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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逢

【历史】

太华合盟之始,大君岱极与东方大夏,北方无启,南方阳燧签止战书,此后百年如有不义之战,则三方讨之。

至此,长达二十年的战乱落下帷幕。

太华史书编纂时,他召来史官,亲自向他们描述少年时的所见所闻。

“云中接近不周山,被凶神诅咒,作物不生,唯独盛产金玉,但是在太华最不缺的就是金玉。那时太华三支的人忙着争权夺利,云中、摇光这样的小地方,自少昊五十七年大寒之后,更是饿殍遍野。光是稷城,每年饿死的人就是成百上千。许多人背井离乡,前往富庶的东夏。

“东夏大军兵临城下之时,我的父亲已死了三月。稷城长老们商量了许久,决定投降。作为上一任稷城城主的儿子,我接过了城主的位置,登上城墙。我站在城墙上。往前看,不远处的渭城烽烟未熄;往后看,稷城老弱倚杖而行。那时的稷城绝没有与城外大军拼死一搏的能力。

“卫起见城墙上是个小孩,便大声喝道:‘哪来的小孩!让你们城主出来见我!’

“我鼓起勇气,镇声回他:‘我就是城主。’

“他便笑,拿下这样一座城,无异于探囊取物。

“那个冬天雪很厚,也许明年能有很好的收成。但稷城如今已是他人囊中之物,我只能硬着头皮与他谈判。说是谈判,不如说是祈求:‘听闻卫大将军仁义之师,能否答应我三件事。’

“卫将军像逗小孩般应我:‘你说!’

‘一不可杀老弱,二不可毁牧场,三不可绝丹水。’

他大笑道:‘可以!那你要给我些什么呢?’我回他:‘稷城金玉,尽数奉上!’

于是他答应了,我便开了城门。”

此事于东夏史书亦有记载:是日大雪,稷城城主脱去上衣,赤足而出。卫青进了城才发现,房屋已破败,城内尽老弱,震撼之至,命军人帮着修了破败的屋子,他们离开时,稷城妇孺以金玉相送。此后卫家仁义之师名满天下。

岱极接着说:“出了城门我才发现,大将军卫起左侧的人是名震一时的少年将军曹长卿。卫起看我年幼,问我年岁,我说15。他侧头对曹长卿说:‘比你还小三岁。’曹长卿固执地说自己19了。”

“后来曹长卿就死了。”史官打断了他:“曹长卿是名震一时的天才,东夏关于他的记载和传说已经够多了。大君,我们讨论的是您年少的事。”

岱极点点头,继续道:“那时大雪严寒,我赤肩光足站在雪地里,曹长卿许是看我可怜,便解下他的狐裘披在我身上。实际上他里面也是单衣,并不够暖和。”

史官点点头,这都是史书上有记载的东西,大君亲自把他们召来,居然只多了“曹长卿解衣暖大君”这么一件事。

岱极还没说完:“云中后来做了商道,颇为繁华。如今云中能成为太华的金玉之地,与当初东夏的统治密不可分。但我生长的云中,并没有那么繁华,流民作恶,野犬扑人。我年少立志,要给云中百姓一个富庶的天地。但那时我心中多怨恨,即便志向在此,却也觉得上位者丑恶,应除恶务尽。直到曹长卿那狐裘披在我身上,才有了如今的大君。”

岱极离开云中的那年,曹长卿死在了东夏。两位名震天下的少年英雄,就这样在历史上完成交接。

岱极在长安三年,苦习兵书,于少昊六十三年,也就是东夏岁和二十一年逃离长安城。又三年,岱极回到长安,寻得旧友,从此开始了如今天下盛赞的故事。

说完这些,史官记下了,岱极也就让他离开。

回到寝殿,那里用无常锁扣着一个男人,便是方才所说的长廉。

他如今整日不修边幅,偏偏岱极又有足够的耐心将他打理干净。

方才的话,他尽数听去。他痛恨此人,一面装出与旧友情深意切的模样,一面把他圈禁在寝殿之中。

“虚伪。”长廉骂到。

“字字句句发自肺腑,偏偏你不解风月。”岱极一边说着,一边为他整理头发,将发丝他脖子上的银制项圈里拨出来,梳开后用发带绑好。

岱极永远为他放着酒和茶,但长廉永远不吃不喝,只有岱极先含了一口酒,想要渡给长廉。

长廉见他过来,下意识后退,屋子里只剩下铁链碰撞拖动的声音。

直到铁链一紧,退无可退。

岱极扶着他的脑袋,将酒水渡过去,溢出的酒水打湿了衣衫显出下方的肌肉。眼角也染上了一抹红晕,含泪的样子颇为诱人。

岱极最喜欢长廉这模样,偏偏长廉不自知。

“你究竟想干什么?”长廉咽下一口酒之后,眼眶通红,怒瞪着岱极。

“想要你。”岱极笑,“自始至终,想要的都是你。”

---

六年前。

岁和二十一年,大夏长安城,郊外,山外山避暑山庄。

冬日的清晨有浓雾,在太阳升起前散尽。

岱极看着浓雾弥漫的森林,总想起山野精怪的传说。

“明日我要去树林里看看,也许会有妖怪,你去吗?”岱极对看守他的小厮坏笑。

那小厮自小听到的精怪传说都伴着“吃人”一类的话,哪里敢去,只能说:“你不要深入,要是看不见你了,我就喊人来。”

“好啊。”岱极笑道。

结果次日,林雾散得太快。岱极往雾气里走,雾气却不断消散。

小厮望着他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

岱极就在这欲散未散的林雾里,碰见骑了白鹿的青衣少年。

少年摘了带露珠的花——冬日里不知哪来的花——淡紫色的小花,开得娇嫩,那人将花放在白鹿脑袋上。

白鹿见了岱极,停下脚步。鹿上的少年这才发觉前面有人,抬头看向岱极。

恰这时,清晨的阳光破开云层,在山间浓雾里折射。仿佛银河落下来,那一束光照在两人身前。

白鹿停了脚步,背上的人却晃晃悠悠而后倒了下来。

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岱极接住了那个人,浓重的酒气扑鼻而来。岱极不得不把人扶到白鹿上,又拉着他往前走。

那人到了中午才转醒过来,宿醉之后头还有些疼。一起来就来到溪边,捧了水便往脸上泼去。此处水为山泉,上游尽是跌水,到此处方入谷,水极清冽。

涟漪散尽,才发觉身边竟然站了一个人。

“怎么了么?”那人起身问道。

岱极比他高了半个头,站在他面前,正好把阳光挡住了。

“见你喝醉了,扶你一把,不说些道谢的话么?”岱极回答道。

“多谢。”那人惜字如金,冷冷开口,没有半点“谢意”。

岱极到也不恼怒,只是仰着下巴,继续问:“你来长安做什么?”

那人揉揉脑袋,总算清醒了些,却没有回答,只是反问:“还有几天过年?”

岱极哭笑不得:“你这人过日子怎么过成这样?还有半个多月,怎么了?”

“那惨了,我先在这住下吧。”说着他掏了掏钱袋子,谁知一切空空,也许是掉在路上了。

岱极笑了笑:“若不嫌弃,和我住一起?”

那人怔了怔,似乎不理解这个初次见面的人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俗话说,天下没有免费的馅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岱极。”岱极坏笑道,“你知道曹长卿么?”

“不知道。”

“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长廉。”长廉说这话的时候顿了顿。

岱极笑笑:“好,长廉,你要和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么?反正你看起来也没钱。”

长廉摸摸口袋,钱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掉了,却是冷静地盯着他:“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岱极笑,“反正我一个人待着也是无聊,找个人陪我一起喝酒。若是有个酒搭子,我包了他的吃住又如何。”

长廉冷静打量了一番周围,答应下来:“好。”

上楼后便有人送来了醒酒汤和餐饭。

岱极推给长廉:“填填肚子,别把胃弄坏了。”

长廉乖巧地接过餐饭,吃了起来,送餐的人看到这一幕,默默退下了。

直到人通通退了出去,岱极才问:“你不怕有毒么?”

长廉眼也不抬:“大不了一死。”

“你似乎不怕死。”

“你怕么?”

“哈哈,人总有害怕的东西。你不怕死,却还活着,想来有人爱你,你怕失去爱你的人。”

“你哪来的结论觉得有人爱我?”长廉翻了个白眼。

“是么?那你为什么要来长安,难道不是有人在等你么?”岱极问。

长廉顿住了,的确有人在等他。当年和老师的约定,每年过年都要回来。老师说远游的孩子就像天上的风筝,只有线握在手里才不至于没了踪迹。而过年时候回来看望老师一次,就是那根线。

“我见过你么?”长廉忽然警惕起来,怎么感觉这个人很熟悉自己的样子。

“也许见过,也许没见过。看你怎么定义了,毕竟我在长安,也许过年时候你从客栈上往下一看,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说不定我也在里面。”岱极道。

长廉盯着他看了许久,才说出了自己的判断:“不会的。你应该是云中七城的城主之一,当年云中被破,你们被抓到大夏。白帝为了彰显自己仁慈,只是圈禁了你们,并且吃穿用度依然以贵族份额。你虽然在避暑山庄,这里却处处都是眼线。”

这下轮到岱极蒙圈了:“你怎么知道?”

“你说话有口音,齐齿呼和暗字放在一起的时候,只有云中人会有那样的发音,一般人确实很难察觉。”

“听不懂。”岱极听得晕头转向。

“不影响你请我喝酒。”长廉岔开了话题。

“昨日找人看了,说你的胃得养一段时间。”岱极道。

长廉默默瞪了他一眼:“那既然今日没有酒喝,我就先走了。”

“去哪?”岱极追着问。

长廉对这个人不断地追问有些厌烦,但又莫名感到温暖,说起来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碰到这样的人了。人总是要在很热闹的地方,才能感受到“人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但他无法回答,因为他的确无处可去。要说起来,唯一能去的,是长安城内华清楼。但也只是华清楼的掌柜可怜他,年年岁岁给他准备的歇脚处。

冷冰冰的,也只有他一个人。

说起来,还不如待在这里。

长廉起身往榻上去,颇为洒脱的样子:“睡觉。”

“那是我的床。”岱极道。

长廉扬眉:“怎么了?不是你邀请我住下来的么?现在后悔了?还是怕我对你的床做什么?”

谁知岱极掀开被子,将亵裤拿了出来:“难道你对这个感兴趣?”

长廉扶额,自己到底招惹了个什么人啊。

此后的日子里,两人居然就这么同居了。

后来长廉回想起来,都没想出来为什么自己当时会这么草率地和一个刚刚认识的人住在一起。

岱极总追着他问这问那,其中最多的,就是问谁在等他。就他看来,长廉这样一个连日子都过忘的人,居然会来长安,一定是有某个人在等他。但岱极总问,长廉也不说,有一次,长廉被他问得烦了,反问:“你来长安做什么?”

岱极征了片刻,然后无奈:“我被抓来的呀。”

长廉愣住了,对呀,之前不是说过了么,被抓来的呀。

“真是喝酒昏头了。”长廉揉揉脑袋,“怎么什么都忘了。”

“还回去么?”长廉脱口而出,后来很多次想起来,都觉得自己这个问题简直是疯了。

什么叫“还回去么”,说的好像想回就能回一样,长廉正准备给自己找补,谁知道岱极回答了他的话。

“当然得回去啊,活下来就是为了回去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来自天边。

长廉看着他,面前这个家伙像所有少年那样,意气风发,唯独说这句话的时候被巨大的悲伤包围了一般,几乎要将长廉淹没。

不过很快,岱极就恢复元气了,继续凑过来:“所以你来长安做什么?”

长廉为着刚才不合时宜的问题有些难受,终于老老实实回答:“来看老师。”

“原来不是爱人啊。”岱极心满意足地笑了,“你老师是谁呀?”

“一个很厉害的人。”长廉想了想。

“和你一样厉害么?”岱极追着问。

“比我厉害。”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直到斜阳一点点落下,长廉喝醉了酒,闭眼前还在问:“我们之前真的没见过么?”

岱极见他睡着了才轻声说:“既然忘了,就当没见过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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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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