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祉停住了轮椅却没有转过身来，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这件事。因为残疾，必须要一个胆小的beta站出来，用发颤的声音保护他，明明曾经这是一个能够轻易解决的纠纷。
羞耻，愧疚，自我憎恨，数种情绪杂糅在一起，凝固了他的身躯。
邬玹见他久久未转过来也没有开口催促，只是努力地想要站起身走过去。
他是一只龟，按道理不会理解周祉的想法，可他更是一只神兽，一个因为无法和神蛇结合成为玄武而受到嘲笑的家伙，他太了解什么是霸凌，也太了解被救之后、感激劲儿过去之后内心那股羞耻的情感了。
“旁边是住宅区，我就在里面的社区教太极，路过这里的时候听到动静，旁边的人说管不了让我别来，我让他先走，然后爬上墙。”
“我不知道是你，是不是你我也会这么做。我知道被这样一个弱小的人保护让你难堪，但我没办法接受自己不站出来，因为曾经的我需要这样的人的出现，我先入为主，以为你也需要。”
“今天的事当没有发生，我不会说出去的，你放心。”
野人难得地能说出这么有情商的话，周祉下意识愣住了，他们两个谁都没再有动作。过了好久，邬玹听见一道又轻又低的声音，带着某种难以觉察的压抑情绪，从不远处传过来——
“楼梯口的那个木板，你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吗？”
他不说邬玹都要忘了这件事，神龟的语气轻快了几分：“我做给你用的，以前没做过，好用吗？”
alpha此刻终于愿意将轮椅转过来了。他看着他，眸色黑得像是熄灯后青龟透过窗外看见的漫长无垠的夜晚，但很快又微微低头错开了视线，看着脚边语气平缓略带沙哑地说：“还没有，今天回去试试。我先去上课了。”
“好，到时候我可以在旁边帮你。”他们都心照不宣地将刚才的事翻篇了。
说到这里，邬玹看见了周祉头发上的几块泥，走上去给他捋了捋，“有泥，还有这里。”他又用手擦了擦他脸上的烟灰，周祉下意识侧脸躲了过去。
“你自己再拍拍吧，我先走了。”感受到他的不自在，邬玹没有勉强，转身就去爬墙。
“拜拜。”神龟蹲在上面笑着朝他挥手。
“你慢一点。”
“没问题。”他一跃而下，四舍五入也算稳稳落地。
周祉挺在原地，带着半身的泥土，盯着他刚才蹲着的位置发呆，在擦脸的时候漏掉一拍的心脏又恢复了最初正常的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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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窄的小巷中响起车轱辘声，从大街一路响到住宅楼，周祉看见一楼靠里那间屋子中有光漏出，他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作势咳了几声。
咔哒——
一声清脆的开锁声，邬玹听到动静从屋里走出来，站在楼道口帮他把木板放倒，“你试试呢。”
周祉一边用手转身侧的轮子，一遍状似漫不经心问道：“你什么时候搞的这个？”
“呃……”神龟皱皱眉思考了一会儿，“雨下得特别大那天，对，我那天还救了你。”
周祉点点头，很快上了楼，邬玹见状给他让路，然后又给他演示了一遍怎么放回去。做完这些，他面露神气地瞥了alpha一眼，见人没反应有些尴尬，奈何心里实在膨胀得厉害，急需被夸奖一句，于是又瞥了好几眼。
“你眼睛不舒服？”某人明知故问。
看来是没有明白他的意思，邬玹肉眼可见地沮丧下去：“……没有。”
周祉嘴边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把门打开想邀请他进去坐。
“不用了，我好困，我要回去睡觉了。”开什么玩笑，他一会儿还要变成青龟给他治病，为了保证自己的睡眠时间，邬玹巴不得这孩子快点做会儿题关灯睡觉。
“嗯。”周祉点了下头，在即将关门时忽然开口，“谢谢你做的木板，很方便。”
很少得到夸赞的神龟嘴巴一咧，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地笑着：“没事没事，举手之劳嘛。”
道完晚安，他们就各回各家了。
快到十一点的时候，生锈的铁质门嘎吱声拖得老长，缓缓被打开，小青龟左一下右一下地爬出来，两只前爪狠狠抓地，后退用力一蹬，门又嘎吱着退回去了。
轻车熟路地爬到原来那个破窗户处，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封透明胶带起来了，明明昨天来的时候漏风都还漏得好好的，好在神龟那双爪子长得快，他一戳一拉，硬生生又撕出了个入口。
依旧这么能干！邬玹美滋滋地钻了进去，房间里还亮着灯，他现在已经胆大起来，专走死角尽可能地爬到alpha跟前，脖子伸个老长看他在干什么。
奋笔疾书，那还是不要打扰了，听说人类高考要是没考好堪比下地狱一般煎熬，主角不能下地狱啊。
他老实地在轮椅旁窝着，一动不动，时间一久睡意也就轻而易举来找他玩了，心大的青龟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睡过去了。
双林中学准高三生已经开始进行一轮复习了，连着做完一章的物理复习资料，看见桌上的闹钟指到12周祉才意识到该睡觉了，他推动轮椅朝卫生间方向走，准备洗漱完就睡觉，结果刚起步就颠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硌到，周祉低头查看情况，就这样看到了老伙计。
他实在不明白，明明是一只乌龟，怎么一天到晚精气神这么足，这么喜欢到处乱窜，就和送它来的那个家伙一样奇怪。
看着躺在手心的乌龟，周祉上手戳了戳它的爪子，没反应之后又轻轻碰了碰缩在壳里的那颗头，还是没反应。
多半是睡着了，周祉干脆去阳台把它丢进水里，这时才注意到铁钵壁上那些细密的划痕，少年不由得看向这只跳跳龟的爪子，才发现长得尖尖的。
算了，等它造吧，这小东西也搞不出什么名堂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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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没多久学校要进行摸底考试，考完之后年级部也知道学生的苦楚，大赦天下，批了周六和周天两天假期，邬玹还是照常上班，所以现在等待的人就变成了周祉。
自从那次把他救出来之后这人就像是缠上他了，平时还好，但只要是放假他就会来给做饭，刚开始少年还很抗拒，渐渐就习惯了。
然而今天却出现了一个特殊情况。
“你女儿？”少年难得露出这么难看的表情，面色铁青地看着站在门外一高一矮的两个人，进也不让进。
“不是，这是我金主的孩子，我帮他带一天。”邬玹连忙解释，只是没想到这样说还不如不解释，alpha的脸更臭了。
“金主？你什么时候找的金主？”这两句话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周祉阴恻恻地看着他。
下意识觉得自己说错了话，神龟又想再开口说些什么，但身旁的孩子却先哭一步。
“呜哇！这个……哥哥……好……好凶……”小樱桃被吓得几乎是瞬间抱着邬玹的小腿瘫坐在地，泪珠就像没关紧的水龙头，刷刷刷地不要钱似的往下流。
“诶！诶诶……”邬玹对于怎么哄孩子确确实实没有经验，看她一哭瞬间心慌着急起来，“你……你别哭啊，你想要什么，我我给你买，你别哭了……”小樱桃凄厉的哭声惹得小邬老师手忙脚乱起来，赶紧蹲下身子僵硬地抱着她，求助的目光投向现场的另一个孩子。
“看我干什么？跟我没关系。”周祉显然还在纠结这娃的由来，一脸铁青地回应他的求助。
“也不是我的孩子啊，我就帮金主带一下……怎么办啊周祉，你快想想办法求你了求你了……”看得出来邬玹快要被折磨疯了。
alpha抵了抵后槽牙，看起来很不爽，“喂！再哭我把你丢去喂狼！”
这冷酷的表情，这低沉的嗓音，毫不意外地让小樱桃停止了哭喊，一边打嗝一边瞪着个葡萄般圆的大眼睛盯着他，眼里蓄满了泪水。
周祉没准备就这么和他们耗着，轮椅往后一退，对面前这两人说：“进来。”
一大一小乖乖照办，就像罚站一样站在玄关处，没有指令不敢移动一步，就这样毕恭毕敬地接受审判。
尽管周祉并没有资格管邬玹，但现在这个情形，显然谁都忘了这事儿。
十七岁的小屁孩管二十四岁的成年人，说出去倒是惹人发笑，只会落得一个“倒反天罡”的评价，而现在，这件事确确实实正在发生，并且当事人没一个觉得有问题。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有金主？他包养你多久了？”
包养？什么叫包养？但邬玹现在已经被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反驳他，只能把自己知道的乖乖告知：“从我当太极老师开始，我的工作都是他帮我找的。”
周祉听后一言不发，只是凝视着他，邬玹也被他盯得越来越害怕。
“小邬老师，你……你别怕……你抖得我也害怕……”小樱桃这次是被他吓到了，一眨巴眼两颗豆大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到衣服上，浸出两片阴影。
现在这情况，说不清楚到底谁的胆子更小。
周祉坐在轮椅上，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愤怒，只是觉得这么多年来在心里不断淤积的那口气在这一刻不断膨胀，下一秒就可以把他的胸腔炸烂：“我最恨的就是包养这个东西，邬玹，你能不能不搞这个？！”
某龟到这一步也没弄清楚“包养”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弱弱问道：“什么叫做包养？”
下意识觉得不对劲，周祉皱了皱眉，心中生出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它慢慢演变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少年语气有些急迫地反问道：“你知道金主是什么意思吗？”
邬玹捏了捏自己的双腿，想要让它停止抖动，可惜无果，这在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他只敢埋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回答：“就是资助我们社区的老年活动，给我们钱，偶尔还来给我们送一点吃的喝的。”
这下轮到周祉沉默了。
唯一一个敢说话的不说话，气氛越加沉重，看着旁边默默流泪的小樱桃，邬玹实在于心不忍，干脆学着电视里男人出轨祈求女人原谅那样，“咚”一声跪下，声线里的颤抖遮都遮不住：“我……我不该有金主，你说话别这么大声，也不要不说话，真的……真的很吓人！”
小樱桃见他要哭不哭的样子，情绪也一下被带动起来，直挺挺地站在旁边，咬着嘴唇哭得更厉害了。
所以此金主不是彼金主。
发现自己误解了邬玹，alpha气消了大半，再看他抖得像踩了缝纫机一样，愧疚感随之涌上心头。
“对不起，我以为你说的是金主是包养关系的那种。”他扶着邬玹起来，举着手帮他把眼泪擦掉，眼神里满是自责，“是我太激动，误会了你，以后不会吼你了……”
他不安慰还好，一安慰让五百多岁的邬玹觉得莫名地委屈，好像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刻爆发了一样，他推开他的手，抱着小樱桃就大哭了起来。小姑娘也不遑多让，好胜心极强，见他这样也紧跟着哭喊了起来。
“哇——”
一大一小抱在一起，两张嘴大张着，眼泪在浸到自己衣服里的同时也时不时分出来几颗去把对方的衣服打湿，上演着一出精彩绝伦的二重奏。
慢：宝啊，你瘦瘦巴巴的，爬墙小心一点啊！
龟：慢啊你放心，我爬墙可是专业的。（自豪地亮出尖尖的小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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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觉得小樱桃的出场这段写得太仓促了，显得有些莫名其妙，暂时先这样吧（苍老叹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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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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