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了成算，宋光遥便不再整日忧心，饭量也回到从前，这倒是让宋娘子稍稍放心些许。
一晃眼，又是几日过去，书院依照十日一休的惯例放了旬假。
旬假当日，江照云在家用过早膳，便带着妹妹应邀去了宋府。
恰巧宋娘子今日也得闲，宋光遥昨日便特意让江照云将妹妹带来，他们两人谈事，晓晓便陪一陪宋娘子。
小姑娘一声鹅黄滚边白底印花长裙，发上簪了几个淡黄色的小绒球，看起来就可人疼，宋娘子笑着抱起小姑娘亲了亲。
“娘，我可是特意让云云带晓晓过来陪您，您上午也没事，晓晓就留在您这啦！”宋光遥见娘一心看着晓晓，没空搭理他的模样，拉着江照云就要走。
宋娘子捏着晓晓的小手，抬头看着被儿子拉走时还不忘行礼的江照云，无奈的笑了笑，抓着晓晓的小手朝两个哥哥挥了挥，问道:“晓晓，今日你陪姨姨玩好不好？”
江晓云用自己胖嘟嘟的脸蛋贴上宋娘子的脸，奶声奶气道:“好，喜欢姨姨。”
宋娘子笑着轻捏她的脸蛋。
另一边，宋光遥院内，下人们都已退下，院中只有宋光遥与江照云二人。
两人并未言语，宋光遥从屋里取出一罐上好的茶叶回到院中，揭开茶壶放入茶叶，江照云便静静看着宋光遥泡茶。
院中桃花尚未凋零，两人坐在树下，偶有一两片花瓣落入怀中。
良久，茶香混着清淡花香飘入鼻尖，宋光遥抬手为两人倒上热茶。
茶水滚烫，宋光遥看着蒸腾而上的热汽，不知从何说起，江照云也不催促。
待茶水微凉，宋光遥终于打破了沉默:“那人是我爹。”
宋光遥说的没头没尾，但他并不觉得江照云不知自己说的是何人。
江照云的确知道宋光遥说的是那晚的青衫男子。只是，他顿了顿，惊讶又疑惑的睁大了眼:“令尊……还健在？”
宋光遥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问，沉默片刻后，语气中带些莫名的不确定:“他，好像一直都健在。”
两人面面相觑，最终江照云捂了捂脸，弱弱道:“我以为令尊已经故去了。”
不怪江照云误会，从认识宋光遥起，他便没见过他的父亲，平日里也没听宋光遥说起过与他父亲相关的事。但爹爹又曾告诉他，宋光遥看见他们相处时眼神中满是羡慕之情。如此一来他自是以为宋光遥的父亲已不再人世，不仅与爹爹相处时也尽量避开宋光遥，在交谈中也会避免谈到与之相关的事，以免勾起宋光遥的伤心事，没曾想，竟是闹出了这样大的误会。
江照云双手捂脸，有些想找个地缝钻出去。
宋光遥扯了扯江照云的衣袖，宽慰道:“无事，对我来说，他故去了倒还更好。”
江照云听到这大逆不道之语，先是飞快的左右看了看，见无他人在场，松了口气后瞪了眼宋光遥:“这话心里想想便罢，也是能随意说出口的！”
毕竟是亲生父亲，这样直白地将这种话说出口，若是被人听见，可是对自己的名声有损，更何况宋光遥还是读书人。
宋光遥愣怔片刻，笑着挑挑眉:“无事，四下无人，这话我也只说与你听听罢了。”
少年面容俊雅，眉目如画，微微挑眉却有一番别样的风流。
江照云微不可查的错开眼:“这次便罢了，只是祸从口出，还是该谨言慎行。”
宋光遥含笑点头。
“那，既然他是你父亲，那为什么……”
宋光遥手指轻点桌面，望着虚空回想着什么:“我其实和他不熟，在我很小的时候娘就与他和离了。”
江照云了然，父亲尚在却多年未曾出现在妻儿身边，想来也是夫妻早已和离，只是他很是不解:“和离也并不是什么罕见事，只是你从小与他分开，为何对他如此厌恶？”
宋光遥嗤笑一声:“此事说来话长，你也知道，我外祖父外祖母只有我娘这一个女儿，家境也颇为富裕，这样一来，更是舍不得我娘出嫁，于是便打算为我娘招婿。”
“正因为要入赘，一般家境好些的人家自是不肯，来的都是些家道中落或拮据些的人家，这倒也正常，只是我娘喜欢生的好看的人，先前上门的我娘都没看上。后来，那人凭着一副好皮囊，还有那装出来的斯文模样骗到了我娘的芳心，我外祖父外祖母见我娘喜欢，便同意了这门亲事，他便如愿进了宋家的门。”
江照云见宋光遥说的咬牙切齿，拍了拍他不自觉紧握起来的拳头。
宋光遥反手捏住江照云的手，继续道:“这便也罢，他只要对我娘好，就算他那文质彬彬的模样是装出来的，只要能装一辈子我也不在意。只是，没过多久他就本性毕露，一开始还只是爱出门喝酒，后来又进了赌坊，只是那会儿他还顾及着我外祖父外祖母，做这些都是极小心的。”
“后来，我娘有孕在身，那狗东西便开始在外花眠柳宿，待到我出生没多久，我外祖父母先后过世后，他许是觉得我娘一介女子，无人能为她撑腰，行事也大胆起来，露了马脚，被我娘顺着蛛丝马迹将他做的腌臜事都查了出来。”
宋光遥恨的双眼泛红:“那会他偷偷养在外头的外室都已有了身孕，他大手大脚花着我娘的银子，却如此辜负她，在外面养人，吃里扒外，狼心狗肺……”
江照云见宋光遥说的情绪有些失控，忙站起身来，本想凑近些安慰他，却没想到被人搂着腰摁进怀里。
宋光遥脸埋在江照云腰腹处，他又难过又愤恨，泪水控制不住的从眼眶滑落，他左右蹭蹭，双手不由搂得更紧。
身前贴了个人，江照云有些束手无策，也不好推开他，察觉到衣裳好似被熨湿后，更是慌乱起来。犹豫片刻后，他伸手摸了摸宋光遥的脑袋，又顺着束起的青丝滑至他的脊背，轻轻拍了拍，无声安慰起怀中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桎梏住自己的双臂有了放松的迹象，江照云拍拍抱住自己的臂膀，轻声道:“可好些了，我让人打水来替你擦一擦？”
“不要，”宋光遥依旧没抬起脸，声音闷闷的，还带着些哭腔，“被他们看见，太丢脸了。”
“那你就要一直这么抱着我？”
宋光遥小心抬起脸，露出有些红肿的眼睛，委屈道:“你嫌弃我？”
看着怀中人可怜兮兮的样子，江照云有些心疼，认识这么多年，他很少见宋光遥这般哭过:“没嫌弃你，只是你这样也难受，不然你回屋里避一避，我让人打些水来，好不好？”
宋光遥点点头，先进了里屋，江照云让听雨打了水放在外间，又让人下去了，转身去寻宋光遥，却发现他又默默流了一脸泪。
江照云叹口气，将拧好的帕子往宋光遥脸上擦，但擦来擦去发现眼泪怎么都擦不干，江照云便将帕子放回盆中，坐回宋光遥身边，静静等他哭完。
“其实，这也是件好事，”江照云见宋光遥眼泪止不住似的，开口安慰，“早日看清了那人的正面目，不然，若一直被蒙在鼓里，以宋姨的性子想来更是膈应。”
“但是，我娘那会又有了身孕，”宋光遥掏出帕子擦起被泪水模糊了视线的双眼，“就因为被戳破了丑事，那人眼看瞒不下去，不知说了些什么刺激到我娘……”
“你不知道，我娘那次狠狠伤了身子，不知吃了多少苦药才慢慢将养回来。”
江照云没想到还发生了这等事，一时间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只好张开手抱住了眼睛红的像兔子的宋光遥，让他痛快哭一场。
待到江照云站的双腿都有些酸软时，宋光遥终于平静下来，后知后觉的有些不好意思，松开手后，又看见江照云的衣裳被自己蹭得一团乱。
“你这衣裳是不能穿着见人了，若是不介意，便先穿我的凑合一下？”
江照云并不介意，点点头，随意拿了件衣裳去了里屋。
宋光遥哭多了眼睛难受的紧，也起身拿湿帕子擦了擦眼睛。
盆中的水早已凉透，宋光遥将脸擦净后，还是有些难受，刚想让人打盆温水放在门口，便听见有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回头一看，就见江照云边理着头发边向他走来。
宋光遥比江照云高大些，他的衣裳穿在江照云身上便有些松垮，头发也被带的有些松散，但却并没有显得不修边幅，反倒周身透出一种闲适慵懒的意味，看得宋光遥一时有些呆愣。
江照云见人站在盆边，手中的帕子还在往下滴水，便道:“水想来已经凉了，让人换盆热水来，你这眼睛可得好好敷一敷，肿的桃似的，不好好收拾一下，明日都不能出去见人。”
“好，好。”宋光遥回过神来，索性将帕子放回盆中，让听雨再打盆热水来。
江照云见宋光遥呆呆的，还以为他还伤心着，随意拢了拢散开的头发，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被宋光遥抢先来了口:“你这头发都乱了，我帮束起来。”
直到被宋光遥压着坐在铜镜前，江照云还有些没回过神，直到感受到轻微的拉扯感，他抬手想接过宋光遥手上的发带，却被人轻巧避开。
江照云便也不再伸手，坐在桌前，透过铜镜看着自己的头发慢慢被发带缠紧。
“会不会太紧？”宋光遥顺着江照云束起的马尾问道。
江照云摇摇头，看着铜镜中的两抹人影笑道:“正正好，不松不紧，宋少爷好手艺。”
宋光遥也露出一抹浅笑。
待两人都收拾好，便又坐回了桌前，下人们依旧在院外守着，屋里没人伺候，宋光遥便自己拧干热帕子，仰起脸，乖乖敷着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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