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言之思考片刻,迟迟没开口。
文落诗和长晓都不着急,给足他思考时间。文落诗在盘算怎么把话题引回来,给之后长晓要谈的做好铺垫。而长晓在疑惑文落诗想做什么,他看了半天,看出文落诗在努力引导话题,有某种目的,却没看懂文落诗究竟要做什么。
许久,覃言之重新抬眸:“我实话实说,之前以为姑娘并非普通人,便想借此与姑娘聊聊这些年的志向。”
文落诗这回满意了。
这就对了,总算说实话了,还挺直接的。
于是她道:“我确实谁也不是,不过你要是真的想聊,到不妨照样和我说说这些,我没准可以妄言几句。”她说罢,默默给长晓传了个音:“先等我一会,我听听他怎么说。”
长晓皱眉,回了她一句传音:“你想做什么?”
文落诗沉静道:“等会你就知道了。你先看着,别说话。”
她的目的当然不是自己胡扯几句,她是想帮个忙。
她早就猜到覃言之有些大志向,而且大概是关于从政的。只不过这些年,她坚守自己的原则,不太想把自己也卷进去,所以她很少主动聊这些。
但这回不同,她要想办法先让覃言之开口说出来,这样一来,在长晓开口之前,给他们搭好线,让他们之后的交谈顺利一些。反正她也帮不上别的忙,抛砖引玉总是可以的。
“姑娘可知,我为何这些年建立了寻光、松烟阁等等产业,却一直藏匿于背后,迟迟不肯露面?”覃言之想了想,开口道。
文落诗目光流动:“等一个时机,或者等世道有所改变?”
“是这样。”
“覃阁主不妨详细说说。”
“在我的浅薄观念里,等重新能够获得尊重之时,站出来才有用。否则,我手中产业里的人员基数太大,我若是贸然进取,必定会被针对,恐怕没办法护住这些人。拿松烟阁举例,这个写作机构是我当年一个独特的想法,目的自然是给更多人营生的机会。可自从松烟阁成立,遭遇的针对不在少数,这些年来,我私下灭掉一波又一波的势力,尽最大可能护住松烟阁继续稳定运营。寻光也是同样的道理,二位亲身经历过常绫在寒声城那件事。那些人想方设法阻止松烟阁壮大,目的为何,自然不用多说。”
文落诗眼神懒散,垂着眼睫,悠悠道:“这个很好理解。有时候我也会想,到底为什么最初会有把五道排个高低的说法,这么离谱的说法,为什么还能持续如此之久,日益普及。现在我慢慢懂了。从中获利的人努力维护它,以此去获得更多的权力。若是这个说法不再留存,他们会失去很多,所以他们不敢让它消失。”
说罢,她又抬起眼,补充一句:“我是想说,覃阁主这些年,辛苦了。”
鄙视链的存在不在于鄙视链本身,而在于那些能从中获利的人。
“文姑娘说得没错,”覃言之深深点头,“这些年来,这股风气从无变化,就是因为那些将会从变化中失去一些东西的人是权力的掌控者,而那些或许能从改变中获益的人,人微言轻。”
话虽是这么说,可在场之人都清楚,覃言之这些年默默无闻,以一己之力,对抗了无数场惊人的风波。这股毅力和这份心胸,足够让人肃然起敬。
长晓在一旁静静听着,时不时看一眼文落诗,什么话也没说。
文落诗耳朵上听覃言之说着,心里想,这些道理,长晓估计是整个九天之上最懂的那个人,只会比覃言之更清楚。她知道长晓这些年志在此处,想帮他一把,所以才会去和覃言之聊这些。
“想让我说几句?”长晓见文落诗转过头,眼眸柔和下来,温声问道。
“你先歇着,等会你再发言。”文落诗很不满意,明明方才说了让长晓先听着,现在全盘交给她,他却偏偏要冒出来一下。她从兜里摸出颗糖果,径直塞进长晓半张开的嘴里,面色不改,道:“吃糖,堵上嘴。”
长晓感受到甜蜜入口时,整个人都懵了一瞬。
——文落诗亲手把糖喂进他嘴里的。手指大约还不小心碰了一下他的唇,不过迅速缩回。
覃言之本想开口说话,忽然望见这样一幕,也是愣住,一时半会没说出话来。
他与二人见面之前特意打听过此事,松烟阁的人告诉他,文落诗和长晓的关系很不一般,但是具体关系到哪一步了,谁也说不准。如今看来,两人关系说近也近,说刻意保持距离,两人也偏偏真做到了。
很难看懂二人到底怎么回事。
“覃阁主,”文落诗冷静开口,止住覃言之那种淡淡看热闹的眼神,“所以,你是以为,与其站在明面上,不如站在背后?”
覃言之回过神:“的确如此。”
文落诗眸光微动,略有深意:“但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永远 ‘躲’在人后,松烟阁的人就永远得在低人一等的处境下生活。即使你护着他们,他们也只是在松烟阁之内安稳。出了桃花源,还是永无翻身的机会。”
覃言之目光沉下来,染上些许忧色:“我想过,但我无能为力。现在如此情况,并非我一人能改变的。”
文落诗默了默,沉着开口道:“我倒是觉得,刚刚我们谈论的重点偏了。这世上不只有那些趋炎附势者,更有大多数的沉默者。若真是细看,你会发现,不是整个民间都认可五道存在高低的说法。反之,大多数人处于信息脱节的状态,他们想要知道如何立足于这个社会,才会去试图了解这些。这些迷茫的人是一张白纸,而如果他们从一开始就接受的是这套扭曲的论调,他们会误以为这就是立足于世间之本。这种恶意的引导,才是最可怕的。”
覃言之眸光中涌起波涛:“文姑娘细说,我洗耳恭听。”
文落诗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形成自己的观念是个很难的事。在这个世间,那些没有想法的人会随波逐流;那些有想法的人在世事的熏陶下,会误以为理想和现实是完全对立的,甚至会更可怕地认为,放弃了理想就能获得有钱有权的好生活。这是个很可怕的误区。我不清楚贠莫是怎么回事,但我猜测,她大概就是陷入了这种误区。”
覃言之颔首:“我甚至不认识谁是余峥,后来才知道。她当初选择把总管事的位置交给余峥,我也很震惊。”
文落诗叹口气:“这世上的人有不同的喜好和所求。我认识一个朋友叫阿妍,所属熙光,她人特别好,踏实能干,强大得很,跟我也很聊得来;我有个青梅竹马叫彦月,你或许听过他,他算是澄澜的顶尖人物,造福民间无数。当然,也有像常绫、司夜这样的人,明明才华横溢,在自己的领域大放异彩,却始终饱受冷眼。我从不否认任何一道的价值,但可惜的是,这个世间把这些选择分成三六九等,在不断逼迫大多数人走上不属于他们的道路。他们在这种氛围下痛苦着、压抑着、沉默着,若无人施以援手,恐怕会逐渐走向枯竭。”
覃言之静静道:“文姑娘太会说了。此等大才,我自愧不如。”
文落诗摆摆手:“我怎么着不重要,反正我又没有入仕的打算。我想说的是,其实我很感谢有你这样的人,愿意去迈出第一步,站在这些人的背后去帮助他们。而这样做远远不够,因为能保护的人有限,任由世道腐烂下去,会有更多可怜人。现如今,我倒是有点想奉劝覃阁主迈出第二步,站到所有人身前。”
说完,文落诗重新举杯,垂眼吹着茶,默不作声。
覃言之还在沉思,长晓却瞬间反应过来文落诗想做什么,瞳孔睁大,震惊地看向她。
长晓几乎觉得文落诗疯了。
原来她刚刚说的那么多,全是为了给他之后要谈的去铺路。
她想用这仅仅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将覃言之彻底拉进他的阵营里,从今以后,为他做事。
坚定强大的心脏,沉着冷静的语气,滴水不漏的劝言,以及强势到让人难以反驳的气场。哪怕她从头到尾都是甜甜笑着,身姿慵懒,都难掩身上那股气势。
怪不得从一开始,她就在想办法占据这场对话的主动权。
那一刻,长晓只觉得,自己何德何能,值得她在此耗费这么多口舌,去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他确实有这个想法,但他只想着今日试试水,日后再徐徐图之,因为他总觉得这个阁主没那么好说服。他万万没想到,文落诗早就背着他有了这个想法,直接出手,还如此果断干脆,势必今日要做成此事一般。
文落诗感受到来自长晓的那股气压,就知道他大概是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了,于是又给他个警告的眼神,传音道:“继续好好吃你的糖,不许说话,听我最后说完。”
长晓朝她眯了眯眼。
“那么依文姑娘所言,我站出来,能做什么?”覃言之思索片刻,重新开口。
文落诗面色如常,声音依旧柔和:“能做的还不少呢。不过覃阁主,我倒是想先确认一件事。这些年来,目睹这一切后,我想知道,你的内心,是否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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