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台阶后的山洞完全变了副模样，左边墙根下毫无规律摆放着各种杂物，有栽种花草、木制玩具、粗糙石雕以及发黑的银饰，甚至还有腐烂得只剩一角的符文，也有些物件烂的已经无法猜测其原身。
而右侧则吊着长长一排甚至看不见尽头的人形木偶，即便因岁月的腐蚀有些木偶已然失去了原本的模样，可本身的高度仿人仍然倍有惊悚感，似乎假中有真，真中有异，不敢细细揣摩。
众人对此情景的反应不一，但更多的是恐惧。
白易虽然也害怕，但仍是壮着胆子凑近拍了几张照片，同时问道：“阿香，这些东西有什么说法吗？”
“祭品。”
纳香拉回答干脆，但仅仅如此。
桑柔错愕：“祭谁的？这里有山神？”
纳香拉看了一眼正往后张望的孟夯，摇头低声道：“我们没有山神。”
白易继续追问，可她却半个字都不肯再说，不知她是对此不知情还是有什么忌讳不肯说，总之连神经大条的白易也察觉到了自从纳香拉走上台阶后表情仿佛凝固了，如同惊弓之鸟，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她的高度注意。
白易见状没有继续追问，只是闷头拍照，不过他没走出去几步便被桑柔喊住了。
“我们少了几个人。”
桑柔略略一查数，下意识看向孟夯：“雪姐、景妙和安广没有跟上来。”
乔之燃了然点头：“这里只有一条路，可能是有什么事耽误了，我们稍微等等吧。”
桑柔面色凝重地摇头，指头不自觉捏成拳，周遭湿润的空气里夹杂着淡淡的腐臭味，头顶悬着的木偶在她的不安下显得格外恐怖，像是无以计数的眼睛藏在木偶里死死盯着他们。
“我们这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岔路，我们也没有走出去很远，就算他们原地休息也不该连声音都听不到……”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引起众人神经骤然紧绷，六道手电光线不约而同探向二十几米远的台阶处，那里漆黑空寂，如同会吃人的黑洞，将他们期待中的三道身影无声吞噬掉了。
“这地方……不会真的吃人吧？”乔之燃连连后退，猛地撞上墙壁，吓得他一抖，手电差点飞出去。
桑柔回过身抓住纳香拉的手腕，冷凝的目光几乎是在逼视她，纳香拉瑟缩着身子，垂着脑袋，显然不肯透露半个字。
“纳香拉，你读过书是个明理的人，你应该明白性命攸关是什么意思。”
纳香拉吃痛嘤咛一声，抬起脸时五官几乎要皱在一起，“我真的不知道，我是第一次来这里，关于这里的一切，我也只是听村里的老人说。”
桑柔冷凝的目光瞬间转落在孟夯身上，她刚要开口却见孟夯比划起手语，他说的话还不短，比划了至少得有三十秒，而在这无声的三十秒里，桑柔曾有无数次想打断他，因为据她所知，除了风霁雪没人会手语。
“他说他回去找风霁雪，你们不要在这里停留继续往前走。”乔之燃淡淡说着，他与孟夯四目相对，顿了几秒又补充道：“一定不要停留，他重复了三次。”
桑柔迟疑地扫了眼纳香拉后松开了手，眼见着孟夯渐渐远去，他肩头的移动光源渐渐微弱，桑柔担忧的心愈发强烈。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右侧墙体倏然传来剧烈敲击声，急促有力，且没有停顿的意思。
犹如惊弓之鸟的众人被吓得差点掉了魂，乔之燃更是抱着白易往墙角缩，嘴里时不时嚎叫几声，白易忙捂住乔之燃的嘴巴，强忍着恐惧死死盯着右侧墙体。
“我们进来的时候走的是薄墙右侧，我那时有试着敲过我们右手边的墙体，也就是这面墙。”桑柔说着面色凝重地指了指正在发出巨响的墙体，“它当时发出的声音，沉闷细微，而现在这面墙所发出的声音反倒跟中间的薄墙一模一样……”
言及此，她顺手敲了敲左侧本该是薄墙的墙体，沉闷细微的声音在发出的瞬间便被右侧的巨响吞噬。
“我们已经不在右边了。”
乔之燃的表情看着不像是在开玩笑，可众人却听得云里雾里，他们进来时明明走的右边，这里又没有岔路，究竟什么时候走到了左边？
“台阶有问题。”
乔之燃说罢对着右侧墙体也敲击起来，有他这种叫板式对敲，场面突然滑稽起来，惊吓与恐惧竟被冲淡了几分。
桑柔眸光一亮，急声道：“若这么说来，那么极有可能雪姐他们还在右边，那正在敲击的人会不会是他们？”
“不可能是他们，这道墙这么薄，他们完全能听到我们说话，如果是他们怎么可能一句话不说。”白易虽然还能清楚分析，可是他手里微微颤抖的光线以及发抖的声音都足以说明面对未知的恐惧，他内心的恐慌。
“不对，现在能确定的是我们在左边，这里没有别的路，那么雪姐他们一定是在右边。按照我们跟台阶的距离，他们也应该在这个范围里，可如果在这个范围里，那他们应该……”桑柔的脸色愈渐惨白，她抬眼惊恐地盯着右侧正发出巨响的墙壁，颤声道：“也在它的可见范围里！”
几人脸色大变，吓得连连后退猛地撞在墙壁上，死死盯着眼前发出巨响的薄强，余光还要瞄着悬在头顶的人形木偶，巨大的恐惧像一双巨大的手捂住他们的口鼻，只剩一抹窒息。
“刚才孟夯叔临走前不是特地嘱咐过让我们一定不要停留吗？我们还在这儿待着干嘛！”
乔之燃当真是说干就干的行动派，话音不等落下步子已经迈了出去，余下几分纷纷跟上，除了桑柔。
她望着远处的台阶显然有了迟疑，已经跑出去好几米的白易突然回头，扯着她往前跑，桑柔下意识挣扎。
“你不先保自己的小命，怎么救雪姐？”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桑柔没办法把风霁雪丢下。
倏然，二人头顶传来异响，二人循声看去，那些人形木偶竟轻轻晃动起来，它们动作幅度渐渐变大，最终撞到薄墙上，发出“咚咚咚——”的巨响，清脆明晰。
二人手心渗出些许汗水，心跳不自觉加速，白易不再犹豫，牢牢抓住桑柔的手臂几乎是连拖带拉向前狂奔。
他们一路狂奔追上了剧组其他人，桑柔这回说什么都不肯走了。
“这样吧，我们走了这么久也都累了，原地休息十分钟，如果十分钟内他们没有追上来，我们立刻离开这里。”白易擦去额头上的汗珠，苍白毫无血色的嘴唇出卖了他的恐惧，但他仍是咬牙说道：“那些声响是人形木偶晃动时撞击墙壁发出来的，但目前还不知道木偶为什么会突然晃动。只能说这里太邪门了，不能久留。”
桑柔说：“应该是机关，它闻到了生人的气味。”
“木偶还能闻气味？”乔之燃对此十分不解。
“我瞎说的。”桑柔笑了笑，将话题搪塞过去，乔之燃“哦”了一声，也没心思调侃他。
一行人原地休息了十分钟，依旧不见风霁雪等人回来，桑柔虽然心中仍有不情愿，可她刚才既然答应了白易，她便不能食言，只能祈祷孟夯带着风霁雪走了捷径。
前行数十米后眼前便是另一番天地，湍急的瀑布倾泻而下，汇入一座人工修葺而成的水潭下方。水潭沿上有尊石雕，是母亲俯身张开手臂作势拥抱孩子，而孩子也张开手臂欲要扑进母亲的怀抱，雕工精细令人赞叹，细致到连眼睫毛都根根分明，当真是栩栩如生，堪比真人。
阳光从瀑布上方艰难挤进一隅，正好投射在这尊雕像上，温情的石雕配上象征希望的太阳，总是会纾解几分紧张与恐惧的情绪。
但水潭位于山洞正中间，严格来说在薄墙左边的他们只能看见一半，而他们只要从水潭越过去，便可抵达薄墙右侧。
“原来阿依的故事是真的。”纳香拉的低声喃喃引去所有人的注意，白易不免追问起来，但这一次，面对阿依的故事，纳香拉娓娓道来。
“很多年前有个小姑娘，生下来就有阴阳眼，阿依很少说话，她说的话可以当做预言。六岁那年她说金水沟有个地方阴气太重，需要有人去填风水眼才能堵住阴气，阿依的阿爸阿妈都不许她去，可她还是偷偷去了，阿依的阿爸阿妈翻遍金水沟，终于在这里找到了阿依，可那时她为做风水眼已经死在了水潭里。后来村民为了祭奠阿依就修了这个石雕，早些年还会有人来摆放祭品，再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这里就封掉了，村子里的人都闭口不谈。”
白易摩挲着下巴，细细揣摩着纳香拉言辞里漏洞，试探着说:“怎么觉得半真半假的。”
“看看不就知道了。”
桑柔说着将冷焰火丢入水潭，顷刻间点亮了水潭下方，只见一片白骨累累，甚至表层已经堆满根本无法计量下面还有多少白骨。
“比起说阿依是一个人，我倒觉得她可能是一群人，而且也未必是自愿的。”
桑柔别过头静默地注视着纳香拉，见对方从错愕到震惊再到愤怒的最后爆发成一抹悲痛，桑柔暗暗叹了口气，看来她对此是真的不知情。
转头乔之燃便怒气冲冲地骂开了:“你们村怎么能这么残忍啊！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命啊！真是封建迷信害死人！”
桑柔略显无语，毫不客气地怼道:“你有骂她的本事，不如攒着，等出去抄家伙抡死始作俑者。”
“我哪知道是谁。”乔之燃气势弱了不少，小声嘀咕着。
“那你就冲一个不知情、不相关的人大吼大叫？人没德行也挺害人的。”
桑柔的性格在大家眼里跟风霁雪差不多，温和有礼很好说话，眼下这般咄咄逼人把乔之燃怼得哑口无言，倒是有几分景妙的“风采”。
“这里有个佛龛，里面有人偶娃娃！”
白易惊呼声吸引去众人的注意，也将乔之燃短暂地“解救”出来。
原来他方才正沿着水潭边沿慢慢挪过去，见到镶嵌于薄墙上的壁龛便停下来观看，谁知脚下不稳摇摇晃晃之际不小心碰到了人偶娃娃，待到他稳住身子、众人凑过去时，人偶娃娃刚好呈现侧身状，背面一览无余。
人偶娃娃有成年男人上臂长，双手被铁链锁在身后，背后贴满了符咒，铁链从头缠到脚，连脸都被遮住了。
众人唏嘘不止，却又因场面过于窒息再度陷入沉默。
白易默默掏出匕首，将这些陈年铁链一条条砍断，这才彻底看清人偶娃娃，她没有五官，但凭借衣着发饰可确定是女性，但她究竟是不是纳香拉嘴里那位“阿依”自是无法考究了。
白易将其小心翼翼拿出来，环视一眼周遭众人，最终目光落在桑柔和乔之燃身上，他一字一顿，满眼坚定：“我要带她出去，她不该在这里，她是自由的。”
谁都没有说话，因为谁都没有同意的权利。
白易将人偶娃娃视若珍宝般放进背包里，旋即转身继续小步挪向薄墙右侧，这厢方落地，身后的墙壁猛地打开一道门，他在一片惊呼声中清楚看见石门后的人，竟是孟夯。
*
孟夯沿路返回后倒是没费什么力气便找到了风霁雪，她正闭眼靠坐在墙壁，整个人透着股虚弱无力，而景妙和安广则站在一旁关切地看着她。
听见脚步声的风霁雪循声看来，见来者是他作势要起身，安广连忙上前扶起她。
“孟大哥，劳烦带路。”
风霁雪前后对比强烈的状态令孟夯心存疑惑，但他只点点头，闷头走在前面带路，景妙搀着风霁雪走在他身后，安广则负责断后。
大概走出去十几米，只听“轰”得一声，景妙半个身子掉进了窟窿里，旁边的风霁雪眼疾手快攥住她的胳膊，用力到青筋暴出，可风霁雪的脚下也出现了裂纹，随时有可能跟景妙一起掉下去。
前后二人顿住脚步，面对这种场面谁都不敢轻举妄动，稍有不慎便会害得她们掉下去。
孟夯示意安广不要动，自己则掏出绳子捆在风霁雪身上，毕竟风霁雪的位置比景妙安全一些，用她做受力点比景妙合适一点点，但也就一点点，她们挨得太近，几乎没什么区别。
碎石不等人，孟夯这边大脑运转再快也比不上景妙掉下去快，更比不上风霁雪扯着景妙的胳膊将她抡上来快，但他赶上了风霁雪因用力而掉进窟窿里，湍急的水流拍在风霁雪脸上，足足灌了两大口水。
孟夯一头扎进窟窿里的暗河，在头顶碎石砸落下来之前，将风霁雪护在怀里。风霁雪正胡乱扑腾，忽然有人把她拉进怀里，她自然是反手攥住，生怕救命稻草跑了。
碎石“噗通噗通”砸落，水流“哗啦哗啦”涌过，风霁雪定了定神，稍稍缓过来之际，左脸猛地被拍了好几个巴掌，余光似是瞥见鱼尾，她眯着眼躲避翻腾起来的浪花同时抓住了这条抽了她好几个巴掌的大鱼，用力一扯——
没扯下来，又挨了一巴掌。
她皱了皱眉，用了更大的力气一扯——
还是没扯下来。
风霁雪暴脾气有些上头，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咬牙一扯，同时她抬眼看向孟夯——
只见他的颈窝处有一条鲜红的大鱼正死死咬住他的肩膀，鲜血止不住往外渗，融入水流中像极了红鱼硕大的鱼尾渐渐铺散开来。
风霁雪尴尬得差点没法呼吸。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她松开抓着红鱼的手，甚至还往上怼了怼，同时她清晰听到孟夯叹了口气。
来不及平复该死的心情，孟夯手起刀落解决掉大鱼便拉着她往前游去，风霁雪只能扯着嗓子喊道：“景妙，你们继续往前走！”
暗河一路上对风霁雪来说属实煎熬，一方面刚才尴尬事件多少是有些对不起孟夯，另一方面——
风霁雪很怕水。
二人无声游走于暗河，大概几分钟后，他们游出了山洞，豁然开朗的同时，风霁雪不由暗暗惊叹，这里竟有如此大的水溶洞。
孟夯带着她上岸，自己则继续朝着左侧台阶走去，他在台阶最高处推开一道石门，熟悉的喧哗声传来。
而正在拧衣服上的水的风霁雪，无意间瞥见远处一座三层高的石楼屹立于暗河之上，石楼与山体相接，不可见顶部，这竟是一座石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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