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街巷上近阶段的奇闻轶事,是药师世家江家的大公子纳了一房妾室。
纳妾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但是这么一大户人家,一来这妾室的来路竟无一人知道,且没人见过这妾室长什么样子,让人不禁猜测是不是什么勾栏里的妓女。二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着前者的神秘,那女子被传是一绝世美女,容貌举世无双。
勾栏妓女的的谣言传的着实过分,可绝世美女却不是假的。
豪门大院最偏僻隐蔽的角落,只有一扇窗户。
窗外就是高墙,唯一一抹颜色是墙外垂下的柳条。
男孩倚靠在母亲怀里,很快对那抹摇动的绿色失去了兴趣,转而抬头望着母亲那张倾国倾城的脸。
许是感受到了男孩长久的注视,母亲看向他,露出动人而温柔的笑意,“看我做什么呀?”
“你长得好看,这府里的所有人都没有你好看,差的太多。”
女人点点他的鼻子道:“我的宝儿啊,就会逗我开心。”
被称作宝儿的男孩皱起了他小小的眉头,他问道:“娘,我的名是什么?字是什么?父亲为何不给我起名字?”
女人一时语塞,含糊道:“你不是我的宝儿吗?”
“可我有父亲,我该姓江啊,要不……”男孩歪头想了想,忽然兴奋道:“要不我叫江宝儿吧!”
“使不得!”玉響大惊失色,随即怯懦道:“你的名字得你父亲来起,怎能由着我的称呼叫。”
男孩不高兴的嘟起嘴吧,不肯再理母亲。可到底是年纪小,不过一会儿便被哄得喜笑颜开。
男孩的母亲名叫玉響,无父无母,被一人称张姑姑的女人收养,抚养成人。
张姑姑早年丧夫,只有一病女,她性格豪爽,人又勤快,一日在河边为人家洗衣,在草丛里看见了瘦的只有一把骨头的女婴,联想到自己女儿,心生怜惜,于是收留下来取了玉響这个名字。
从此玉響便跟着张姑姑生活,张姑姑在外谋生,她便照顾自己病弱的姐姐玉婉。
后来张姑姑寻摸着靠自己赚的钱开个绣坊,便送玉響去苏州学了刺绣。没想到玉響天赋于此,一手绣技出神入化,回到洛阳凭着自己的手艺和张姑姑的张罗真的撑起了一座颇有名气的绣坊。
几年过去,玉響也长大成人,她出落极美,连每日见她的张姑姑和姐姐都尝忍不住赞叹。
张姑姑深知这等容貌于她们这家人并非幸事,便将玉響藏在深闺,极少示人,可到了该婚配她也犯愁。
直到有一天,洛阳城有头有脸的江家找上了门。
经过几次攀谈,在一个好日子,张姑姑叫了玉響出来。
“是江家的大公子江弈,长得好看极了,和你极配。”张姑姑脸上带着喜色,引着玉響来到前厅。
那男子站在厅中,身材修长,皮肤白皙,眉目之间有些许阴柔,是一极其动人的男子。
玉響脸一红低下了头。
江弈一见她也是恍了神,他没想到这女子能美丽至此。
“玉響,还不和江公子打个招呼。”
“江公子。”
江弈微微一笑:“听过一些姑娘容貌的传闻,没想到竟是这般国色天香。”
张姑姑见玉響并不排斥江弈,便将她拉到一边道:“江家公子看了你刺绣的扇子,极是欣赏心悦,想要求娶你。”
玉響吃惊:“就因一副刺绣便想求娶我吗?他那时也不知我的样子,现在也不知我的品性,我也不认得他,也不知他性格人品如何啊。”
“就那样貌,性格人品还能差嘛!再说我和你干爹……我也是看他做的木匠活好才嫁给他的。”张姑姑回忆起曾经,有些感慨。
玉響摇摇头,她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可心中有数。
“不一样干娘,江公子豪门大户的出身不是我配得起的,他这般突然求娶也让我不安,干娘你替我推了吧。
谁知此时张姑姑急了,哭诉道:“玉儿,你从小长大,我带你也不薄。江家在洛阳什么地位,若是得罪了他们,我这绣坊怎能开的下去,你那可怜的姐姐又该如何活命。”
见她还不松口,张姑姑只能道:“孩子,我也不瞒你。江家不是我们能请的起的药师,只要你愿意嫁给江大公子,他们愿意给你姐姐玉婉看病,看在你姐姐的份上,你就答应吧。再说这若不是良缘,我也不必磨你。”
听了这话,玉響抬起眼睛。
她与玉婉若血亲一般,若是为了玉婉……
“干娘,你别哭,我答应就是。”终于,她还是一时心软松了口。
还未等她多加思虑,当天江家的轿子就将她接进了门。
可是这轿子直接将她抬进了江府最偏僻的角落,门扉轻掩,限制她出门,不让她轻易见人。
她本以为这是要遭冷落,可江家却锦衣玉食地伺候,江弈待她也不错,和声细气。可她总觉得若即若离,那双柔美的眼睛似是在自己身上打探着什么。
半年后,她有了身孕,江家对她更是上心,上等的补品和食材,流水一样进入她的小屋子。
那时她也想,这或许就是大户人家女子的生活,她能过这种日子……也许已经很好。
可在生下孩子的这天,孩子一落地便被抱离了她身边。没有人在意她沙哑的求诉:“让我看看孩子,让我看他一眼。”
当孩子再被送回来时,竟是高烧不退,虚弱至极。
江弈倾尽全力,天南地北寻来最好的药材,终于把孩子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当时她只以为是孩子病弱,对江弈甚为感激。
可时间久了,看着江弈抱起摇篮中的孩子时脸上那莫测的笑意,玉響只觉得害怕。她虽不曾有过父亲,可她知道那不是一个父亲看孩子的眼神。
此后,每一年,这个孩子都会被带走,消失几天,昏迷高热着或者冰冷着回来。
玉響问过江弈孩子到底去干了什么,都被搪塞了过去。
可每次发生这种事后,没过几天,江弈和整个江府都会很高兴,对她和孩子也是更加的好。
这次也是,宝儿康复不久,江弈来了她的院子,一脸春风得意。
玉響为他倒酒布菜,见他高兴,便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官人这么高兴,是发生了什么喜事?”
“岳家给了我们一座上等灵玉矿,岁入少说有百万金。”
“恭喜官人了。”
玉響低眉顺目,灯下美人,格外让人心动。
江弈勾着她的下巴,眼中几分迷离的醉意,“再等一年,我便让你光明正大地见人管家,到时候咱们的下一个儿子,也一样尊贵。”
玉響人懦,可不愚笨,她瞬间察觉了江弈话中的怪异,问道:“什么是下一个儿子?咱们,咱们儿子呢?”
江弈眼睛深沉,看着她有些惶恐地脸,柔声道:“玉娘,后面有你的荣华富贵。”
玉響心惊,也顾不得其他,她跪在江弈身边道:“官人,容妾身问一句,咱们儿子每年消失那几日都是去做什么了?为何每次回来都是九死一生?”
似是嫌她不识趣,江弈转回了头,冷冷地喝了一口酒没有做声。
玉響也知道江弈在给他机会,只要不继续这个话题,他们还好说话。可她实难再忍,决心讨要个明白:“妾自知无能,不能为官人和江家解忧,可那是我的儿子,求官人给我个明白。”
江弈想想也罢,玉響这般容貌,他也实在喜欢,让她知道其中厉害能够体谅也好。
于是他问:“你可知这洛阳,由谁做主?”
玉響一愣,旋即小心翼翼地回答:“天下是天子的天下。”
“跟我何必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你尽管说便是。”
玉響捏着衣襟,壮着胆说:“岳氏。”
江弈唇角露出诡异的笑容:“岳氏,当然是岳氏。”
“岳氏公子岳羌华,天纵奇才,法力强盛。可惜那颗灵核难以承担他强大的法力,濒于破碎的边缘。我江家家传古书记载了一个法子,只要取合适的灵核碎片炼化成丹药服下,便能够修补残损的灵核。”
“我寻遍合适的人,找到了你,得到了咱们得孩子。有咱们儿子的灵核,那岳家公子已见大好,这些年江家的荣华也是因着岳家的照拂。”
玉響张了张嘴,半晌问道:“岳家公子因灵核破碎有性命之忧,我儿灵核破碎……又当如何?”
“一生不修法术即可。”
“灵核里不是有先天法力的吗?我,我也是听过的。如果灵核里原本的法力没有东西盛着,我儿会怎么样?岳公子不就是因为灵核承载不住法力才有危险的吗?”
江弈眼睛微眯,低声道:“那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玉響倒吸一口冷气,扑到江弈脚边哀求着:“官人!这到底何时是个头啊,那岳公子的病一日不好,我儿要多受一日的罪吗?我儿比不得岳公子尊贵,可也是我的心头肉啊。”
江弈不耐烦道:“岳公子的灵核已经能自行修复,再用最后一次药就能完全康复。”
“既已能自行修复,又何必再让我的儿子受一次罪呢?”玉響苦苦哀求。
江弈神色愈冷,觉得极为扫兴。
“你个蠢妇,那岳公子自行修炼痊愈,和全靠我江家痊愈,之于岳氏的恩情能一样吗?”
玉響咬唇道:“岳家,知道是靠着我儿子的命,续他们公子的命吗?”
闻言江弈脸色铁青,豁然而起,将玉響甩在一边,他俯身捏着玉響的脸,声音中暗含杀机道:“若是这事走漏分毫,你们母子便拿命来偿。”
说罢拂袖而去。
玉響趴在地上,看着大门缓缓合上,痛苦地埋首哭泣。
宝儿今年四岁,也就是到了明年……
自从江弈走后,母子俩的生活条件急转直下。那些华美衣物和精致用具都被撤走,一日三餐连粗茶淡饭都够不上不说,有时甚至是馊的。到了冬日里连最次的黑炭都是几天才烧上一次,娘俩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玉響知道,这是江弈给她的警告。
告诉她自己的荣华富贵都是靠着江家得来的。
告诉她江家对她好的代价就是这个儿子。
告诉她安分守己。
宝儿也奇怪,从前日子只是无聊而已,可为什么突然间他和母亲会开始挨饿受冻?母亲也变了,以前她常坐着,不是绣花就是愣愣看着某个地方出神。如今却常在院子里转着,还会爬上墙去看院外,有几次竟翻跃而出最后被家丁带了回来,还被江弈责打。
最重要的是,母亲很少对自己露出好看的笑容了。
他们就这样过着日子,迎来了一个雨天。
那天的饭食突然变得很好,从早到晚珍馐不断。
宝儿狼吞虎咽地吃着,没发现母亲整个人紧绷着,忧心忡忡。
果然,晚膳过后有人来院子里要带走他,母亲死死抱住他,他是在抢夺中被带走的。
他趴在家丁的背上,看着坐倒在地上的母亲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家丁把他带入了昏暗的地下暗室,他的父亲和江家的师爷已经等在那里。
家丁刚将他方下,就有人端来了一碗黑色的汤药,要他喝下去。
那天他不知道怎么了,就是认定不能喝那碗药。
江弈哄劝不行动了怒,命人灌药。
三四个上来压住他,苦涩的药汤被灌进喉咙。他拼命往外吐着,好不容易灌下去的,他再呕出来。
最后那师爷开了口:“主君,没必要让他睡了,只要控制住他的手脚,堵住他的嘴,将灵核取出来便是。”
江弈没有犹豫,不耐烦地点了头。
接下来他被绑在了石板上,那师爷拿出了一把匕首,缓缓逼近。
正当师爷在他惊恐的眼神中要下刀时,门外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接着传来仆人慌忙的声音:“主君!主君!”
“慌里慌张干什么!坏了事情你负责得了吗?”江弈怒斥道
“主君不好!老太太房里走水了!门从房间内被锁死,一时打不开。”
江家老太太早年因为一场意外失了双腿,走不得路。一旦被困,自己根本没法子自救。
听说自己母亲出事,江弈慌了。
“荒唐!丫鬟都哪儿去了!还有你们这些废物,连扇门都打不开吗?”
“火势太大,难以上前,已经去找撞柱了。”
见江弈焦急,师爷道:“主君你去吧,这里交给我。”
江弈想着师爷也已经做熟了这事,便不再顾虑,匆匆离开。
等江弈离开后,师爷再次拿起匕首,欲刺破宝儿的灵核。
“咣”此时一声巨响,那师爷的脑后狠狠挨了一闷棍,人直接昏了过去。
玉響扔下手中的棍子,拿起师爷掉落的匕首,连割带撕,扯断了束缚宝儿的绳子。
她拿出塞在宝儿口中的纱布,将他搂紧怀里。
“娘!”
“宝儿,我的宝儿。”
此刻的宝儿竟然十分清醒,他率先跳下石床,拉着玉響道:“娘,我们快逃,爹不会放过我们的!”
“等一下,等一下!”玉響转过头,看着一旁昏暗铜盆上映出的花容。
她拿起烛台,咬咬牙,将烛火压在了自己脸上。
男孩死死压住嘴巴,将惊呼压在喉咙深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宝儿别怕,别怕,不这样我们逃不掉的。”玉響忍着钻心彻骨的疼,伸手拉过宝儿。
一向谨小慎微的她做了这辈子最大胆的事情,她在江家放了火,买通了两个守卫,带着她自己的儿子,江家的摇钱树,逃了。
两人在泥泞的泥水中几步一磕碰,匆匆来到了一处绣坊。
门开后,张姑姑难掩震惊。
昏暗的室内,张姑姑盛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红糖姜水。
宝儿不爱喝,抱着碗拨弄着玩。
“宝儿,到姨妈这里。”面色苍白的瘦弱女子冲他张开臂膀,身后的母亲推了她一把,他便走了过去。
被拥入怀中的时候,鼻腔里涌进刺鼻的药味,但他不讨厌。
张姑姑坐了下来,一边给玉響上药,一边问是怎么回事。
自从玉響嫁入江府,江家人对她们绣坊多有照顾,可就是不允许张姑姑和玉婉探望,也不许玉響回来。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再次相见竟是这般模样。
在世上唯二值得信任的人面前,玉響将这些年的遭遇如数说尽。
也就是那时,男孩知道了也记住了他的来因和经历。
原来那些喝下去的药汤和疼痛都不是假的。
原来他没有名字是不需要存在在世上。
听完她的诉说,玉婉已经泪流满面。她紧紧搂着宝儿,哽咽道:“不回去了,再也不回那吃人的地方去了。”
可此时张姑姑却起身,拉开一旁的匣子,收拾了些散碎银两放在荷包中,塞进了玉響手里。
她握着玉響的手,苦涩道:“孩子,我收留不得你们,拿上这些银钱,现在赶紧上路逃命吧。”
“娘!”玉婉睁大了眼睛,“这雨又大又急路该多难走,何况孩子这么小,你要让他们去哪儿?”
张姑姑却冷静道:“路难走,人也难追。若是明日雨停,江家人铺开追捕,第一个来搜的就是咱们绣坊,或许不用雨停人就来了,到时候他们还怎么逃得掉。”
玉響紧紧攥着手中荷包,咬了咬唇道:“干娘说的对,这场雨是老天助我走一程,我不能再拖延了。”
说着她站起身,冲宝儿伸出了手。
宝儿看了看玉婉,从她怀中脱出,奔向了母亲。
张姑姑和玉婉将娘俩送至后门,临走张姑姑抓着玉響的手,喉中凝噎片刻道:“我的儿,是我有眼无珠,以为良缘。”
玉響打断了张姑姑的话,“不是干娘的错。”
张姑姑沉了口气:“你现带孩子走,隐姓埋名过上几年,等江家不再追究此事,我们娘俩便关了这绣坊去寻你们。到时候咱们改名换姓,去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玉響含泪点头,对宝儿道:“跟姥姥和姨母道别吧”
“姥姥,姨母,我们走了。”
张姑姑捏捏他的脸,那是很粗糙一双手,饱经风霜,但在冷雨中很暖很舒服。
玉婉追了几步,含泪道:“宝儿,要听你娘的话啊。”
宝儿点点头,随着母亲踏上了逃亡的路。
那条路可真是泥泞啊,脚在水中都拔不起来。
起先他自己走,后来太困太累了,之后的记忆就模糊了下去。
模糊中他觉得有人将他抱了起来,他趴在一个瘦弱单薄的肩膀上,那肩膀撑了他很久很久。
他做了一场梦,梦中他、母亲、姨母和姥姥,在山中搭了一座小木屋,他们长久地生活在一起,很幸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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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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