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夜也很惊讶文落诗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她修为不够,本想着去找城门口的守卫士兵碰碰运气,没想到文落诗如此艺高人胆大。
此刻,她蹲在水塘边,抱着脑袋流泪,呜咽道:“文落诗,你怎么这么好呢?我其实只是一句气话而已,我又不是不来看浮萍就要死了,你至于为我冒这么大的险吗?”
“至于,当然至于,”文落诗同样蹲下,拍拍她后背,“其实你经历了什么,长晓意外看到,已经提前告知我了,所以我有所准备。”
司夜怔然抬头,眼神空茫,似乎不敢相信。
“我尽最大可能去理解你有多痛苦,所以我隐约觉得,浮萍或许是个调动你情绪的突破口。你亲眼看到浮萍,无论是情绪好转还是就地爆发,都比你把情绪闷在心里强太多。”
司夜果然不再忍耐,就地大哭出来。
周围无人,只有随风窸窸窣窣的芦苇荡,和快要铺满整个水塘的浮萍。司夜的哭声回到在芦苇和浮萍之间,击碎了最后一丝月光,模糊了草木的轮廓。
“文落诗,你知道吗?”司夜仰着头,大喘着气,任由眼泪在脸庞划出两道线,“自从上次审稿总管和我商量删掉一些稿件中的句子后,我有种奇怪的感受。就是,怎么说呢……好像一些零碎的词句被删掉后,我的记忆也被删掉了。很多关于我和朱明承的事情,我都忽然记不清了。”
文落诗诧异一瞬,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是一种无形中的抹杀,也是一种最后的自我保护。这得是痛苦到什么程度,身体才会选择去替本人作出决定,无形中将记忆抹除?
文落诗小时候也有很多事情记不清,但她曾仔细想过,那些大约都是痛苦到极致的回忆。似乎痛苦到了一定程度,她的识海开始保护她,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偷偷抹去了这些回忆。有种极端的麻木感,却也确实避免了痛苦和过激。
她意识到,司夜似乎在经历这件事。
“我那份稿件是不完整的。有一些词句已经被涂抹掉,而我越看那些空白的位置,越无法想起之前的事情……好痛苦啊,我一无所有,只剩下回忆了。但是现在,我连回忆都没有了。”
“司夜,”文落诗给她擦了擦眼泪,“如果真的忘了,那就不必再记得。不用执着于找寻已经忘却的事情。”
司夜似懂非懂。
“相信缘分吗?”文落诗忽然抬头看天,神色怅然,“天界那边好像挺讲究这个的,我知道咱这儿不讲究,但我基于书上看到的琐碎知识,可以和你说两句。他们那边讲究,人与人之间的相遇和分离,都是命中注定的,无论怎么逃,都无法离开注定的轨迹。因此,错过的人,实则是缘分不够。一个人可以不信缘分,可以去强求,甚至可以为此而挑战天道注定,但是这个过程必定是痛苦的。若是从这个角度,你不妨想想,朱明承这件事,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司夜神色木讷,靠在文落诗肩上,呼吸慢慢平静下来。
“我从不怀疑你的用情至深。你和朱明承,如果注定没有缘分,你是愿意接受这个结局,还是奔赴刀山火海,去试一试逆天改命?”
司夜似乎真的思考了很久,才答道:“其实我觉得,我已经尽了全力。如果依旧是这个落魄结局,那我大概会选择接受。”
这个回答,司夜十分平静,但文落诗却是有些惊讶。这些年来,她见过司夜各种恋爱脑行为,似乎感情之事是她的底线和不可改变的原则,一切其他事宜为此让路。如今她竟然主动萌生退意。
大约是这些年来,她累了。实在是累了。
夜风吹过,眼前是漆黑一片。今夜毫无月色,深夜的幽暗蔓延在四周的空气中,笼罩了整片天地。放眼望去,伸手不见五指,更别提湖中的浮萍。
“浮萍已经看不见了。”司夜喃喃道。
她好像在说,一切就要结束了,前路也没有了。
深夜中,文落诗的目光如同暗中唯一波动的水流,她轻轻开口:“司夜,你很棒了。在追求自己的爱人这件事上,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最坚强的人。我从来不认为这件事丢人或者上不了台面,相反,我一直觉得你很伟大。”
司夜没说话。
“所以,如今事情到了最后一步,无论你怎么选择,我都无条件支持。我刚刚和你说缘分的事情,其实不是让你贸然接受天界那一套陈词滥调,相反,我想说的是,没必要信这些。”
司夜明显愣了一下,咽下一口吐沫。
“不要被这些所谓注定的、好像无可改变的命运而困住,也别再因为虚无的信念而提前一步放弃。咱们和那群迂腐的仙不一样。咱们生来就有不服输的那股韧劲,从来不会任由自己被命运这种哄人的说法而摆布。
“我们为魔的,大多数时候看不起天界,觉得那些仙十分虚伪、道貌岸然,实则骂的是他们的胆怯和懦弱,骂的是他们有些人一遇到困难就将责任推卸给缘分、命运一类词汇。两个仙没办法在一起就怪没有缘分,无法登临高位就怪无此命数。他们从来就没想过自己有没有真正做出过什么反抗和努力,能否真正问心无愧。
“今天出来的时候,我又看到城楼上绘着的阵法图案。你们这里名叫日月城,而日与月的图腾分别刻于两扇门上。我一直觉得这个巧合很有意思。日月之间的差距太大,连城门都暗示着日月似乎永远会分离。我们白天看到太阳,晚上看到月亮,似乎二者从未有过交集。
“但是你想过吗?若是白日里天气晴好,若是夜晚碧空如洗,那便尚有日月同辉之时。日月无缘同辉,这句话我是不信的。况且,就连城门都有合上的时候呢。”
司夜认真听着文落诗轻声谈吐,终于,开口问道:“所以,你想和我说什么?”
文落诗转过头,眼神中充满决绝:“司夜,你值得最好的,我不希望你对 ‘命运’虚与委蛇,在最终结果到来之前,自己先选择放弃。”
司夜眨着充满泪珠的眼睛:“我好像有点明白你什么意思了。”
文落诗点头:“坚持你自己想做的,坚持你觉得应该做的。你没必要以伤害自己为代价去挑战无法改变的事实,但也不用提前选择颓废。距离年底还有一个月时间,别提前把自己限制死。我们都不知道朱明承年底来的时候会做什么,那就等到时候再做判断,好吗?”
司夜想了很久,最终点了点头。
“我总觉得朱明承这件事有其他说法。听你的描述,他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而且最重要的是,司夜夜,我相信你的眼光。你看上的人,不会差。”
这之后,司夜很久没再说话。两人就着眼前的漆黑景象聊了些有的没的,便盘算着如何回城去。
这晚的天气不好,不见月亮,清晨之时也朦朦胧胧,不见月亮。
可黎明破晓时分,文落诗和司夜隐约看到,西边的云雾中藏着半个月亮,东边的山岚中藏着半个太阳。
*
翌日回城,文落诗和司夜都待在屋里没出来。司夜知道自己又惹祸了,只不过这次有所不同。
昨晚出城后,文落诗担心城门口有士兵会发现端倪,毕竟城门口那么多士兵、那么多双眼睛,就算她法力再强,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司夜有过上次跑出城搞出动乱的经历,近来城中的守卫愈发严格细致,而且格外关注松烟阁的动静。
若是发现有人偷摸着出城,这些士兵肯定会第一时间找上松烟阁,而且肯定点名要看司夜和文落诗在不在,前者是因为有出城的动机,后者是因为有出城的能力。
没人发现还好,若是真的发现了,文落诗得想办法把这件事圆过去。于是她出城前给长晓留了个信,麻烦他和松烟阁的人帮忙挡一挡。
不得不说,文落诗心思缜密,这事还真就发生了。
据说昨夜恰好又是之前那个士兵头领值班,他察觉不对劲后,越看城门越觉得有打开过的痕迹,哪怕他没有证据。再加上他方才恰好恍惚了一瞬,他愈发觉得有人施法瞒过他,悄悄出了城。
上次他们因为守卫不力,被城主批评了一顿,这回他可不敢掉以轻心,于是立刻带着人前往松烟阁,说要确认所有人都在此处,没有人方才偷偷出城。
后来事情顺利解决,士兵头领也没起疑。
此刻已经回到院子里,文落诗和司夜乖乖猫在屋里,听长晓讲述昨夜之事。
司夜十分愧疚,同时敬佩地望向文落诗:“你未雨绸缪,实在厉害。”
文落诗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主要是看到那个士兵头领是个熟人。要不是恰好他值班,我估计这事也不会发生,而我也不会脑子多转这个弯。”
司夜点点头:“总之谢谢你,又救我一次。”
“让长晓继续说。”文落诗微微低头,磨牙道,“司夜夜我告诉你,你等会就知道,我最豁出去的事情,还在后头。”
长晓知道文落诗什么意思,忍不住轻笑一声,继续讲昨夜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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