鸡蛋和红糖来了,红着眼圈拉着阿砚的手谢个不停,说要不是他,狗蛋指不定遭了什么罪。阿砚被她夸得不好意思,只能低着头说“是师兄们厉害”。
王婶走后,任自闲拿着个鸡蛋在手里抛着玩:“这虫子邪门得很,不光能伪装成人,还懂的挑孩子下手,我看八成跟那失踪的孩子有关。”
明澜正在给阿砚的伤口换药,闻言动作顿了顿:“我明天再去趟官府,让他们彻查此事。”他的指尖触到阿砚后背上尚未愈合的伤口,那里的皮肉已经开始泛红,是愈合的迹象,却依旧看得人心惊。
“我跟你去。”阿砚立刻说,声音还有点闷,趴着说话总归是不太方便。
“你伤还没好。”明澜想也没想就拒绝,“老实待在药庐。”
“我知道些事。”阿砚抬头看向他,眼神很认真,“上次在林子里,我好像看到腐骨虫的巢穴在东边的断崖下,那里有很浓的腥气。”
这是他昏迷前模糊记着的画面,当时没来得及说,此刻提起来,正好能帮上忙。
明澜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沉默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那你跟紧我,不许靠近断崖。”
任自闲吹了声口哨:“还是小师弟厉害,不像某些人,只知道让我别乱跑。”
得亏任自闲那充满少年气的帅气长相,吹着流氓哨也不显得恶心。
明澜没理他,只是低头继续包扎,指尖却比刚才稳了许多。
夜里,阿砚睡得不太安稳,总觉得后背隐隐作痛。迷迷糊糊中,他感觉有人坐在榻边,轻轻替他掖了掖被角。那动作很轻,带着熟悉的药香,是明澜。
他没睁眼,假装还在睡,却听见明澜低低的叹息声,很轻,像怕惊扰了他。
“下次别再这样了……”明澜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融进夜色里,“我……会怕。”
阿砚的睫毛颤了颤,心口忽然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他知道,这是游戏里的NPC,可此刻这带着恐惧失去的叹息,真实得让他鼻头发涩。
等明澜的脚步声退回外间,阿砚才悄悄睁开眼。月光从窗纸的破洞漏进来,落在榻边的地面上,像一汪浅浅的银水。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背,那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却没有之前那种蚀骨的寒意了。
药庐里很安静,只有外间明澜翻书的声音,偶尔夹杂着火塘里柴火噼啪作响的动静。阿砚听着这些声音,忽然就觉得很安心。
就像小时候,父亲在灯下看书,母亲在厨房里忙碌,他躺在床上,听着这些熟悉的声音,就能睡得格外踏实。
他悄悄抬眼,看向屏幕右上角的回档计数。
那里依旧是“2”。
明明只是一款游戏,怎么好像我就是真的“阿砚”呢?
陈砚忽然笑了笑,觉得这个数字好像也没那么刺眼了。
重要的是,明天醒来,他还能看到明澜温和的侧脸,听到任自闲咋咋呼呼的声音,还能一起去寻找腐骨虫的巢穴,去揭开那些藏在林子里的秘密。
而这些,在他看来都比这是否是游戏重要得多。
月光渐渐移到了榻脚,阿砚打了个哈欠,终于有了睡意。在彻底坠入梦乡前,他仿佛又闻到了那带着甜味的药香,像明澜的怀抱,温暖而踏实。
次日天刚亮,药庐的火塘就“噼啪”响了起来。明澜蹲在火边煨药,火光映着他眼下的青黑,比往日更重些——阿砚半夜醒过一次,看见外间的烛火亮到寅时,大师兄大概又没睡好。
“师兄,”阿砚趴在榻上,看着明澜往药罐里加当归,“昨晚没睡?”
明澜搅动药汁的手顿了顿,木勺碰到罐壁发出轻响:“睡了会儿。”他声音里带着点没掩饰住的沙哑,指尖捏着木勺微微发颤。
阿砚没再追问。他知道明澜不爱提这些,就像师傅总说“明澜性子静,守药庐最合适”,却没人提过,大师兄的“静”里,藏着多少个睁眼到天明的夜晚。
任自闲揣着两个热馒头闯进来时,正撞见明澜给阿砚披外衣。青灰色的外衣宽大,明澜替他拢领口时,指尖不经意擦过阿砚的下颌,阿砚的耳尖倏地红了。
“啧,”任自闲把馒头往矮几上一放,故意拖长调子,“我是不是来早了?”
明澜直起身,袖口滑下去遮住发颤的指尖,语气如常:“吃完就走。”
阿砚抓起馒头往嘴里塞,借着咀嚼掩饰发烫的耳根。他瞥见明澜拿起青砚剑时,手腕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大概是夜里没睡好,握剑都不是很稳了。
到了镇上官府,接待他们的捕头是个红脸膛的汉子,听说明澜要查东边断崖,眉头立刻皱成疙瘩:“那断崖邪性得很,前两年有猎户进去,出来就疯了,说看见满崖的黑影在爬。”他压低声音,“而且那几个失踪的孩子,身上都有个月牙形的疤,跟……跟十几年前丢的那批孩子一样。”
阿砚捏着馒头的手猛地收紧。月牙形的疤?他锁骨下的疤痕,正是浅浅的月牙状。
明澜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疑,却很快稳住神色:“能看看孩子们的卷宗吗?”
捕头领着他们去了档案室。泛黄的卷宗里,画着孩子们的疤痕位置。都在锁骨下方,和阿砚的一模一样。最旧的那卷标着“育安十三年”,距今正好十五年。
“那年丢了七个孩子,”捕头叹了口气,“最后只找着三个,都疯了,嘴里就念叨‘祭坛’‘黑影’,没多久就没了。”
“可惜喽,都是半大的娃子,一来一去的怎么就死了呢。”红脸捕头摇摇头。
明澜翻卷宗的手指忽然停住,指尖点在一张地形图上——东边断崖的位置,正好对着西边林子的祭坛,形成一个诡异的三角。他的呼吸急促起来,脸色白了几分,握着卷宗的指节泛白,像是看到了什么让他不适的东西。
“师兄?”阿砚碰了碰他的胳膊,触感冰凉。
明澜猛地回神,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恍惚散去,只余疲惫:“走吧,去断崖。”
往东边断崖去的路上,明澜一直很沉默。他走在最前面,背影比平时更清瘦了些,偶尔会停下脚步按揉太阳穴,显然头痛又犯了。任自闲想开口问,被阿砚用眼神拦住了。
他知道的,明澜向来不愿让人看见自己脆弱的样子。
离断崖还有半里地,浓重的腥气就飘了过来,比林子里的腐骨虫气味烈上数倍。明澜的脚步顿住,脸色白得像纸,他扶着旁边的树干,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肩膀都在抖。
“师兄!”阿砚冲过去拍他的背,摸到他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了。
“没事……”明澜摆了摆手,声音嘶哑。他喘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倒出两粒黑色药丸吞下,“师傅给的安神药,能顶一阵。”
任自闲皱眉看着断崖的方向:“这地方邪门得很,要不我先去探探?”
“一起去。”明澜站直身体,虽然脸色依旧差,眼神却定了下来,“阿砚说的巢穴在断崖下,我们绕到侧面,别惊动它们。”
绕到断崖侧面时,阿砚终于明白那腥气的来源。崖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洞穴,洞口挂着黏腻的丝线,偶尔有腐骨虫的幼虫爬出来,在阳光下泛着油光。而在最大的那个洞穴前,堆着些破烂的童装,其中一件蓝色小袄上,绣着个月牙形的图案。
“是狗蛋说过的那件!”任自闲低呼,“他说前几天看见失踪的小宝穿这件!”
明澜的目光却落在洞穴深处。那里隐约能看见石壁上刻着图案,像是某种祭祀的壁画。画着一群孩子跪在祭坛前,头顶悬着个巨大的黑影,和阿砚记忆里的“黑影”重叠。
“师傅让我守药庐,并不是因为我性子静。”明澜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种恍然大悟的涩,“是因为我小时候……也差点被丢进祭坛。”
阿砚和任自闲都愣住了。
“育安十三年,我是那七个孩子里,唯一一个逃出来的。”明澜的指尖抚过石壁上的壁画,微微发颤,“他们抓孩子,是为了给‘黑影’献祭,那疤痕是标记……我逃出来后就总做噩梦,师傅说我神思不稳,怕我再撞见那些东西,才把我锁在药庐里。”
就在这时,最大的洞穴里传来一阵骚动。一只足有半人高的腐骨虫爬了出来,它的壳上沾着血迹,嘴里叼着块碎布。
是小宝那件蓝袄上的。
“找死!”任自闲拔剑就冲了过去。
明澜却拉住他,脸色凝重:“它在往祭坛的方向去!它们要把孩子带去献祭!”
阿砚看向断崖下的路径,果然直通西边林子的方向。他忽然想起自己锁骨下的疤,想起失去意识前的黑暗。
自己不是作为“祭品”的,即使身上有着几乎是确定的标志,阿砚也依旧清醒,这只是障眼法,转移自己注意力的。
“我们分开走,”阿砚语速极快,指着崖壁的侧路,“二师兄去追腐骨虫,别让它带孩子去祭坛;师兄,你跟我去洞穴里看看,可能还有其他孩子!”
明澜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犹豫,但看到阿砚坚定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跟紧我。”
钻进洞穴时,腥气几乎让人窒息。阿砚扶着明澜,能感觉到他的手在抖,呼吸也越来越急。洞穴深处传来孩子的哭声,微弱得像蚊子哼。
“在那!”阿砚指着角落里缩成一团的身影,正是失踪的小宝。
就在他们要冲过去时,洞顶突然落下无数黏液。明澜眼疾手快,拽着阿砚和小宝扑到旁边的石缝里,抬头时,脸色瞬间煞白。洞顶爬满了腐骨虫,最大的那只,壳上长着和壁画里一样的花纹,正死死盯着他们,像在看.....食物。
我们于它,不过玩物罢了。
“是母虫……”明澜眉眼满是凝重,“它能影响人的神智……”
阿砚忽然觉得头痛欲裂,眼前闪过无数碎片——黑暗的祭坛,孩子们的哭声,还有一只粗糙的手按在他的锁骨上,刻下月牙形的疤。潮湿,恶臭,粗糙,尖叫....
“阿砚!”明澜的呼喊把他拉回现实。
母虫发出尖锐的嘶鸣,洞穴开始震动。阿砚看着明澜紧咬的牙关,看着他强撑着不稳的神智护在他们身前,忽然握紧了手里的短刀。
他摸出火折子,又抓起旁边的枯枝,在明澜反应过来前,猛地点燃了枯枝,朝母虫扔了过去。
火焰亮起的瞬间,阿砚看见明澜的眼睛里,映着跳动的火光。
洞穴外,任自闲的剑气破空而来。
而洞穴内,火光照亮了阿砚的侧脸,也照亮了明澜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像两簇相互取暖的火苗,在这黑暗的巢穴里,烧得格外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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