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晓把茶杯放下,疏懒抬起睫毛:“你知道昨天那群人给我安排院落的时候,一个个都是什么表情吗?”
文落诗在他对面坐下,也开始自斟自饮,眉目间满是无奈:“别提了,同样的事情我刚也经历过一遍。被那群人围着盘问,真是心累。”
说得就好像两人之间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双双被人误会了一样。
大约是气氛过于尴尬,长晓也意识到他刚开头就把天聊死了。很明显,文落诗并不想进一步探讨这个话题,哪怕她眼珠子在转,甚至好像在心虚。
“昨天我出城之后,事情顺利吗?”最后还是文落诗把茶杯放下,重新开了个头。
长晓其实很烦文落诗一开口就谈正事这个毛病,太正经了,有时候真的让他觉得很挫败,仿佛面前这个姑娘无懈可击,死活不给你接近她的机会。
别人都是一上来先寒暄很久,再或者男女见面一定要先你侬我侬几句,聊聊家常风月,再不济也得是先聊聊私事,再进入公事的话题。但这些约定俗成,在文落诗这里,全部作废。
说得好听点,是她这个人满脑子都是事业,拎得清轻重缓急;说得不好听点,就是不把他这个人放在心上,和他见面的唯一目的就是聊正事,与他这个人是谁没多大关系,好像两个人只是合作关系,没什么别的可聊的。
“我调动人手去查,发现几个地方明显混乱,民众恐慌。后来我就派人实话实说把消息散布出去。再之后,城内的秩序慢慢恢复,到晚上街上人流如常,再无任何异样。”
长晓的语气当真如同公事公办一般,不带任何情绪,没有波澜起伏。
而文落诗心下一空,她意识到,长晓这种语气,大概是心情不太好。
“日月城的城主呢?没调人处理这件事?”
长晓冷道:“他办事效率太低。我的人把所有事情处理完,才见他调了一队巡兵过来。”
“处理完就好,”文落诗知道任何人的办事能力在长晓面前都没法比,干脆不说这事,她想了想,继续罗列刚刚那一堆要问的事情,“你自己怎么样?他们刚才告诉我,只有这一处空院落,我刚刚进来一看,就觉得这院子也太小了,你怕是从来没住过这么小的屋子。”
长晓抬眼,给了她一个“你还知道关心我啊”的眼神,没说话。
“我和司夜住,她那个院子有两个小屋,她住一间,本来住她对面的那个人最近搬走了,我正好借住一段时间。她的院子在松烟阁的最西边,你要是找我,绕过中间这些小院子,往西边走到头就是。”
长晓若有若无“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我可能要在日月城待上一段时日,至少到年底。一是司夜她情绪不太稳定,她的事情恐怕到年底才能解决,我陪陪她;二是日月城里有欲晓书局的分店,我休息了太久,该准备重新投稿了,不知道这次得多久才能出结果。”
长晓颔首:“好,了解。”
文落诗想了想,好像也没有别的要问的了,轻轻凑上前一看,发现长晓的眼底依旧充满阴郁。她寻思着现在走人不太合适,干脆继续道:“我给你讲讲司夜怎么回事?”
长晓又是极轻地“嗯”了一声,不过侧过头,认真看着文落诗,像是在等着她讲故事。
文落诗自打和长晓熟了之后,就发现了他这个动不动就散发低气压的毛病。而且他的低气压很可怕,不怒自威,能把周围瞬间冰冻。明明他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却让身边的人大气不敢喘,跟他说句话都得斟酌半天。
她也想过这个问题,但后来觉得,这可能是因为他以前在融雪城里经常这样。这一点她好像也无权评价。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给长晓事无巨细地把昨夜出城找司夜的事情都说了一遍,顺便讲了讲司夜和朱明承往年间的感情纠葛。
讲完之后,房间中尽是沉默,气氛完全凝固。
文落诗抬着头疑惑看着他,真没想明白他今天是怎么了。明明刚进屋的时候还好,忽然就不高兴了。难不成是因为刚开始那个话题被她故意打断了?
算了,反正自己也经常有心情不好的时候,长晓也不是没忍受过她偶尔的脾气。
许久后,长晓开口:“依你所言,司夜和朱明承之间最大的难处,在于他们所修的两道差距太大?”
文落诗点头:“这件事在民间很普遍。融雪除外,剩余别的五道一层压着一层,当今人们看重你修哪一道已经高于看重修为了。明明说好以实力为尊,现在都快没这个说法了,可烦了。所以,朱明承属于世人眼里最高层的那种存在,而司夜哪怕有松烟阁在背后支持,也是世人眼里地位最低的那种存在。”
“那抛开这些,他们两个自己的意思呢?”
文落诗叹了口气:“首先,生活在这个世道之中,真没办法完全抛开这些。像你我这样想的人毕竟太少。其次,司夜她肯定是很痛苦,她这种情况,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肯定不愿意因为世道的枷锁而放弃个人的感情,但若是说真的让她斗胆去大胆追求,她也不能。朱明承的话,虽然我不认识他,但是听司夜所说,我猜他估计也是,因为地位太过于悬殊,他哪怕对司夜有心思,也很难在明面上开口。所以两个人一直这么僵着。”
长晓想了想,道:“这个问题,确实比我想象得还要严重。”
文落诗深以为然。忽然想到什么,她举起手指,落在长晓的额头上。与此同时,一道粉烟从她眉间飘出,缓缓注入长晓的眉间。
“给你看看昨天街上发生的事情。”
她想给长晓讲讲昨日街上看到的那一出闹剧,但总觉得讲出来差了点意思,干脆直接把记忆渡给他,让他自己看画面。
后来,长晓安静了很久,不知在想什么。他看向窗外,轻轻应答了一句:“这件事,很快就会解决的。”
文落诗点头:“当初决定和你一起旅行,就是因为这个。能帮一个是一个,我起码会帮司夜解决她和朱明承的事情。”
长晓手撑着桌再说,揉了揉眉心,没说话。
文落诗见他今天确实心情不好,也不打算过多打扰,试探道:“那我先回去了?”
长晓低着头,轻轻点了下。
文落诗不再犹豫,起身,打算逃离这个快要喘不过气来的低气压氛围。
正当她跨出门槛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
“落诗。”
文落诗脚步顿住,没回头。
长晓叫过她很多次名字。两人初识之时,长晓都是循规蹈矩客客气气地叫她“文姑娘”,不知从何时起,长晓开始直接唤她的名,还不带姓。这件事没经过她的同意,但她似乎也默许了。
如今,身后传来的这一声呼唤极轻,退去了方才的压抑,多了一层柔软和歉意。
她站住没动,却感受到身后那股熟悉的淡淡的雪气在向她走来。像是怕发生什么,她急忙转过身。
而转过身的刹那,她恰好贴上那人的胸膛。
而长晓也在同一瞬间,将她的后腰上前一揽,拥入怀中,不带片刻犹豫,不给她丝毫逃离的机会。
文落诗的脑袋还在下意识地挣扎,想要逃走,长晓干脆把一只手伸上来,扶在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脑袋压下来,强行让她的侧脸和发丝贴上他的颈间。
他力道太大,文落诗挣脱不开,只得放弃。
“你到底又怎么生气了?我哪里惹到你了吗?”文落诗躺着他的颈间开口,声音软软绵绵的,带着一丝埋怨。
似乎是过了一段时间抱够了,长晓才将强硬的力道渐渐松开,嘴角勾起笑容:“现在不气了。方才是我对不住你。”
文落诗轻轻撇嘴,虽然这个姿势,长晓看不到她撇嘴。于是她嘀咕道:“跟我熟了之后,动不动就闹脾气。还不是大吵大闹,反倒是一声不吭地闹脾气。”
长晓揉了揉她的头发:“嗯,确实是跟你熟了之后才敢的。”
在熟悉之后,就不愿意再防备。想让你看到我全部的真实的情绪,也想直接地告诉你,我很在乎你。
文落诗忽然有点反应过来他为何生气了。大概是因为自己来找他谈事情,显得过于公事公办,好像两个人一点也不熟,连句私下的聊天都没有,而且说完了就走。确实不太像话。
“不就是想让我多陪你待会么,你直说就好了,非要一上来就跟我摆一张冷脸。”文落诗扬起头,对上那一张拂满温柔暖意的脸,和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
“嗯,那让我先抱一会。”说罢,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准走。”
文落诗内心是无语的。她发现了,自打跟长晓熟了之后,他对这件事倒是一点也不掖着藏着,就差把占有欲三个字写在脸上。而且他还特别强势,都不是商量着“能不能别走”,直接“不准走”三个字,简单干脆,不容置喙。
起初还好,反正两人动不动就抱着,文落诗早就习惯,但是时间久了,她发现心跳越来越快。
夏日里温度太高,这导致他们的衣衫都十分单薄,被抱久了,文落诗清晰感受到腰上那只大手掌处传来阵阵温热,烤得她肌肤发烫。热气往身体里窜,又让她心脏控制不住地跳个不停。她被长晓紧紧抱着,却尽最大可能不贴上他的身体,以防他清晰感受到自己“咚咚”的心跳。
那一刻,她心想,司夜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挺在理。
有一个人,似乎真的把她那堵长达一千八百年的墙,生生撞出一道不浅的裂缝。她意识到自己的墙裂开时,为时已晚,补救不及,只好任由这道裂缝越来越深。
以往的她,绝不相信这种事能发生。
但现如今,身体周围怀抱着的温热,每一丝每一寸都在告诉她,哪怕措手不及,这件事还是发生了。
她可以不承认,可以嘴上什么都不说,甚至可以在所有人面前强撑着否认,但真正单独相处时,她没办法逃脱那些油然而生的情愫。
昨天还说司夜没救了呢,现如今,文落诗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也没救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