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落诗和长晓连续观察了好几天,发现这个姑娘的行程似乎是固定的。她每天都会在同一个时间,来到同一个商铺聚集的街道,然后一路慢慢悠悠走至街口处,目光空洞地盯着一处。之后离去,回到松烟阁。
他们二人的修为都极高,刻意隐瞒气息,没人能发现,因此,那姑娘也从未发现过有什么异样。
“好奇怪,她是不是也在盯着什么人?就像我们在盯着她一样。”
长晓对文落诗那声“我们”很是满意,微笑道:“很有可能。”
从这天起,他们二人开始定时定点观察走在这姑娘身前的人。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文落诗就有了新发现。
有个男子,每天这时候从某一处大型商铺里出来,而自从他出来后,这姑娘就开始在后面不远处跟着。只是这么多天下来,这男子从未发现身后有人跟踪。直到他行至巷口处,从人潮中退出,回到他自己的家里,这姑娘往往会在远处看着那扇门关上,然后安静离去,一声不吭,好像从未存在过。
像是一种默默地陪伴,从来不会改变,每天,每天。
有一次长晓在忙,文落诗自己出来躲在暗处观察她,发现了一个小意外。
这姑娘在快到街口的位置时,故意放慢脚步,好像在试探什么。文落诗心想,她怕是想看看眼前那人会不会回头,或是注意到她。可偏偏就在她思考之时,一辆车飞奔而来,猼施身姿过大,眼看下一刻那火红皮毛便会拦下整个街口。
不知怎的,时间定格,温热熏人的夏风中,落日余晖照在街角。一片昏黄中,那男子快步走过了街口。而下一刻,猼施跑来,堆在街口处,稳稳当当将后面的姑娘拦在街口的另一头。
这一处街道人潮汹涌,猼施皱起眉头,停下本在奔跑的四肢,像是在等人群散开些。
而身形庞大的猼施在街口处一拦,直到那男人推门进去,另一头的姑娘也没能再看到他一眼。
没过多久,她低下头,朝回松烟阁的方向走去,像是深知无法改变什么,只能继续这日复一日的生活。
夏日的晚风是有些醉人的。暖融融吹着风,文落诗眼睁睁看着她错过了什么,然后遗憾离去,心中有些感叹。
只怕,又是一个用情至深之人。
*
之后的这些日子,可谓风平浪静。
文落诗不再跟踪那个姑娘,还是每天跑到藏书阁去看书;司夜不再情绪大起大落地闹事,安安静静写自己接的那些客单;长晓每日在东院里忙他自己的,偶尔来找藏书阁找找文落诗。
久而久之,松烟阁的人陆续知道,那个住东院的人大名鼎鼎的乐师,每天若是出门,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去藏书阁。至于他藏书阁去找谁,松烟阁的人都不言自明。偶尔路上碰到他,松烟阁的人总是互相使个眼色,偷笑着,然后在他离去之后,再私下里神神秘秘嚼舌根。
夏意渐浓,阁中树木变得油绿而繁盛,偶尔有蝉鸣声不断,蜘蛛从屋檐底的网上掉下来。
这浓烈燥热之中的唯一变故,是松烟阁的阁主。
忽然,不知怎的,松烟阁之人得到消息,说他近日不来了。
人们惊呼怎会如此,却又想着,阁主本就没露过面,许是收回了曾经想要露面的想法,也算正常。
文落诗在藏书阁中,听到来找书的人三三两两谈论着此事,心神一凛。
她凑上去把事情问了个遍,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她以为是自己脱离社会太久,于是当机立断拿了几本书出去,回到司夜的院子里,不再日日当这里的书虫。
“不来了就是不来了,也没说为什么。”司夜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四脚朝天,对文落诗的问题不屑一顾。
“我总觉得很奇怪,”文落诗在她身边的床角处坐下,皱起眉头,“他这种藏在背后的大人物,应当是说一不二的,说了要来,定会履约。而从他说要来,到现在说不来了,这期间唯一的变故,或许就是我。”
司夜举在空中的胳膊一顿,翻过身来,不解地看向文落诗:“你该不会是想说,我们阁主是听说了你这个外人在,为了避开你,才不愿意露面的吧?”
文落诗认真道:“不止是我一个外人。长晓也在。”
司夜被她的认真搞得有些懵,撇撇嘴道:“倒是也有可能。你俩现在名声都够大的,阁主不愿意此时露面,避开你们两个,也情有可原。
“我怎么就名声够大的了?”
“你在赤缇城那光辉事迹早就传开了,你上街报出名字,估计就有路人知道你。”
“……”
文落诗还真一时忘了。她当自己是透明人太久,不太适应现在这个处境。
不过这只是猜测。如果真是这样,松烟阁阁主心思缜密到这个程度,连她和长晓都要回避,文落诗更是来了兴趣,想会会这个人。
而长晓在接到消息后,想法和文落诗一模一样。
简直如同他和文落诗暗中观察之前那个姑娘,这个松烟阁阁主,怕是也在暗中观察着他们两个。表面上人不在此处,实则时时刻刻关注着此处的动态。
他倒是真想会会此人。
*
不知不觉进入夏年正中。天气闷热,人就容易烦躁。司夜这些天完成了别的单子,又开始没日没夜对着朱明承的单子发愁,在文落诗耳朵边叨叨来叨叨去。一会又是朱明承的风流倜傥、人中龙凤,一会又是朱明承薄情寡义、伤她至深。
文落诗在写稿之余被她烦得透顶。虽然她们不住在一个屋子,但耐不住司夜一天到晚往她屋里跑,或者把她拽去对面。哪怕她脾气极好,大多数时候也愿意听司夜诉苦,真心想帮她让她好过一些,可在浓浓夏意的烘托下,她的耐心直线下降。
她每天要么就是司夜的叨叨,要么司夜安静了,屋外的蝉就开始叫,叫个不停。
这日,她见司夜一副吃了酸果还强忍着的憋屈模样,干脆劝司夜出去走走。
司夜像是脑子里被什么点了一下,瞬间恢复神智,乖乖听话,还真出门去了。
文落诗本想着,总算能在这个院子里清净会,谁知没过多久,就又有人来敲院门。她怀着一肚子气去开门,正想咬牙换上僵硬的笑脸,就看到了长晓。
她瞬间神情放松下来。熟人,就不需要忍着气去假笑,也不需要去客套,她干脆泄气地往院门口一站,无精打采,像个瘪下去的水囊。
长晓见她的样子,觉得好笑:“司夜不在?”
“刚被我赶出去,估计街上转悠去了。”文落诗狠狠舒出一口气,“烦死我了,一天天在我耳朵边叨叨,扰我清静。”
长晓一听说司夜不在,眼眸一眯:“院子里没别人?”
文落诗心道他明知故问,没好气道:“不仅没别的 ‘人’,准确来说,也没有别的魔。可能有几只蜘蛛和蝉,你无甚在意它们。”
而下一刻,在她还垂着眼眸、全身放松之时,就感受到身体被两只手臂圈住,温温热热地进入了那个久违的怀抱。
“既然没别人看着,那我也不必这么客气。让我抱一会。”
让我抱一会。五个字,简单直接的陈述句。不带任何商讨余地。
文落诗仰着脖子,睁大眼睛,不可思议道:“长晓,你近来愈发嚣张了啊。”
长晓则是理所当然地“嗯”了一声。
文落诗盯了他半晌,眼睛都盯直了,却发现他毫无悔改之意,反倒眼眸中笑意更深,把自己的身体圈得更紧。
她气得嘴角一抽,奋力抵抗,使出全身力气想从他怀里出来,可那双手臂紧紧扣着,她怎么挣扎都逃不出去。
最后,文落诗被气急,干脆举起手,做出施法的姿势,指尖扬起一丝小粉烟:“你再这样下去,我就不忍了啊!”
结果,那一丝小粉烟还没完全成型,就被一道不知哪里冒出的蓝光给灭掉。
“落诗,”长晓深深看着她,幽幽道,“你回顾一下刚刚说的话。”
文落诗一愣。
“你不觉得,以你我现在的姿势,这句话歧义太大了吗?”
文落诗脑子里仔细回想了一番,面色忽然就变了。
她怒目圆瞪,极力压下那份恼羞成怒:“长晓你欺负我。”
长晓有意无意将头低下,使两人的鼻尖离得极近:“嗯,说说,我怎么欺负你。”
文落诗咬牙:“无耻。卑鄙。下流。龌龊。”
长晓眼神无辜。
“毫无君子之礼,欺负我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长晓轻轻一点头,鼻尖彻底碰上文落诗的鼻尖:“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文落诗被鼻尖上忽如其来的痒意弄得一哆嗦。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这份触觉在心底无限放大,让她紧张得有些颤抖。
最终,她用尽力气,伸手在长晓腰间一推。似是措不及防,长晓怔住,身子向后微微一倾,反应过来后,却依旧没放开锁在怀里的人。
文落诗盯着面前这双过于好看的眼睛,有些愤慨,又有些无奈。
她真的有理有据地怀疑,长晓后来不知何时,偷看了那些在赤缇城里本是买给她的话本子,还看到各种不干净的东西了。
图文并茂的那种。
她当时严防死守,就是为了不让这些不干净的东西进入他的脑子。她看也就算了,她本来就是写话本的,天天看的都是这些,但长晓这么一个清冷高贵、冰清玉洁的人,绝对不能让他看。
可是现如今,眼前这人欺负她一套一套的,文落诗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哪一刻没守住,让他钻了空子。
她仔细想了想,也只可能是她睡着的时候。
好啊。
文落诗咬牙切齿,抬头,审视着眼前这人。
“看出来了,你心情确实不太好。”长晓云淡风轻,语气再自然不过,“看样子司夜这些天没少烦你。”
意识到话题回到正轨,文落诗松下一口气,将气息呼出来。
“我也看出来,这些日子,我带坏了你不少。”
她说的是事实。
谁知长晓装模作样想了想,然后幽幽道:“那倒不至于。也可能我本就不怎么好。”
然后,他顺理成章把文落诗搂得更紧了些,手还伸上来,把她的脑袋往他颈间按下去,让她无法拒绝地贴上。
这回文落诗气得险些伸手掐他,一忍再忍。
“今天还有要忙的吗?写稿?看书?”
文落诗的脑袋被他那只大手掌压着,动弹不得,只能认命般闭上眼,张口:“没有,这些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都不用着急。”
长晓浅笑一声:“既如此,我带你出去转转,还是进屋陪你一会?”
文落诗立即睁眼,毫不犹豫道:“出去。坚决不进屋。”
她可真不敢放长晓进来。
往常她对长晓有信心,相信他谦谦君子,绝对不会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但是现在,或说就在刚刚,她不确定了。
主要问题是,要是真发生什么,这个人,她打不过。真有万一,她也只能言听计从,根本无从反抗。
那还了得。
文落诗活了这么多年,还真是第一次遇到这个问题。以往她的实力都远在别人之上,从来不担心有“打不过”这回事,因此她从不担心别人能欺负到她。
但是长晓是个严重的例外。
“呵,”刚想到这里,就听这人轻笑一声,“就这么怕让我进屋啊?”
文落诗这回真没忍住,嘴角一抽。她表面老老实实被他按在怀里,脑袋也安安静静侧枕在他肩膀上,实则偷偷伸手,动作极快地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把。
随即,她听到长晓吃痛地倒吸口气,“嘶”了一声。
行,报复完了,文落诗心里的气散了。
“罢了,是我不好,故意逗弄你。”长晓似乎是强忍着笑地说道。他终于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手臂松开,拍了拍她的脑袋,示意让她起来。“带你出去吃好吃的,给你赔礼道歉。”
不知怎的,听他如此一言,文落诗立刻心软了,从他怀里出来之后,略有些心疼地看着他:“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长晓凉嗖嗖看她一眼,意思是,注意言辞,别再说有歧义的话。
文落诗迅速反应过来,倒吸一口气。那一点心疼之意很快消散,她咬牙道:“我是说,我刚刚掐你那一下,会不会下手太重了?”
“无妨,”长晓转身,准备出门去,眼眸微眯,懒散道,“你本来也没多大劲。”
文落诗低头整理了一下手臂上搭的披帛,然后走出院门,跟上他的步伐。
她真心觉得,他们两个都该缓缓,最好一直到吃饭前都别再说话。
不然,好像他们两个今天说出来的话都不太正常。
这样下去可不太行。
落诗,自信点,把“可能”去掉,他就是趁你睡觉的时候看的那些话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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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满塘浮萍写日月(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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