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年已尽,秋年伊始,自二人最初进入日月城,已过一年。
年末之时,处理完各种事情,文落诗和长晓找了一个没那么晒的天,去了城外。
文落诗这些天心情特别好。帮司夜这么久,她的事情解决了,文落诗来日月城的最大任务完成,没理由不高兴。长晓近来也不怎么忙。阁主覃言之根本没走,反倒还留在松烟阁内,与长晓时而在谈论各种事情,进展十分顺利。
故而,二人得了空闲,说走就走,在城外水塘边待了一整天。日月城城郊是好几个大小不一的水塘,中间有水道连着。二人把各个湖里的浮萍看了个遍,把各个石桥木桥走了个遍,还在湖边芦苇丛里躺了一夜,数萤火虫,看天上的星星,好不快活。
他们当初说是要一起旅行的,计划却总被耽搁。之前这么多事缠身,现在总算能好好静下心来,看看风景,两人都心满意足。
回到松烟阁时,文落诗本来很担心有人发现他们两个夜不归宿,又得传闲话,结果出乎她意料,没人发现此事。连同一个院子里的司夜都不在——她早去陪朱明承了 ,同样夜不归宿。
一切都很顺利,除了两件事。
第一是息来。
文落诗知道,这不是件容易事。息来和台昇身在两个生死仇敌的对家,文落诗虽然劝息来去找台昇问清楚,但这事若是换成她自己,她也很难说自己没有这个勇气。
不过这件事在秋年孟一月中旬有了结果。
息来这日蹦蹦跳跳来到文落诗的房间。
“你还是第一次主动找来我这里。”文落诗正在看最近的新话本子。见息来往她身边的椅子上一瘫,眉开眼笑,她觉得新奇,问道:“什么事呀,这么开心。”
息来眼中有种凯旋的得意:“我去找台昇了。”
文落诗放下话本,转头看她:“看你的表情,结果应该不错?”
息来点头:“如你所料,这段感情不只属于我一人。”
这倒是出乎文落诗的意料。她继续问道:“然后呢?你什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息来放松道,“现在这个局面,已经比我预想的好太多。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走一步看一步吧。”
文落诗倒是很喜欢她这种顺其自然的心态。而且,如果台昇也对息来有意,那这段感情成功的几率则是大大增加。不过她始终觉得,这俩人都够奇葩的,竟然都能喜欢上对家的顶梁柱。
“不管如何,我提前祝你们发展顺利。”
息来惬意笑着,坐直身子:“落诗,我当真要谢你。没有你,我当真就把这份情意烂在心里,一辈子不说出来了。你这份恩情我记一辈子。”
文落诗摆摆手:“这没什么,帮到你我也很高兴。”
息来伸出手掌,粉烟中出现一袋糖炒栗子:“送你的,之前说好的。”
文落诗失笑:“你还真送啊。”
“当然,可好吃了,特别好嚼。”
后来,息来要赶去继续画画了。临走前,她最后提醒文落诗一句:“你别光想着帮别人,多抽空想想你自己啊。你帮的所有人都大有进展,怎么还不见你和长晓有进展?”
文落诗懒得理她这些日常打趣的话,无奈笑着送她离开。
息来的事情,未来是否顺利,就看她和台昇的努力了。文落诗帮到此处,已是足够。
而近日的第二件未完结之事,则是文落诗的稿件。
*
孟二月,平平无奇的一天,文落诗收到信,欲晓书局的掌柜叫她去一趟。
又是拒稿。
若是说以前,文落诗被拒稿,心情是难过、悲伤、痛楚,或者是痛定思痛、更加发奋图强,这回,文落诗的心情只有一个,就是愤怒。
为什么这回出结果这么快,才过了不到两个月?因为掌柜压根没看完她的稿件,只看了个开头,就决定拒稿,并且叫她来见面。
而拒稿的原因,竟然是她写的字句不过审。
文落诗险些被气炸。
“为什么不过审?”文落诗盯着那几行清白无比的文字,压着心中的火气,一字一句道。
苍老的掌柜翻起苍老的白眼:“姑娘,你是故意的还是成心的?”
文落诗死死盯着书稿,满脸写着不解:“什么叫我故意的?什么叫我成心的?我写什么了?”
掌柜见有其他人光顾书局,只好斜了文落诗一眼,不再搭理她。
文落诗不服,说什么也不服。她写了什么东西她自己清楚,明明是一个幸福温馨甜蜜的故事,她就不明白到底哪一点跟“不过审”沾边了。
于是,她气冲冲把稿件拿回去给长晓看。
她本以为,长晓会与她同仇敌忾,为她打抱不平。却不成想,长晓看完文落诗书稿的第一回后,罕见地沉默了,面色复杂。
“不是吧?”文落诗歪着脑袋,凑到长晓眼前,“你不会也觉得我写的哪里有问题吧?”
长晓目光深不可测,沉默许久,道:“你真想知道为什么?”
文落诗几乎觉得不可思议,但想了想,还是诚然点头。
长晓垂眸道:“在你的认知里,书局不过审的原因,最常见的一条,是什么?”
文落诗没反应过来:“什么啊?”
“换个说法,”长晓抬眼,几乎对面前这个傻姑娘完全服气,无奈笑道,“正规书局和不正规书局的区别是什么?”
文落诗愣了片刻,脑子里反应过来什么。
不是吧?她、她真的什么不正经的都没写啊!一个字都没写啊!
长晓看她表情,就知道她懂了,继续平静道:“你作为作者或许没想这么多,但在读者眼里就不一定了。”
文落诗呆了很久,忽然脑海中闪过什么。
接下来,她带着以一种完全没想过的思维方式,重新看了一遍自己的文章。她只觉得屋里越来越热,表情也越来越不自然。
这原本是一个很温馨的故事,以当初在进入日月城之前,在田野里种萝卜的经历为创作灵感,讲述了男女主人公在淳朴的劳作中相识并相爱的故事。
然而,文落诗写的故事,开篇一段,大概是这样的:
田野里,男主正在教女主种萝卜。
由于女主阅历有限,从来没种过这种特殊的萝卜,男主说不必担心,特别简单,他来教她种就好。
男主拿出一个萝卜,号称是新品种。这个新品种的种法和直接撒种不一样,只需要把原本的萝卜塞.进地里就能种好,之后萝卜会长大。
不说别的萝卜,就说男主拿的这个,真是又.粗.又.长,而且萝卜表面呈血肉的颜色。
女主感叹了一句,说这个萝卜真够大的。
农田的地上有一个小坑。小坑很深,不大,萝卜大概能塞.进去,不过估计费点劲。大约是旁边有水渠的缘故,这深坑里还有点水。
男主用力,一举将萝卜塞.进坑里,干脆利索,使得周围土壤松动片刻。
再之后就是男主带着女主种了好多同样的新品种萝卜,两人全都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直到女主说实在干不动了,两人才停歇。
最后,离开农田之前,为了晚饭,男主拔出了一个种好的萝卜。他用力向上一拔,女主才看清,这个萝卜不仅色泽饱满,还简直是一个顶好几个的大小。
对于种萝卜的事情,两人都很高兴,心满意足。
故事大概就是这样,而为了使画面生动形象,故事的作者还特意用了语言描写,比如“看着就好吃”,以及神态描写,比如“两眼放光”。
对于思维健康的人,这确实是一个温馨劳作、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故事。
但是很不幸,魔界民风如此,除了天真无邪的原作者文落诗之外,大家都是思维不太健康的人,书局掌柜当然也不例外。于是这个故事就毫无悬念地被理解成另一个意思。这要是真发表出去,估计得有一大堆人夸文落诗写得好。
话说回来,自从换了一个思维方式去看,文落诗心里不断打鼓。她盯着自己写的文字,表情越来越夸张,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
“也就是你,能面不改色地写出这种东西,还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长晓举杯喝了口茶,镇定道。
文落诗放下自己的书稿,眼神呆滞,脸色苍白,四肢麻木,只觉周围的世界都变得安静无比,仿佛是为了凸显她的尴尬和无措。
她在做什么啊啊啊!
特别是,她还把这东西放在全书的第一回,巴不得别人上来就看到的那种!
怪不得掌柜叫她过去时是那副表情!
震惊之余,忽然,文落诗意识到,她的身边好像坐了一个人。
这个人,不仅从一开始就发现了她文章的问题,还帮她认真分析问题所在,全程面不改色,毫无顾忌,语气平常。
而此刻,这个人,坐得离她太近了点。
大约是刚刚的心悸未散,她此刻坐在长晓身边,总感觉很危险。
文落诗眼神中有种四大皆空的意味,愣愣地回想起长晓方才的话,喃喃道:“有没有一种可能,面不改色并不是内心强大,而是毫不知情。”
长晓忍不住鄙夷地看她一眼,再次举起茶杯:“这么说,你这些年的那么多话本子都白看了。”
文落诗脑海中已经是一片空白,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这些年都看了什么?”
长晓幽幽看向她:“赤缇城,你养伤那段时间,我给你买了好多话本子,你说大部分都看过。这可是你亲口说的。”
文落诗一愣,想想也是。她确实说过这话。
不过几乎是下一瞬间,她就反应过来。
不对啊,她只说了她看过,她还严防死守不让长晓去看,那么,长晓怎么知道她看过的那些话本子里面都是什么内容?
除非他背着自己偷看了,而且全看了,一字不漏,插图也没略过。
意识到这里,文落诗猛地站起身,一眼都不敢再看长晓,向门口冲去,连披帛滑落在地都不再回头捡。
“我不能在你屋里待着了!”
她跑出门去,大大喘了口气。隐约听见长晓在屋里笑,她只觉得这院子虽然小,但屋外的空气总是清新的。
正想跑回自己的院子,文落诗忽然注意到,院门口高悬的风铃上,也就是长晓用来驱虫的小法器上,绕了几只巨大的虫子。其中一只虫子正在大口大口啃食风铃上方的系绳,势必要啃断一般。
眼见着还差一口,那个风铃就要坠落在地,文落诗于心不忍,手指一挥,一道粉烟流出,将虫子赶走。
不料,由于她心神不宁,那道粉烟力道太重,不仅赶走了飞虫,还恰好打在系绳上。于是那风铃直直从空中掉落。
文落诗大惊,不假思索冲上前,赶在风铃落地之前手疾眼快接住了它。她刚想松口气,却一个没站稳,咣当一声,摔倒在地。
关于萝卜的事,请自行去复习第一百零五章。
另外,下一章撒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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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满塘浮萍写日月(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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