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眨眼过去，九州云崖的绿叶染上秋色，漫山遍野都是灿金色泽，风一吹动，山野像是翻起金色的浪涛，和碧海相连，那么辉煌，又那么萧条。
自麓山事发后，各门派与九州云崖之间的关系很是微妙，明明像平常一样无事不相往来，现下生了一层看不见的隔阂。
九州云崖内部也是人心恍惚，有些人甚至找借口想要离开。
长岭仙尊为此愤愤不平，倒是雷子赫说：“罢了，想走就让他们走吧。”
留不住的人无论怎样都是留不住的。
这些日子，程澈的梦更多了，无数次，他手上的剑刺进裴瑾晞的胸膛，到后来他甚至已经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一次噩梦中惊醒，他不管不顾地奔向沙雪雁回楼，几乎是破门而入。
“瑾晞！”
已经安睡的裴瑾晞被惊得从床上弹了起来，鞋都没来得及穿就直奔程澈面前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程澈急促地喘着气，确认裴瑾晞完好地站在他的面前，这才脱力般地滑落在地上道：“我梦见……你出事了。”
裴瑾晞起身来到他身边，拿出手帕，拭去他脸上的冷汗道：“你也太小看我了，我能出什么事。”
程澈握住他的手腕，慌忙无措道：“我梦见……我杀了你。”
裴瑾晞手一顿，旋即起身顺带将程澈拉了起来，程澈紧紧将他搂在了怀里。裴瑾晞拍了拍他的后背道：“梦都是反的，你最近太紧张了，找谷薇开些安神的药吧。”
程澈稳了稳心神，点点头，从裴瑾疏肩上抬起头看着他**的脚，将他抱回床上。
“你休息吧，我回去了。”
没成想裴瑾晞往里挪了挪，拍着让出来的地方朝程澈抬了抬下巴：“来都来了。”
程澈愣了愣，爬上了床。
裴瑾疏随他躺下，十分自然地靠进他怀里，嘀咕道：“你不会就是为了来跟我睡觉的吧……”
程澈搂紧他，等那波动不安的心绪慢慢沉稳下去，他开口问：“师叔怎么样了？”
他这两个月都没见过裴瑾疏。
不提还好，一提裴瑾晞太阳穴就开始跳，“嘁”了一声，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裴瑾疏当然不好，从九方宸自尽后回到九州云崖，他就在在水星河轩内闭门不出，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一般，早上起来，穿好衣服，找个角落，一坐就是一整天。
很多人在在水星河轩的门口踟蹰过，有雷子赫，有隋膺，有其他仙尊。
可最终没人去打扰他，不敢，亦是无言。
唯有一次，他差点杀上神钦殿，为的是要回九方宸被神钦殿扣下的尸首。
裴瑾晞在海上把他截下来，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你命里不只有那一个小子，还有九州云崖，还有隋膺，还有宗主，还有我！裴清许，你是要害死我们吗？”
裴瑾疏身子一颤，在剑上慢慢蹲了下来，缩成小小的一团。
裴瑾晞那满是怒火的眼神忽而盛满了悲伤，他走上前去，将手放在裴瑾疏的背上，接着他蹲下来，将他那压抑到战栗的弟弟搂进怀里。
“想哭就哭吧，这里只有我们俩。”
很久之后，他肩上才传来低沉的嘶吼，那哭声像是开膛破肚，从肺腑里生挖硬扯出来的一样，卷风袭浪，撒了苍凉遍海。
这是他这一生第一次听到裴瑾疏如此痛苦的声音，痛彻心扉，肝肠寸断。
程澈看着怀里眉头紧皱的裴瑾晞，问道：“瑾晞，你觉得九方宸是坏人吗？”
裴瑾晞闭上眼调整了一下姿势，缓缓道：“性子张扬，但不坏。”
“那你觉得他真的会用山海异心残害苍生，屠杀修真界吗？”
长久的沉默后，裴瑾晞重新开口道：“你若问我，我觉得不会，但事情确实发生了，那是我看走了眼。”
“这样啊。”程澈也合上眼睛，轻轻将下巴抵在裴瑾晞额头上。
还好，这世界上有人和他一样，相信师兄不是坏人。
天光刚擦亮一点，程澈撤出裴瑾晞颈下的胳膊，丝毫没有惊动他，轻手轻脚离开了沙雪雁回楼。
纵使九州云崖还在沉睡之中，他也是走了隐蔽小路回的寝房。
被人发现总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可在他推开寝房门的一瞬，他周身骤然紧绷，手握在了剑柄上。
屋里有人！
程澈站在原地未动，角落中的人也没有动作，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光辉洒落，亮光自程澈身后透露进来，程澈才开口道：“你想做什么？”
阴影中的人闻言走了出来，程澈目光微斜，见一只脚踏进明处，紧接着他的瞳孔缩紧了。
眼前的正是曾经见过的面具人。
“是你？！你到底是什么人！”程澈握住了腰间佩剑。
“你很快就知道了。”面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嗡嗡地听不清，可此时程澈却感受到了一丝莫名的熟悉。
程澈紧盯着那面具人道：“你也是来自那个时空的人对吧？你在图谋什么？”
面具人似乎露出几分无奈，近乎叹息道：“我也不知道我要图谋什么，我不过是按命令行事。”
程澈的剑已经脱离剑鞘，他手上青筋分明，冷声问：“谁的计划？！”
面具人抬起眼睛，直直盯着程澈，程澈心下没由来的一慌。
正在他平复自己心神时，那面具人开了口：
“你。”
耳边轰鸣声炸响，他瞠目结舌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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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说一遍！”裴瑾晞抬眸，长睫之下是冷冷的寒光。
程澈道：“我想离开九州云崖一段时间，查清楚师兄的事情。”
裴瑾晞笑了：“你要去神钦殿是吧？别忘了把你好师兄的尸首给你师叔带回来，到时候咱一块死。”
程澈：“……”
倒是有段时间没听过裴瑾晞这么嘴毒了。
“瑾晞，我绝不碰神钦殿。”
裴瑾晞冷笑：“那你跟我说，你还能去哪里查？天上地下，除了神钦殿还有哪里能查到那小子的过往？”
见程澈抿着嘴沉默良久，裴瑾晞忽然长叹一声，他捏了捏眉心有些疲惫道：“程澈，如果那天在麓山口，九方宸主张自己无罪，不管是为他为你还是为了清许，我一定查到底，可是他认了啊。”
程澈道：“若是有什么冤屈……”
裴瑾晞打断他的话：“我不能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冤屈，赌上整个九州云崖。”
当年的岳羌华何等本事，又是何等身世背景，这样的人都要凭着侥幸方才从神钦殿手上活命，程澈要是若招惹神钦殿无异于蚍蜉撼树。
“程澈，你知道家破人亡是什么感受吗？”裴瑾晞看向远处，眼神空缈，他眼前是破败萧条的裴氏，墙倒树倾，人走茶凉。
“我知道。”裴瑾晞垂下头，有些努力地深吸了一口气，“所以我不能让九州云崖再经历这一遭。”
程澈看着裴瑾晞的样子，忽然有些心疼，他的手覆上裴瑾晞紧握的拳头，轻轻摩挲着。
“师尊，我保证不上神钦殿，保证不招惹神钦殿，我就是想离开一段时间，我……”程澈咬咬牙道，决定说一半实话，“我想暂时离你远点。”
“为什么？”裴瑾晞惊愕又疑惑。
那夜面具人提出过要带他走，到时候他会知道一切真相。
一开始程澈拒绝的很果断，此人一身谜团，是敌是友还难说，说的话也难定真假，自己怎么可能轻易和他走。
见程澈不准备和他离开，面具人犹豫了一下道：“你或许离开裴瑾晞比较好。”
程澈心脏猛得一跳，“你什么意思。”
面具人语气复杂：“曾经是你杀了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今生你俩关系看起来很亲密的样子，但我不觉得你对他会有好意。”
程澈顿时如坠冰窖，心惊胆寒。
那个梦原来真的不是假的。
话已经开了头，面具人干脆道：“九方宸要杀沈驰，是他的灵魂残念驱使，因为他前世就这么做了。你也知道他极力克制自己，却还是失败了。所以你又怎么能确信自己不会再杀裴瑾晞一次？”
一言一语狠狠砸在程澈心上，终于砸碎了他的理智，他猛冲上前提起面具人的领子，厉声质问：“我为什么要杀裴瑾晞？你说啊！”
面具人没有挣扎，他沉默地看着方寸大乱的程澈，半晌才道：“我不知道，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杀了他，我还想知道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觉得我很奇怪是吗？可我觉得你更奇怪。除了你自己，没人能为你解开这些疑惑。”
……
“程澈，你说话啊，为什么要离开我？”裴瑾疏从程澈手下抽出自己的手，反手握住程澈的手腕。
“你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梦吗？我梦见我杀了你。”
裴瑾晞似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他没想到程澈会拿着梦那么当真。
会不会……九方宸才是无辜的，而自己才是操纵一切的幕后黑手。
裴瑾晞：“梦都是假的，是不会成真的！”
“如果会成真呢？”程澈看着他，“师兄死了这件事已成定局，逝者不可追，无论我做什么他都再也回不来了。这世上只有你，只有你对我……万一你有什么意外，我……”
程澈再也说不下去，他撇开头，极力克制声音的哽咽。
裴瑾晞看着他这幅样子，松开了自己的手，长叹一声，合眼道：“你出去走走吧。”
“瑾晞……”
裴瑾晞一脸无奈：“打算多久回来？”
程澈：“一个月。”
他不打算在那面具人身上浪费太多时间，那些真相过往就算从开天辟地开始算起也不过是史书几本，若是那面具人带着自己兜兜转转那他不欲多做纠缠。
“行。”说罢裴瑾晞起身欲要离开，却被程澈从背后猛地抱住了，裴瑾晞挣扎了两下没挣开，转过身捏着程澈下巴愤愤道：“一个月不回来你就给我等着吧。”
程澈眨了眨湿润地眼睛，郑重点了点头：“好。”
凉风忽起，贯入沙雪雁回楼，冷不丁地让人肌肤一颤。
程澈将裴瑾晞拥入怀中，心道这个秋天真是有些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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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
巨大的黑色漩涡出现在面前，强烈的飓风从深不可测的漩涡中心席卷而出。
程澈被风吹得差点站不住，堪堪用手臂挡在面前才能勉强睁开眼睛。
“时空之门。”面具人的声音夹杂在呼啸的风声中，他摘下面具道：“走吧，我们回去了，还有人在等着你。”
狂风之中，程澈露出了他此生最震惊的神情。
那人转身毫不犹豫地走进了漩涡之中。
“等等！”程澈已经来不及去斟酌这其中有没有蹊跷了，毫不犹豫地跟着冲了进去。
事情……比他想象中似乎更要离奇。
漩涡在程澈进入的一瞬间消失了，只留下坐在地上的照影，懵懵懂懂地眨了眨眼睛。
反应了好一会儿他跳了起来，惊叫声响彻天地：
“怎么回事啊？小程澈也没死啊！灵魂契约怎么解了呢？”
“程澈！程澈啊！你去哪儿了！”
“呜呜呜怎么可以这样啊！你还把我扔在荒郊野岭，好过分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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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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