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落诗再次醒来时,身上的伤已经大好。
屋外阳光正好,屋中安静无人。她躺在床上举起胳膊,发现活动自如,只剩下手腕和脚腕处的伤口处痂还没掉。她想到,这几处当时被钉了深入骨血的锁扣,恢复得慢,也算正常。
坐起身后,她看了看自己的身体,那日的沾满血迹的残破衣衫已经被更换。如今她身着墨色的亵衣,身上毫无血迹,干净至极。就连头发也是清洗过的,如今顺滑地披在身后,舒服得很。
长晓大概不会给女孩子洗头。故而,他应当是施法给她清洁的。当然,这也表明,他这个人没有乘人之危,看她身上不该看的。
这次她全是外伤,由于极强的防御术法,她愣是一点内伤都没受,因此恢复得很快。
她寻思着,看如今身体的情况,应当已经过了五六日。当然,若是长晓再给她施法疗伤,再往她身上砸些名贵药材,可能比五日更快些。
入冬,屋里开始明显变冷。文落诗盘着腿坐久了,把床上的被子抓过来,给自己披在身上,只剩一个脑袋露在外面。
长晓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这副粽子般的模样。
见到他,文落诗眉开眼笑,正欲灿然开口,忽然想到,自己听不见。
她的听觉,还没恢复。
她的世界依旧安静一片。方才长晓推门进来,她只见到画面,听不到任何动静。
几乎在一刹那间,她有些失落,顿时蔫巴下去。明明身体已经大好,醒来第一刻也见到了想见之人,却无法听到他的声音。
不过,好在,他们还能用法力沟通。
此时,长晓已经走至床边坐下,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脑勺。
他同样没开口,只是浅浅笑着,给文落诗识海中传音:“什么时候醒的?”
文落诗的法力全然恢复,此刻轻松运功,同样给他传音:“刚醒,没多久。”
“你睡了四天,如今是冬年第五日上午。”
“嗯。知道了。”
长晓忽而抬手,将她身上披的被子拿掉。文落诗愣住,然后看见他伸手将自己揽过去,抱进怀里。
“我抱着你,更暖和。这可是你之前自己说的。”
文落诗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继续传音道:“你去忙你的吧!我这次都是外伤,好得差不多了,可以下床活蹦乱跳了。”
长晓的手玩弄着文落诗的发丝,道:“你别活蹦乱跳的了,等完全恢复了再说。我的事情没多少,不必担心我。”
文落诗本是靠着她,此刻抬起头:“你为了救我,把城主府一锅端了,还敢说事情没多少?这可是一座城啊,一整个城主府啊!我要是你,我能忙到四天不合眼。”
她知道,根本不用她说,长晓定能意识到这事有多大。这表明上只是抓错了一个人,可这背后牵扯了多少,没人比长晓更清楚。
长晓低头,盯着她,似笑非笑道:“我还当真是四天没合眼。”
文落诗一惊,迅速板正了脸:“那你更要忙完赶紧休息一会。不要再跟我废话了。”
长晓笑道:“我稍后再休息,那边快审出结果了,我得过去一趟。”
文落诗从他怀里出来,离他远远的,示意他赶紧走。
长晓见状,笑得无可奈何:“我当然不是一个人处理所有事。我调了很多人来,有专门的人接手去处理,我只是坐镇大局而已。”
文落诗也不过多问他的事,只是迅速提及另一件正事:“那日抓我时的情况,你有查清楚吗?”
她之前在睡觉,长晓也不可能暴力抽取她的记忆查看。
“我后来找了覆雪询问了情况,也找了几个当场的路人。再加上从那些士兵口中审出的,我基本知道事情的全貌。”
文落诗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手放在眉心,将自己的记忆以一道粉烟的形式渡给他。
“既然我醒了,给你看看我的版本。若是你有哪些遗漏的部分,我帮你补齐。”
长晓二话不说就接受了文落诗渡来的记忆,只是在脑海中翻看时,他的脸色越来越黑。
这些记忆是从文落诗见欲晓书局的小伙计开始,到她在地牢里失去最后一次失去意识那会。文碟、缚魔锁、弑仙锁、地牢,这些他都已经从各方供词中知晓,如今从文落诗的记忆中得以验证。
他唯一刚得知的,是她在地牢里晕过去前,那几个抓她的士兵对她动手动口。
“我倒是刚知道,那个抓你的士兵还对你做出此等不堪之事。这些,他之前是一点都没敢招。若不是还要留着他审问,我真是应该一上来就直接抽了他的记忆,让他痛不欲生。”
文落诗眨眨眼,反应过来,大概就是那人两次强行抬她下巴,还对她污言秽语。她浅浅笑道:“那就等审出你想要的信息后,你处置他就行。”
反正她很清楚,这人定是长晓要除的,活不了。和长晓相处久了,她的内心也变强大了,敢于去直面这些残忍的事情。
长晓抬眸:“你不想亲自动手啊?”
“为什么要我亲自动手?”
“他伤的是你,”长晓眼睫幽黑,垂在一双明眸之上,“以往有人惹了你,你都一定要亲手打回去的。就比如,我刚认识你那会,尹岐欺负你,我都是特意留了一手,让你亲自报的仇。”
文落诗脑袋一歪,像是仔细思考了会,才道:“我要养伤呢,就不亲自动手了。你随意吧,若是非要问我有什么要求……”说到此处,文落诗忽然换上半开玩笑的语气,“他手不老实,碰我两次,你把他右手跺了就行。”
长晓似是很不解地看着她,好像在问,仅仅是这样?
文落诗泄下气,如同一个蔫了的庄稼,垂着头道:“我这辈子,还没杀过人。”
算了,和他说实话吧。总要说的。
她承受能力确实比以往强了许久,可内心那一道坎,终究是还没跨过去。
她知道长晓面临的是多残酷的斗争,是不杀人就会被人杀的残忍局面,也知道他手里的生杀大权有多可怖。他的每个决定关系着对方无数人的性命,当然,也在保护着他手里无数人的性命,以及无数百姓的安稳。
她可以默许长晓去做这些事,也可以装作这些种种与她无关,但若是让她亲自介入,去杀人……至少现在,她还做不到。
长晓怔了好半晌,才明白文落诗的意思。
文落诗与他是不同的。她是善良明媚的姑娘,就算为魔,从小习惯了打架,也都只是到把人打趴下为止,打到半死不活的都算极少数。以往她的世界,也不会有人真正狠到要向她索命。故而,她从不会面临这些。
如今,因为自己的存在,屡屡让她面临生死危机,她的旧世界也被彻底推翻。可是,让她一跃改变思维方式,去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对她来说,太难,也太沉重。她做不到。
反观自己,这个从小就双手沾满鲜血的人,早就习惯了这些。心早已死寂,无波无澜。
也不知为何,面对眼前的姑娘,长晓心中涌起不堪之意。这种不堪是对自己的埋怨,仿佛自己已经脏了的一双手,玷污了她的清澈。
想让这样的姑娘陪在他身边,已是足够残酷。而他似乎太过于贪婪,竟然妄图想向她索求感情。
文落诗大约猜到长晓脑子里在转些什么,这时,她朝他摇摇头,眼神明亮而笃定:“不用考虑我,你去做你的事。你做的一切决定,我都相信是最好最有道理的,我也都支持。”
长晓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复杂:“落儿,你……”
“你快去吧!有什么事,晚上等你回来再说。”文落诗笑得明媚,一个劲地伸手,把长晓往床下推。
长晓无奈笑笑,起身离去。
行至门口,他忽然听见识海中的传音再起。
“长晓。”
他回过头,见那姑娘认真地看着他,眼神中似是惆怅,似是无措。
文落诗因失聪而无法开口,只是静静给他传音:“你都救我两次了。”
赤缇城一次,浮光城一次。
长晓刚要说什么,却见她朝摆摆手,使劲摇摇头,更像是在劝她自己一般,叹息道:“算了,晚上再说。”
他留给文落诗一抹笑,抬步出门去。
屋里,文落诗重新披起被子,成为一颗静静思考的大粽子。
她方才头脑很乱。
长晓真的都已经救她两次了。虽然他肯定会辩解说,是因为他的缘故,才会牵连她有性命之忧,可这些都是原因,不是事实。事实就是,她被长晓救了两次,这两次若是没有他,她早就魔体消散,在鬼界准备转世了。
一次救命之恩,就已是相当难报,何况两次。
这可怎么办啊。
她不想让话本里那些“以身相许”的情节发生在自己身上,可现实如此,她似乎找不到其他破解之法。
最要命的是,她还真就喜欢这人,这人也喜欢她。
现在两个人是互相揣着明白装糊涂,刻意保持一定距离,让局面可进可退。可是,若是长晓真的哪日开口相求,她甚至不好去理所应当地拒绝。
而且那时候,他估计已经不是以长晓的身份了。
只不过,她多年的原则横在面前,坚持着不碰政治也不碰婚姻的底线,所以,若是问她的意愿,她必然还是回绝。
她到现在还是想坚持一个人。毕竟,一个人的生活是确定的,她熟悉,也乐意,可若是真考虑两个人……那就什么都变得不确定了,她不敢,实在不敢。
更何况这人是长晓。难上加难。
怪不得当时,舒允和她说,遇见长晓,算是她的不幸。
文落诗揉揉眉心,烦得要命,干脆躺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这时,一个念头忽然闪过。
她现在,真像是那种在家等夫君晚上回来的人。
而且,她还是在床上躺着等——充满不可言说之意。
文落诗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虽然她知道是在养伤,不宜出门,而且只是因为交了书稿才无事可做。她也知道长晓的事情她如今确实不便参与,这才会导致她无所事事。
但是,为了防止这种奇怪的感觉蔓延,她决定从床上起来,继续她蒸蒸日上的奋斗……
至少,找点事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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