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桃花流水,鳜鱼肥美,山外江边白鹭飞。
谢照安走过长长的绿荫,披着一层薄雾,来到了流水之泮,举目望去,不远处两个身影正坐在河边,安静得像是佛寺里的泥塑。
她不动声色地走到他们身后,也不打扰他们的雅兴。只是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盯着其中一人的背影。
那眼神似火,又似冰,夹杂着不满与怨气,透彻的能将人洞穿。
陈偃不禁打了个寒颤。
在谢照安来之前,他本来正在聚精会神地盯着水面,等待着乍然的水花翻涌。老渔翁瞥了他好几眼,笑呵呵地说道:“小伙子,怎么钓鱼还这般紧张啊?”
“唔?”陈偃从对鱼的期待中回过神来,慢悠悠地笑道,“啊,我想钓一条鳜鱼,这个时节的鳜鱼蒸起来最好吃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话被鱼儿们听见了,整个水面都随之轻轻地一颤。
“钓鱼最讲究心平气和,随缘而遇。小伙子,一条鳜鱼可不是想钓到就能钓到的,放宽心好了,今天钓不到,明天再来钓嘛!”
“爷爷您有所不知。”陈偃轻轻叹了一声,语气哀怨,“我今日是偷偷跑出来的。之前我受了些伤,家里人不准我太走动。我都快闷死了,好不容易今天能跑出来钓鱼,若是今日钓不到,那还真不知道几时能再钓一次呢……”
“哦、哦,原来如此……”老渔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今日可要加把劲了。”
许是陈偃的心愿太过诚挚,感动了上苍。老渔翁的话刚说完,陈偃这边的鱼竿便开始猛烈颤动。
陈偃一见机会来了,挥竿而起。隐隐青山之下,湛蓝水面之上,鱼线的尽头正悬挂着一只肥美的鳜鱼,绝望中不断地甩着尾巴。
他乍然欣喜,把鳜鱼放进鱼篓,重新抛竿入水。
“哎,小伙子运气真好啊。”老渔翁感叹道。
陈偃正欲搭话,却忽然神情凝固,旋即苦笑一声:“运气也不是很好,她已经来了。”
老渔翁感到困惑。转过头的时候,余光瞥见陈偃身后的谢照安,这才明白陈偃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想来,这位便是阻止他外出的家里人。
看这姑娘的表情,好像能把他当鱼蒸了一样。
直到陈偃再也不能忽视她的目光,回头真诚地笑道:“照安,你也来钓鱼吗?今日诸事皆宜,很适合钓鱼的。”
谢照安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一手叉腰,一手领住他的后领,把他拽了起来。
“走了,回去。”
结果就是,她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的邀请,并且拉着他就走。
“照安,鱼——鱼——”
陈偃扯了扯她的衣角,示意她鱼篓还在原地放着,没有带上。
谢照安松了手,看着他轻快地跑回去收拾渔具。
陈偃今日懒散,穿着简朴的便装,头发也仅仅随意地系成长长的马尾,脑袋上还戴着斗笠。只是他还披着一件暗绿外衫,衣袖在奔跑的时候像是两朵飘浮的云。这件衣裳还是在剿匪之后,谢照安陪他一起去买的布匹做的。谢照安说,伤势未愈,出门在外,冷暖交替,记得披上这件外衫。
他的身影其实很好辨认,他虽看着清瘦,但脚步稳健,一点都不虚弱。经常穿着青色的衣裳,远远看过去,就像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即使风雨来了,也只会晃一晃叶子,而不会有片刻动摇。
陈偃此刻笑呵呵地和老渔翁道了别,又折返回来寻她。
谢照安见他笑容疏朗明媚,脸上还不小心沾上一点泥土,一时心软,本来都到了嘴边的诘问再也说不口了。她本能地伸出袖子,将他脸上的那点污渍拭去,转而问道:“今天钓到什么鱼了?”
“鳜鱼!”陈偃眼神璀璨,兴奋地回答,“今天运气很好,晚上我把鳜鱼蒸了给你们吃,这个时节新鲜的鳜鱼很好吃的。”
“哦……”谢照安点点头。
“不过照安,你怎么这么快就找过来了?我离开的时候还跟小察说,让他帮我蒙混过关呢。”
“小察那个性格你也知道,他能说假话吗?”谢照安一扬眉,轻笑道,“你与其拜托他,不如拜托阿虞,阿虞以前在师门的时候最喜欢蒙混过关了。”
陈偃若有所思:“哦,嗯……”
“你不会听进去了吧?”谢照安反应过来,“我现在不准你出门,只是因为你的伤势。你若伤势好了,天天钓鱼也没事。”
“哈哈……我知道,照安担心我嘛。”陈偃朗朗笑道,“不过我每日看你们替医馆忙上忙下,而我却还需要你们照顾,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所以想着钓几条好鱼,晚上就吃一顿盛鱼宴!”
“哇,那可真是太棒了。当初徐伯说得对,谁做的鱼都没你做的好吃。”谢照安颇为赞赏地点点头。
他们走过漫漫青草,露珠沾上他们的衣角,濡湿一片。
“不过,我和阿虞都是习武之人,身体好,伤口好得快。你是读书人,平日里不经常锻炼,受了伤当然需要静养一段时日。”谢照安又说道,“我们都是朋友,其实没有什么麻烦的,朋友不就应该互帮互助吗?”
陈偃抿了抿唇:“嗯,照安说得极是。”
“喵——”一声轻盈的叫唤。
谢照安放目寻找,一只雪白的小猫正窝在树下,乖巧地舔着自己的爪子。见到他们看过来,它动了动尾巴,喵喵叫了两声。
“书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陈偃上前,欲将它抱起来,但是想起自己身上还背着鱼篓,又止住了动作。
谢照安心领神会,想要替他抱起书球。
谁知书球喵地一下跳开了,并且用爪子挠了挠脚下的泥土。
谢照安察觉到它的异常,蹲身抽出匕首,将泥土拨开。
一枚小小的印章逐渐暴露在湿润的空气中。
谢照安的直觉告诉她,她应该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她的手开始轻轻颤抖,小心翼翼地将这枚印章从泥中捧起,再耐心地擦拭干净。
是一枚象牙色的印章,被雕刻成一只惟妙惟肖的乌龟趴在底座上。通体没有瑕疵,手感润滑如玉。印章的底部刻着“太子堂印”的字样。
看来……张首所言非虚。
成祖皇帝的皇位……是抢来的。
“这上面写的什么?”陈偃疑惑问道。
谢照安迅速将印章收了起来,按捺住紊乱的心跳,故作淡定地回答道:“好像是哪个故去的侯爵留下的,看样子值不少钱。”
“喵……”书球不满地叫了一声。
谢照安盯着它,眼神探究:“不过……这只猫是哪来的?它怎么知道这地下埋着印章?”
陈偃回答:“它是洪老先生养的猫,颇具人性,上次洪老先生留下的折子也是它帮我找到的。”
那这枚信印……难道是洪老先生埋下的?
沈儒不是说过,洪老先生是从眉山书院出来的么?难道眉山书院里有人知道这桩秘辛?
那么当年眉山党的倒台,亦是与此事相关联吗?
谢照安感到头痛。
究竟有多少人知道这件往事……如果被人加以利用,引起动荡,社稷不稳,朝政飘摇,大雍几十年的努力很有可能就付之一炬。
这件事尽管是爷爷做错了,但木已成舟,为了社稷着想,不如当这件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她攥紧手中的匕首,按下力道,把刻着字的那一面划烂。没有这些字,这枚印章便会彻底失去效用,当年的往事将被永远封存。
任何想要借此事挑起风波的人,将再也没有凭证。
最后一刀下去,乌龟被震碎了一角,整枚印章似乎已经失去了温润的光泽,变得昏暗破败,可怜巴巴地躺在谢照安的手心中。
“照安?”
谢照安将它随手抛入一旁的河水中,拍去手上的尘土,笑意轻松地看向陈偃:“亡者之物,要么随主人下葬,要么就该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免得日后旁人捡到,又要徒生不少事端。”
河水滚滚,带着砂石与泥土,消失在东边的尽头。
“死去的人,就该走个干净,留个东西祸害后来的人,算什么?”谢照安喃喃自语。
“啊,它消失了。”陈偃说。
“嗯?”
“随着河水一起消失。”陈偃指指尽头,“时间,流水,都是一去不复返的东西。英雄被岁月裹挟而亡,他们的遗物也被流水冲蚀而走。”
“我们也该走了。”谢照安抱起书球,“管他英雄奸雄,都与我们无关,我们还有我们的路要走。”
“嗯。”陈偃跟上谢照安的步伐。
“对了,我和阿虞不久就要离开这里了,我们需要再回一趟江陵。”她偏头看他,“你和小察打算去哪?”
“唔……”陈偃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诚恳地回答道,“不知道,走到哪儿算哪儿吧。浮世三千,哪里都是风景。”
“那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同行?”
“嗯……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陈偃抬起眼帘,笑道,“荣幸之至。”
此时,天空像是被泼了一层淡墨,下起了细蒙绵密的小雨。
谢照安“啧”了一声:“哎呀,下雨了。”
她下意识拉住陈偃的手,催促道:“走了走了,赶快回去吧。”
陈偃看向她翩跹如风的发带,莞尔:“好。”
雨雾空蒙,草木灰青,他们逆着河流翻涌的方向,往西边跑去了。
陈偃:别拦我,我还能钓
谢照安:(毫不留情地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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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鳜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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