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霁予显然也看清了林抒春的反应，问孟迟菀：“他也能看见我们？”
孟迟菀点点头。
微霁予道：“你认得他？”
孟迟菀这次没有急着回答，用眼睛再描摹了一遍林抒春的模样。
林抒春面上含着淡淡的笑，那双空洞的无法聚焦的眼睛似乎也亮了起来，就像是一江从未被封冻过的春水一般。
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孟迟菀觉得，自己其实认识了他很久。即便这才是她与他第一次的相逢。
他实在与林妤冬的描述太过相像了，相像到他年岁渐长，模样不似从前，甚至于有了满头白发，她也能一眼便认出来。
落英树消散时，曾说过那么一句话，叫孟迟菀即便历经千帆也仍旧记得：“那是一张我看了数年，看着他一点点成长起来的脸。林抒春。春儿。我这么唤他。那时他白衣负剑，正要赴往仙门。我突然便不敢看他，无论心头的魔如何叫嚣。”
白衣负剑的少年，如今不再是少年，不知历经了多少个漫长的春秋，才变成了如今含笑的模样。
魔不敢叫嚣，因为尚有良知，因为眼前人看起来太过良善，良善到似乎可以原谅世间所有一切的不公和加诸在他身上那诸多的苦难。
“认得。我认得他。”孟迟菀认真回答道。
但这一句林抒春并没有听到，因为柳苑转瞬间便吃饱喝足了，两人准备上路去陵绛宫。
林抒春走到门口，拿起了那把尚未风干的伞，徒留下一地水渍。
孟迟菀微微眯起眼——他撑伞的那只手指骨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痕。
柳苑跟在他身后，望着他温吞的动作，忽然问他：“有人告诉我，陵绛宫有个能快速增长修为的法器，你知道是什么吗？”
林抒春似乎沉默了一会，而后声音散在雨声中：“……知晓。”
柳苑神色肉眼可见的激动了起来，伸手抓了一下林抒春的腕：“在哪里，可否带我去寻？”
林抒春没什么反应，只是略微笑了一下，而后不动神色地将手腕挣脱出来，语气平静：“我们从来不称之为法器。”
“随你们怎么称呼，我只要知道它是能增长修为的就好了。”柳苑不以为意。他骨子里始终是刻薄而又自私的。
林抒春面上的笑意没有丝毫的改变，可孟迟菀分明看见他眼睛里是闪过了些失望的，像是一杯凉了又凉的白开水，再也没有沸腾的时候。
“为何我从来未曾听说过这种法器……”微霁予也有些疑惑，“是陵绛宫近些年来的法器吗？”
孟迟菀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云羡清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未曾靠近，也不曾疏远，倒像是在防着谁似的。
她忽然想，云羡清费了这么多周折，是想告诉她什么呢？他说会好好演给她看，所以对柳苑几乎是有问必答，那根本是不符合云羡清性情的事。
她实在过于困惑，故而停下了脚步。
微霁予也耐心停下来等她。
下一瞬间，孟迟菀便听见了云羡清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来：“迟菀想知道什么？”
她再一偏头，便见到云羡清已立在她身上，耐心等她的回应。
面上的神情柔和到仿佛她问什么他也都会如实告诉她一般，不会再有任何欺瞒。
可孟迟菀却只是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算了。这种说十句话不一定有一句是真话的人，有什么好问的呢？那不是自取其辱吗？
就算没有人告诉她，她也能自己找到真相。这不就是云羡清所期待的吗？
她知道，云羡清正等着她去挖掘出什么东西。也许是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也许是一段无聊透顶的故事。
原本是无所谓的，她只是来完成任务罢了。可如今偏偏又见到了林抒春，她得想办法与林抒春说上话。
至少，要将林妤冬让她转达的话带到。
云羡清见她又无视了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抿抿唇，道：“迟菀，我不会再骗你了。”
孟迟菀看都没带看他一眼的，只认真跟在林抒春和柳苑身后走。
林抒春带着柳苑走了很久，之前跟着柳苑的那群修士又跟了上来，也只是一言不发地跟着，没有多说什么，也不曾问柳苑为何落魄至此。
他们似乎还在忌惮着柳苑什么。只是不知晓究竟是忌惮些什么。
柳苑又恢复了颐指气使的模样了，指使那些修士为他做这做那，不过好在他满心都是法器，故而也未再做什么出格的事。
林抒春依旧好脾气地对待所有人，在柳苑支使修士为他门二人买来东西的时候，他紧紧微笑着接下，而后道一声谢一声辛苦，和柳苑的理直气壮形成鲜明对比。
可走了许久，柳苑终究还是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在再次路过同一家铺面时，他终于看向了林抒春，神色难看起来：“你是不是记错路了，为何我觉得我们似乎一直在原地打转？”
孟迟菀也停下脚步，早在第二遍重复走过这里时，她便已经察觉到这一点。
“并未记错。”林抒春道，“就快到了，还差最后一点。”
柳苑将信将疑，望了一眼身后的修士，道：“你在此处等着，不要动。”
那名修士点点头，孟迟菀清楚地瞧见，那名修士的脸分明就是她在柳苑家见过的那具尸体的脸，也就是说，他应当就是最后存活下来的那个人。
她记得，他似乎是死于身上的佛门印记的。
她实在很好奇，他最后究竟遇到了什么，可她还得跟着柳苑。
几人继续跟着林抒春走，又不知走了多久，又见到了那熟悉的招牌，熟悉的铺面。
只是这次，柳苑的神色更加难看起来——
只见铺面上挂着的招牌上，此刻正吊着具尸体。
孟迟菀定睛一看，正是方才柳苑要他等在这里的那名修士。
“这是怎么回事？”柳苑猛地转向林抒春，而后大声道。
孟迟菀看向微霁予，微霁予此刻也紧紧皱着眉，在想当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境。
林抒春被吼了一声，也似乎不恼：“现在不差什么了，你有了进入陵绛宫的入场券了。”
柳苑被他这话说得愣住了：“什么意思……人命是入场券吗？”
林抒春不置可否：“你不是说想要得到法器吗，那样需要付出的只会更多。即便是你最后身边跟着的所有人都会死，你也要得到那个法器吗？”
柳苑望着那具尸首，久久不做声。他额间溢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神色似乎有些颓败，再不似一开始的神气。
他回头望着身后那几名一脸灰败的修士，似乎在挣扎着。可他转瞬间，又想到了什么，终于还是点点头：“我要得到，我一定要得到。带我去。”
他语气坚定，仿佛在说服自己。
“好吧。”林抒春最后沉沉望了一眼柳苑那张最终下定决心的脸，终究只是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接下来的柳苑再也没有支使身后的修士去做什么了，几人只是沉默地向前走着。
只是这次周边的路途终于开始有了不一样的地方，不再是几个场景的重复。
他们经过的每一个地方都再漂亮不过了。
尤其是有一处有漫山遍野的落英树，洋洋洒洒的花瓣擦过几人的肩头。
孟迟菀伸手接过一片花瓣，淡淡的色彩很快便被风吹到了地上，她抬头一看，林抒春忽然停在原地，发丝上缠上了几片花瓣。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最终一步步还是一步步踏出了花林，每走一步，便有无数花瓣被踩进泥里。
他一步步，再也没有回头，再也没有驻足，也再也没有任何恍惚。
“走吧。”她听见他这般说。
可孟迟菀忽然想到，林家宅子里的那棵落英树，一瞬间明白了他在为了什么而驻足。
会不会有一天，她也会想起伽蓝山，也会想起那个未曾遇见云羡清的自己。
人总是这样。人又是这样的。
总是会热切地怀念从前，企图用那些记忆来冲淡掉如今遇见的所有不幸。
可不幸就是不幸。不会因为任何记忆就变成幸福。
翻越过那片山头，最后踏足一方结界时，柳苑停下了脚步。
他问林抒春：“若是我现在反悔，死去的人可以再活过来吗？”
林抒春看着他，仅仅只是看着他，什么也不曾说。
可柳苑知道了答案。
结界之上，是一座巨大的牌匾。
与其他仙门不同的是，陵绛宫是清冷的，没有人来人往，没有嘈杂喧闹，有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孤冷，好像堆满了千万年未化的大雪。
又好像人来人往却无人能见到的阴曹地府。
“可以。”
踏进结界那一刻，林抒春忽然说道。
柳苑偏头，却没有顿足，身子已经进了那道结界。
林抒春笑吟吟，满头的白发在风中飘荡，眼睛里落满了灰尘，迷蒙之间，他只是笑笑，只是轻轻点头。
可孟迟菀似乎听见了冬天的声音。是万籁俱寂，是生机陨灭的声音。
似乎有什么会让她悲伤到无以复加的事就要发生了。
叫她情不自禁地再唤了一声：“林抒春。”
这次青年没有回头。
本次列车开往——冬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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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 6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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