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莹从欲晓书局开开心心走后,文落诗心中五味杂陈。
她很喜欢帮别人,虽然她嘴上不乐意承认,但她做的可比口头上说的要多多了。但一想到之后莹莹要和自己在同一时间投稿,她就觉得心里闷了口一气。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觉得又可笑又郁闷。
于是这日,她没直接回小院,而是擅自去到山边的树林中。冬年将近,遍地尽是落叶枯黄,毫无余色的踪影。她在林子中走了走,这一待,就是待到晚上天黑之后。
忽然,她怀中的翠羽传意石传来动静。拿出来一看,是长晓问她在哪里。
她说完自己的位置,便把传意石收起,蹲在一处被夜色染黑的草丛旁,看萤火虫。
萤火虫大多在夏年中活动,此刻正值秋年年末,按理说早就没有萤火虫了。可文落诗仔细一看,草丛中微微弱弱闪着光的,不就是萤火虫吗?
传言萤火虫寿命极短,转瞬即逝。
真是神奇,原来秋日里,也是可以看到萤火虫的啊。
文落诗看得入迷,忽然觉得身上被搭了一个厚厚的斗篷。
同时,那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说怎么这么晚了,还不见你回家,原来是在这里找萤火虫。”
文落诗如同往常一般翩然转过身,搂了搂身上的斗篷。她眉眼清疏,身上气质也偏冷,在深夜的草丛中显得格外宁静。此刻,她双唇微张,目光如同夜空下的湖水,凝望着眼前之人,一时半会不知怎么开口。
“晚上这么冷,你穿得这么少。我不来,你就不顾身体了?”
那人开口时语气淡淡,却带着一丝心疼。
文落诗很清楚,这若是以前,她并不知晓自己的心意,也没意识到对方的心意,那时候,她只会觉得这句关心有些多余,甚至不明所以,不愿理会,不愿过多回复。
但是此刻,她顾不上回答这句关心。她脑海中不断回荡的,是如同夜空中露水般飘忽的两个字——
“……回家?”
他方才说,回家。
仿佛就该这样一般,脱口而出这两个字,没有意外,平常至极。
长晓很明显怔住。他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夜色朦胧之下,太过于顺口,大约是他一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
“嗯,”他走上前去,伸出手臂,轻轻搂住文落诗的背,又用极轻的肯定的语气道,“回家。”
回到平凡的小院里,过安稳的生活,不被外面世界所叨扰,也不必担心没有归属。这本是极为平常的事情,可这件事对于这二人,都太过于奢侈。
文落诗早年和父母关系不大好,后来一个人去到重霄,再后来一个人走南闯北,“家”对她来说是个陌生词汇。
她第一次找到一个院子,真正住进去,安稳下来。甚至是和喜欢的人住在一起。
——她有家了。
——哪怕这段美好的时光是有尽头的。
长晓有很多住所,从一重天最低处至九重天最高处,可这些都无法被称为“家”。与其说是住所,不如说是理事的环境。而他早年父亲被人谋害,甚至未曾见过一眼,从小母亲忙碌,又什么都靠自己。
在与文落诗一起租个宅子这件事中,他是第一次有种前所未有的体会。
——他有家了。
——哪怕这段美好的时光是有尽头的。
两人皆是沉默许久,互相对视。夜深露重,周身的草丛中,萤火虫忽明忽暗,闪着微弱的光。
“我想再看一会萤火虫。”最终,还是文落诗先开的口。
“好呀,”长晓将她往怀中一搂,“我陪你看。”
“都这么晚了,你还出来找我?”
“不找你,我一个人在院子里干等着?”
“……你怎么什么事都要陪我一起呀?”
“你不是也什么事都乐意陪我吗?”
后来,文落诗披着暖融融的斗篷,靠在长晓的怀里,看了很久的萤火虫。再后来,皓月当空,光影明灭,萤火虫怕是倦了,纷纷熄灭了尾巴上的光亮,藏入草丛之中。
回去的路上,文落诗的双手已经被吹得冷透,一个劲地缩在斗篷里搓着。
“你说,都已经秋年年末了,怎么会还有萤火虫啊?”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可能有的萤火虫就是不服生命短暂,想把璀璨延续下去。”长晓回答。
文落诗慢悠悠点头:“我给它们渡点魔气,是不是它们就能活更久了?”
长晓道:“不一定。有时候短暂璀璨的一生,好过漫长的折磨。”
文落诗觉得有理,隧不再顾虑萤火虫的事。
两人回到院子里,长晓已经提前在文落诗的屋中点燃了铜炉,如今轻烟袅袅溢出,整个屋子暖融融的。
后来,又过了一个多月。
这个月中,文落诗和沈晚白联系了一次。沈晚白说,想最后和她聊聊,以便于给她写荐书。
这回,她们的一份书信来回许多次,从文学创作聊到事物的发展规律,从情怀聊到利他损己,再从情聊到爱。
文落诗很喜欢沈晚白说的那句,“因为你爱着,才会感到难过。”
她也简单说了和长晓的事,没有明写,但以沈晚白的敏锐,从字里行间找出那份快要溢出的感情,不是什么难事。大约书信的最后,沈晚白劝了她一句话:
“不用总想着多给对方一些时间,你们可以考虑,都多给生命一些时间。”
文落诗明白,她的意思是,暂时想不通的事,可以交给未来的时间。现下钻牛角尖没什么用,慢慢来,或许哪一天走在生命中,会有新的想法和体会。
这之后,沈晚白表示,荐书她会好好写,她会把最重要的事情留到最后做,这样才能有更多感受和思考的时间。故而,她说,秋年年末最后一天,也就是投稿日当天,她会将荐书交给欲晓书局。
欲晓书局刚提出荐书这个规则时,不少人质疑,万一是作者自己写了份“荐书”,自吹自擂,然后挂上别人的名字怎么办?
为避免这种情况,书局声称,需要这位引荐人亲自将荐书以施法的形式传至书局,并且上面要有引荐人的气息。
每个人的魔气都是独特的。虽然也有造假手段,但成本太高,整个魔界之内能做到伪造他人气息的人,不超过百人。所以这种作弊方式,姑且忽略不计。
文落诗对沈晚白很是放心。特别是,她的晚白姐姐说这是“重要的事情”,也就是说,她是晚白姐姐眼里“重要的人”。一想到此处,文落诗就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以至于一个月里,长晓好几次看到她动不动就傻乎乎地乐。
而这一个月里,也出了另一件大事。
俗话说多事之秋,这个秋年,眼看着到了年底,浮光城忽然开始大乱。
原因很简单,因为大约季三月月底之时,巡逻的士兵在城内发现了一缕仙气。这表明,恐有仙族的奸细混迹在此。
大战将及,浮光城在第六重天,竟有仙族内应的迹象,这件事可太大了。自从传言一出,城中人人自危,在看向他人之时,眼光也多了一丝怀疑。久而久之,谁都不乐意搭理谁,都觉得看对方不顺眼。
而城主一发令下,不惜大费周章,在主街上设结界,让任何隐去身形或快去掠过的术法都失效。同时,要求主街的路口设置检察点,同时调动大批士兵把守在不同路口处。凡进入主街,必须要现身检查文碟,以证明自己的身份。若是文碟有问题、抑或是没带在身上,统统不让上街。
不确定这个筛查方法是否真的有用,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个筛查方式很不人性化。
浮光城本质是一座山,不像日月城那样四周有城墙环绕,也从来没有那种严格认真的检查。这就导致,谁都能来,谁都能走,随进随出,无人知晓。
主街上人群聚集,若是真有仙族想闹事,必然会选择攻击对象多的地方。这样一来,主街就是不二之选。而主街联通整个浮光城,从山下的聚落一直通到山顶,将主街各个街口设兵把守,倒是或许有效。
但缺点也很明显,就是太麻烦。
文落诗每次去书局,都得带上文碟,排好长的队,经过好半天的仔细盘查,才能顺利上街。日月城门口排一次大长队就已经够她记一辈子的了,如今,她日日要经历这番痛苦折磨。
久而久之,离她院子最近的那个检察点的士兵都已经跟她混熟了。大约也是因为她长得太漂亮,几个士兵看直了眼,早就记住她了,好几次都走过场似的看了看文碟,就让她轻松上街。
日子虽然很烦,但也将就着过。
秋年年末,季四月廿九,文落诗整理好自己的书稿。
翌日,季四月三十,文落诗一大早就出了门,在书局前排了好长的队,把书稿交上。
这些年的辛苦,总算有一个交代。
她习惯于提前做完,给自己留出处理紧急情况的时间。本想着在家躺着,之后沈晚白给她交上荐书,此事告一段落,可时至中午,忽然有人来敲门。
来者是一个欲晓书局的小伙计,文落诗曾在书局里见过。
他看起来不太机灵,眼神傻乎乎的,却开门见山道:
“这位魔娘,我家掌柜托我给你带句话。就在刚刚,以前在书局的那位名叫沈晚白的人忽然来信,说她病了,写荐书有很大困难。我家掌柜记得你提过,是她给你写荐书,故而现在派了我来传话。”
几句话交代清因果,小伙计忙着赶回去帮忙收稿,就要走。
文落诗脑海中是一片空白,下意识问道:“什么叫……写荐书,有很大困难?”
她已经听不懂这几个字为何意了。
那小伙计也急,急得要跳脚,忙道:“哎呀,就是她不写了呗!你管她是不是随便找个借口,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魔娘,你若是还想照常投稿,就赶紧想想办法吧,毕竟就剩半天时间了!”
说罢,他立刻化作一团黑烟离开,赶着回去帮掌柜处理收稿的杂活。
文落诗站在院子的门口,眼睛都忘了眨,一动不动站了很久。
街上行人如初,汹涌不断,不少人乐呵呵地念叨着爬山真累一类的话语,提着裙摆,喘着粗气,往山坡上走。也有不少人挑着竹篓从山上下来,满载而归,像是要去到市集售卖丰收成果。
忽而风起,吹动了街边破碎的落叶。残缺的叶片在空中打转许久,颓然落地,更有甚者,砸向墙边,全然惨败,碎裂,化为粉末。
街上每一处景致都在动。一整幅色彩乱窜的画中,唯有一个人,静止不动,像是已经化为时间的雕像,全然褪色。
文落诗觉得一切很不真实,哪怕她睁着眼,看着眼前人和景,也觉得自己的身体并不存在。她忘了自己站在门口,失去了五感,仿佛只是身处恍惚之中,周围的一切皆是虚无。
又是一阵风起,她又忽然感受到了冷。极冷。
沧海历九千九百五十八年季四月三十。
有人说,这一年的秋年年末,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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