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象着实吓了他一跳,沈彦胳膊和腿上都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疙瘩,这些疙瘩连成一片,配上沈彦挠出来的红印子,萧诚看着都瘆的慌。
人好好的,为什么会起风团?
看着沈彦皱着眉头躺在床上,萧诚的大脑飞速运转。
“医书有著,‘风团,邪风入侵所致也,邪风源头因人而异,或花生干货,或草木花粉,或时令蔬果......’”
“是那些葡萄?”萧诚惊呼道,“你对葡萄过敏?”
沈彦感觉强光刺眼,皱着眉头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萧诚又慌又着急:“你脑子有坑吗?知道过敏你还吃,我去给你找点药...”
他刚想出门去村里存药的祠堂,手腕就被沈彦一把握住。
“别走。”
萧诚着急忙慌:“撒开!不吃药怎么能行。”
“没药可吃,过一会儿自己就消下去了。”
萧诚脑子里过了一遍祠堂里的药品,好像也只有一般风寒发热和跌打损伤的药,还有他自己采的蛇毒解药,治过敏的,还真没有。
他回忆了一下医书,根据记载,风团的治疗方法也是以静养自愈为主。
他坐在床边,平息了一下呼吸,道:“知道过敏,为什么还吃?”
沈彦沉默片刻,道:“跟我倒杯水?”
萧诚轻轻打了沈彦胳膊一拳,倒了杯凉白开给他。
沈彦喝了水,缓缓道:“我喜欢吃葡萄,但是一吃就浑身起疹子,所以我娘下令府中禁止出现葡萄。但我那时候小,越不让我吃我就越要吃。我爹降我不住,偶尔会偷偷从外面买了塞给我,又一次吃的稍微多了点,差点没命......”
萧诚站起来拿衣服就要出门。
“你上哪儿?”
“去朔州城里给你拿药。”
沈彦笑了。
萧诚看着沈彦那张俊俏的开怀大笑的脸,突然有些恍惚。
冰山上开出花儿了?
“行了我说了我没事儿,你看,身上的都快消下去了。”沈彦撩起被单露出腹肌。
萧诚凑近仔细看了看,发现确实如此,刚才还一些很明显的风团此刻很多已经只剩红印子。
沈彦道:“我的身体,我知道,这玩意儿我小时候老吃,过敏反应来得快去的也快,刚才吃的不算多,不打紧。”
萧诚觉得他说的在理,也就不着急了。
就这油灯的灯光观察了一阵子,发现红疹在慢慢消下去,萧诚这才放下心来,熄灯睡觉。
但是一晚上折腾了这么一回,二人都有点睡不着。
尤其是萧诚,他现在对沈彦的身世,非常好奇,但是想问又怕问错话,所以辗转反侧。
“睡不着?”沈彦道。
萧诚对自己的睡眠一向很有信心,此时只道:“过会儿就着了。”
“如果暂时睡不着,要不要听听我的事?”沈彦在黑暗中道。
萧诚转过来:“我可以听吗?”
沈彦浅笑道:“想问就问呗,????蛄蛹得我都没法睡了。”
萧诚打了他头一下:“有屁快放。”
“我是关山王世子,沈彦。”
萧诚心下已经猜到,所以并没有十分惊讶,只是淡淡回应道:“恩。”
“但是现在的关山王,并不是我爹。”
萧诚瞳孔微微放大,好像知道了什么宫廷秘辛。
沈彦感觉到气氛不对,意识到萧诚好像误会了,解释道:“不是那样,关山王府十年前曾经出过一桩谋反大案,我爹娘牵连其中,都被削爵赐死。后来平反,关山王爵由我叔叔继承,作为补偿,世子仍然是我。”
沈彦平静地说出这番往事,并没有期待萧诚会做何反应。
不料下一秒,他整个人都被揽在萧诚怀里。
萧诚的气息瞬间将沈彦整个包裹。
沈彦呼吸一滞,随即说道:“都过去了,别在意。天下父母死于非命者,远不止我一个。”
萧诚无言,手上的力度陡然增加。
沈彦苦笑道:“你再使点劲我见着我爹娘了。”
他这一打岔,气氛缓和了不少,萧诚道:“切,当我稀得抱你。”
沈彦接着道:“我虽然是世子,却被排挤到王府中最偏僻的院落居住,每天三餐由下人给我送来生肉生菜,刚开始不会做饭,我只能生啃白菜,后来王府中一位年老的女官偷偷做饭给我吃。”
萧诚:“那位女官不是派来照顾你的人吗?”
沈彦:“不是,她只是看我可怜,后来她也被遣散走了,我就学着她给自己做饭吃,还把堂庑里的楠木家具砍了当柴烧。”
萧诚想到沈彦**岁时小小的身体挥动斧头自己劈柴,微微有些心疼。
因为他想到了他自己。
沈彦接着道:“楠木烧起来味道不一样,被几个堂兄弟发现后,狠狠把我鞭打了一顿。”
“竖子敢尔。”萧诚的口气陡然转冷:“就没有人管吗?”
沈彦眼睛一转:“当然有,此事一出,宫里第二天派内侍省的人过来,当着王妃的面把欺负我的几个堂兄弟鞭打了一顿,还以‘治家不严’之罪收回了象征王妃身份的册宝。”
萧诚道:“当今圣上既然肯为你出头,为何不干脆分家,给你挪个地方。”
“宫里的意思,先纵容他们欺负我,再大张旗鼓为我出头,我这个世子便能制衡关山王,宫里也多了一条死心塌地的狗。如果没有被欺负在先,哪里能显示出皇帝的天恩?”
萧诚沉默片刻,道:“从那之后呢?”
沈彦道:“那之后,好一段时间没人敢惹我,我被迁到了一处稍微好一点的院落里,也多了几个人伺候我,宫里还派了侍读教我读书。但是同其他世子一样,我不被允许外出和私自结交外臣。后来我就长大了,自己翻墙出去,被捉回来又狠狠地挨了一顿鞭子。”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萧诚道:“他们那时候不怕了?”
“圣人不管外事了,反倒把一部分朝政交给了关山王,他们一家气焰高涨,我叔母给自己封了个‘王后’的内职,当然要一血当年耻。后来我就被关在那处院子里,常日无事,我看书、锻炼打发时间。几个堂兄得势之后,有那么一段时间,稍有不顺就过来找茬出气,搞得我浑身不自在,直到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了了,狠狠揍了他们一顿。”
萧诚道:“他打不过你,为什么忍这么久?”
沈彦道:“双全难敌四手,那天他刚好自己来的,没带仆人,但是我也不能杀了他。他被我扔出门,气不过去找了他的几个拥趸,想要把我抬到前厅扔进一口井里面去。”
萧诚皱着眉,接着听沈彦的讲述。
“那口井叫‘锁龙井’,是关山王府里面的景观,那天刚好碰见摄政贵妃身边的尚宫大人前来送节礼。见此场景,当场就把我们几个给扣下了,说要彻查此事。接着查出堂长兄在外贪污受贿,顺带着还牵连出我叔父找人算命,被说有帝王相的事情,结果关山王一家连同我一并被削爵流放。”
萧诚道:“关山王和贵妃在朝中本势均力敌,怎么如此不堪一击?”
沈彦摇摇头:“若说势力,本来是关山王更强一些。关山王掌管尚书省的吏部、户部、刑部,主宰官员考核、升迁、授官、刑法,更是掌握了国库的钥匙,连摄政贵妃都得送个‘王后’的内职讨好叔母,才能安排一些自己的人。但是有一点,摄政贵妃就能拿捏叔父叔母的命门。”
萧诚脱口而出:“军权。”
沈彦点点头,眼眸中闪露出赞赏的光,“没错。皇帝比起关山王,其实更信任贵妃,除了皇帝自己掌握的北衙禁军,南衙六军和各地折冲府的调兵权都在贵妃的手里。”
萧诚:“所以关山王不过就是个纸糊的老虎,看着厉害。实际上贵妃只是在等待时机,只要证据确凿,就可以以皇帝的名义直接下旨,届时王府众人不过瓮中之鳖。想来那个‘王后’的封赏也不过是安他们的心罢了。”
沈彦:“没错,而且,我甚至怀疑,皇帝和贵妃串通好了,要让关山王大贪特贪,将来抄家,好让皇帝的内帑吃个大饱。如此以来,皇帝既享受了关山王贪污的成果,又不必承担天下人的骂名,还借贵妃的手铲除了对皇位有威胁的宗室,手段实在高明。”
萧诚:“我有一个问题。”
“你问。”
“有吕后和则天皇帝珠玉在前,历代帝王都限制后宫权力,为什么独独这当今圣上反倒直接让贵妃参政?”
沈彦思忖片刻,道:“还记得那天晚上在烟笙坊的皮影戏吗?”
萧诚想起来那天晚上的唱词。
“朕素来恬淡,进来读老子,方知三清妙法之莫测高深,愿入仙宫求无量法门以普渡苍生。奈何朝政俗务忧缠不断,不遂朕优哉游哉之志......”
“难不成,那圣上还真想修仙不成?”萧诚嗤笑一声。
沈彦摇了摇头:“皇帝体质孱弱。修仙是道家的法门,讲究打通经络,白日飞升。但据宫里传闻,皇帝不是想修仙,而是想死后成佛。”
“历代皇帝都假借神佛之命故弄玄虚,但皇帝还真信这个吗?”萧诚疑惑道。
沈彦道:“皇帝原本并非如此,他三岁即位,第一个年号是‘永兴’二字。十六岁大婚亲政后,下的第一道旨意,就是没收关中和京郊大寺的庙产,并勒令僧人还俗。靠这个筹了一大笔军饷。皇帝靠这笔银子,用了七年平定了剑南和江南诸道的藩镇。不仅如此,他那时还经常御驾亲征,讨伐那些不听话的节度使。”
萧诚:“如此这般,皇帝似乎并不信佛,也不羸弱,怎么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沈彦喝了口水,接着道:“永兴二十年,皇帝御驾亲征,为流矢所伤。回宫后就高烧不退,当时关山王府的大宗小宗和各级命妇都备好了丧服。可见当时的皇帝已经命悬一线。可仅仅过了两日不到,宫里传来消息,皇帝大安了。”
萧诚咬着指甲思考说道:“突然好的?”
沈彦:“没错。”
“你接着说。”
“具体原因好像是,当时大相国寺的主持,向宫里进献了一尊金佛,说金佛之中,有佛陀的一枚指骨舍利。在金佛的护佑下,皇帝一夜康复。但在那之后,皇帝就再不视朝,不仅如此,甚至还舍宫建寺,自己搬进了寺庙当中,再也没有出来过。甚至还把年号改成了‘世尊’二字。”
萧诚摸着下巴思考了许久,道:“我有几个问题。”
“你说。”
“永兴二十年之前,也就是皇帝中剑伤前,有没有子嗣?”
“没有。”
“永兴年间,如果皇帝死了,第二顺位继承人是谁?”
沈彦沉默片刻,道:“是我爹。”
“皇帝是你爹的...”
“侄子。”
萧诚想起沈彦是十八岁,而今年又是世尊二十年,便问道:“你是世尊二年出生?”
“正是。”
“现在皇帝有后嗣吗?”
“不清楚,可能有,也可能没有。”
“如果皇帝没有后嗣,第二顺位继承人又当是谁?”
沈彦缓缓道:“是我。”
萧诚沉默片刻,接着问道:“你见过皇帝吗?”
沈彦摇摇头,道:“皇帝久不视朝,但会定期在宫寺中召开御前会议,接见三省宰相,但据说皇帝一直坐在一座神龛之中,面前挂着重重帐帘,宰相们只能看清皇上的人影,每当议事,总是由宰相拟定决议,再由贵妃领衔,皇帝听完,如果表示可以,就敲大铜钵,如果不可,贵妃便将奏章驳回,宰相集体再行讨论。”
萧诚揉了揉山根,说道:“这只是猜测,你听听就好。只有两种情况,第一,皇帝因为生病导致无法说话,或是容貌和形体发生了难以示人的变化;第二,皇帝已经死了,现在宫里的那位是替身。结合道目前为止发生的事情,你认为,哪一种情况符合逻辑?”
沈彦缓缓道:“你的意思是...”
萧诚:“永兴帝和世尊帝其实是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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