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阁酒污满地，群魔乱舞，怪物们嚎叫着、狞笑着、挣扎着。
司寇澜舒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阁楼高处，有一黑衣人站在她的座前，凝视着她的位置。
司寇澜舒拔高声音，质问道：“什么人！”
那黑衣人闻声身子一颤，立时想要转身逃走。
司寇澜舒召出武器刑天剑，飞身奔上顶楼，可她还未至那黑衣人身边，便被扑上来的怪物拦住了。
她看得出来，眼前的怪物是她万剑山庄的人，司寇澜舒一时难下死手，只是将怪物们打晕。
趁着她被阻碍，那黑衣人已经不见踪影。
以剑鞘打晕面前的最后一个怪物，司寇澜舒悬身于空中，她看着怪物们丧心病狂地破坏，自相残杀，胸口剧烈起伏着。
此时许多怪物注意到了她这个异类，纷纷冲着顶楼奔来。
司寇澜舒双手紧握，手背青筋暴起，就在四面八方的怪物冲她一跃而来时，她终于深吸一口气，立剑于身前。
刑天剑爆发出万千虚影，如孔雀尾羽展开的一瞬，光华万丈星河垂落，浩荡的剑气席卷了万象阁，许多低阶的和没来得及躲藏的怪物瞬间被刑天的剑势击毙。
那些死去的怪物很多退去了妖兽的形态变回了人形，看着这些人的尸体，司寇澜舒只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揉捏着，喉间有血腥弥漫。
见识到了司寇澜舒的实力，有些怪物依旧冲她袭来，而有些怪物则仓皇逃窜。万象阁四面通透，层层有窗，怪物们很快就找了出口，破窗而出。
司寇澜舒心下一震，万剑山庄是离城镇最近的门派，到人们的居住地不过一座矮山之隔，若是让他们跑下山去，黎民百姓就要遭殃。
不行！决不能让它们出庄！
她狠咬了一下嘴唇，两指竖起，口中念诀，耀眼的虹光自她体内爆发，冲破楼阁，在万剑山庄的顶端凝聚，形成结界的图腾。
接着，无数流光自图腾处流泻下来，将万剑山庄缓缓笼罩。
万剑山庄山脚下，九方宸的瞳孔倒映着那片炫彩光华，如火焰燃烧。
结界落下后，司寇澜舒不再犹豫，如狂风在楼中漫卷，开启了杀伐之路。
有些事情开了头，就没有回头路了。
怪物们如潮水般扑来，又纷纷倒在她的剑下，她没有时间去识别他们，在结界撑不住之前，她必须杀掉这些怪物，尤其是那些……长老和高阶弟子所化身的妖兽。
直到面前最后一个怪物被刺穿心脏，万象阁中安静了下来。
司寇澜舒剧烈喘息着，下巴上汗珠低落。
还没有结束，那些逃出万象阁的怪物也不再少数……
忽然，司寇澜舒瞳孔一颤，猛地转头，一个狼人静默地站在她的身后，浑身散发出慑人的威势。
四目相对，狼人猛地冲了过来，一抓略过，抓烂了司寇澜舒的袖摆。
招式相碰，转瞬已过百招。
那狼人不是司寇澜舒的对手，片刻功夫已经伤痕累累，却毫不退却。
他敏锐地察觉到司寇澜舒已有疲态，找准时机以刚劲有力的狼爪一把将司寇澜舒扑倒在地上。
“忧乐……”
司寇澜舒哀痛至极，那是她最得意的弟子，她倾囊相授的弟子，如今却是这番模样，掐着自己的脖子，要自己的性命。
她不是杀不了，她是舍不得。她记得那个小小的弟子，在一个雨天蹲在地上愁眉苦脸，问他在做什么，他答：“我在忧天下之忧。”
司寇澜舒失笑：“你小小年纪，忧它作甚，跟你还没太大关系。”
李忧乐认真道：“当然有关系，我的名字忧乐，忧在乐前，天下有忧我则无乐，天下无忧则我之乐，我来万剑山庄跟师尊修行，是为了天下安定。”
这番话给司寇澜舒震惊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摸摸他的脑袋：“那你要勤学苦练，为天下做贡献。”
李忧乐重重点头：“嗯！”
他这么答应的，也是这么做的，刻苦用功，克己爱人，德行无缺。
这样好的孩子，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呼吸愈发困难，司寇澜舒闭了闭眼，终于起剑。
她从地上站起来，看着死去的狼人褪去暴虐与狰狞，变回原来的样子，依旧是沉稳儒雅的面容，只是那双眼睛不会再睁开了。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她去找贺兰霁月的那短短一炷香功夫到底发生了什么？
贺兰霁月又在哪里？是不是安好？还有她的……
意识到了什么，司寇澜舒的脸上终于出现恐惧之色。
她的两个孩子，有两位修为不低的奶娘照看，可是在这种情势之下，她不敢想象已经是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她破窗而出，从高楼跃下，朝着寝房疾驰而去。
远远看见寝房的门时，司寇澜舒的心骤然紧缩，透过屋内的光芒，她看见了门上喷射的血迹。
一脚踹开房门，入眼的便是两个倒地身亡的奶娘，她们的喉咙都像是被什么抓开了，而窗户旁的摇篮上，蹲着一只雪白猫妖，身材修长，绿色的眼睛如同翡翠一样。
“阿月！”纵然变了模样，司寇澜舒还是一瞬间认出了贺兰霁月。
他果然也......
灵猫转头看向她，眸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冷漠。
司寇澜舒心下一惊，往前一步道：“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或许是被她上前的动作刺激到了，白猫忽然一呲牙，冲她猛扑过来。
速度极快，瞬时残影万千。
司寇澜舒迎击而上，却只是抵挡未下杀招，可她已是力竭之际，加之顾虑，被本就高明的贺兰霁月找到了可乘之机，一口咬上了她的脖子，从她的修长的颈上撕扯下一块皮肉。
趁她吃痛，白猫双足一蹬，直中司寇澜舒胸怀，将她蹬飞了出去。
巨大的冲击使得司寇澜舒冲破了房门，整个人狠狠甩在石板地上，一口血喷了出来。
她没有丝毫停顿，顾不得疼痛打了个滚爬了起来，两步跨进房内。
此时那白猫已经灵巧地重新蹲坐在摇篮之上，高高扬起自己的爪子。
司寇澜舒叫声近乎凄厉：“阿月！不要啊！！！！”
电光火石间，血花飞溅。
在司寇澜舒震惊的视线中，一只断臂落在地上。
千钧一发之际，那白猫妖居然用另一只手生生扯断了自己一臂。
白猫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终于有她熟悉的神色，继而跳窗离去。
“阿月———————！！！！”
司寇澜舒欲追，却脚下一软倒在地上。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可她的身子却不听使唤，尝试了几次都没成功，直到有一股力量将她托起。
司寇澜舒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片刻后她犹豫问道：“你是……九方宸？”
几次门派的交往中，司寇澜舒见过裴瑾疏这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弟子。
九方宸一点头道：“司寇庄主，此地不宜久留，带上孩子我们快走。”
见他似乎知道什么的样子，司寇澜舒问：“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九方宸：“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我不清楚，但导致万剑山庄众人变异的是山海异心。”
司寇澜舒：“山海异心？！那种东西怎么会……你师尊知道吗？”
闻言九方宸苦涩道：“我在得知山海异心时不知中了什么法术，没办法将这件事告知别人，师尊也不知道。”
司寇澜舒不解：“那你怎么会知道我万剑山庄会爆发山海异心？”
九方宸：“有人给我留了一张请柬，是您给贺兰霁月的，我觉得事情不对，便来看看。没想到……”
请柬？对，贺兰霁月说他丢了请柬……
司寇澜舒在脑海里飞速计量着这一切，她很快做出了判断：“这怕是要嫁祸。”
九方宸沉默无言，他也预料到了这个后果。
司寇澜舒蹙着眉，似是在想些什么，没用很长时间，她便下了什么决心。
她摊开手掌，掌中亮起小小的符文，接着，她拉过九方宸的手，将符文压在了九方宸的手心。
九方宸只觉得掌心有些发热，在司寇澜舒移开手后，那符文出现在了他的掌心上。
接着，司寇澜舒又拿出一个圆盘状的东西递给他。
“宗门的西南方向有座兵法库，内有十万天武以及万剑山庄的所有功法。这圆盘是兵法库的钥匙，你掌心的符文是能够容纳武器和功法的法印，有了它，你便能带走库中所有的武器和兵法。九方宸，这些武器和功法力量无比强大，世人趋之若鹜，你作为他们的主人一定不能使其滥用。”
九方宸此时不知为何司寇澜舒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他，露出疑惑之色。
“还有。”司寇澜舒哽塞了一下，抓住了摇篮边缘，恋恋不舍地看着两个孩子，她踉跄着跪了下来，拜了下去：“求你带走我的两个孩子，照顾他们。”
九方宸有些慌了，他忙双手托起司寇澜舒：“您这是做什么呢？！我们一起走。”
司寇澜舒苦笑：“走不了了。”
说着，她当着九方宸的面毫无顾忌地解开自己的衣服，在她拉开衣衫的一瞬间，血腥气扑面而来。
九方宸倒吸一口冷气，只见司寇澜舒左半个腰身皮肉全无，可见五脏和肋骨。
原是她融了自己的半边灵核铸成了封印万剑山庄的结界，融核的力量腐蚀掉了她的身体。
她竟是在这种状态下杀出了一条血路。
“我们……我们只要现在逃出去，找到药师，就能……能治！”九方宸语无伦次。
司寇澜舒摇摇头：“我撑不到下山了。何况……我是一宗之主啊，杀了宗门上下，如何能够苟活。”
那颤抖的声音如杜鹃啼血，字字悲切。
“庄主！”九方宸还想说什么。
“你听着，”司寇澜舒打断了他，“万剑山庄的仙尊长老皆被我所杀，其他人都不是你的对手，但有个黑衣人，或许是罪魁祸首，看身形像个男子，他此时也被封印在山庄内。”
九方宸咬牙切齿：“我会杀了他。”
“你不知他深浅，不要轻举妄动。只两件事，第一件，带走我万剑山庄的兵法库，不要让它落入贼子之手。第二件，照顾好我的两个孩子。你前路艰难，若是他日这两孩子成了你路上的绊脚石…….”司寇澜舒紧紧盯着那两个孩子，像是要将他们的脸刻进灵魂，带入轮回，终于，她收回视线郑重地对九方宸道：“可弃之。”
九方宸闻言心下震撼而悲恸，他扣紧司寇澜舒的手腕道：“我绝对不会丢下他们。”
司寇澜舒摸摸他的脸，像母亲抚摸孩子一样，心痛道：“你走的这条路，注定艰难，你年纪和我的弟子一样，你们到底为何要吃这种苦？”
九方宸靠在司寇澜舒肩上落下泪来，司寇澜舒轻轻拍了拍他，继而咬咬牙将他推开道：“我们走吧。”
“您还要去哪儿？”
司寇澜舒眼帘垂了下来，低声道：“我要去找贺兰霁月，他最怕疼了，别人来，我不放心。”
九方宸听过司寇澜舒和贺兰霁月的传闻，他没有说话，只由司寇澜舒帮他将孩子绑在身上。
司寇澜舒含泪最后亲吻了两个孩子的脸颊，对九方宸道：“珍重。”
寅时三刻，九方宸带着两个孩子前往万剑山庄兵法库，司寇澜舒留下找寻贺兰霁月。
找到了兵法库没费多少功夫，那座外观坚固不可侵犯的石堡被结界笼罩着，结界之上遍布着咒法。
九方宸知道若是他现在强闯这结界，必定会被咒法直接绞杀，尸骨无存。
他拿出司寇澜舒给他的层叠圆盘形钥匙，放到了结界的一个嵌口上，钥匙缓慢转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随着层层圆盘归位，结界上的咒法也在变化，当钥匙彻底合上，咒法连同结界一起消失了。
九方宸轻呼了一口气，抬起手掌，掌中符文亮起，霎那间，如同洪水倾泻一般，兵法库中内的所有武器和功法冲破石堡，万千华彩骤然爆发，映亮了整个天空，它们朝他的手心涌去，在接触他手掌的一瞬被符文吞没。
九方宸吞了口唾沫，这就是天下集武道绝学的功法和十万天武，如今这些东西都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上。
忽然，呼啸的风声中传来了一丝异响，九方宸警觉抬头，只见不远处的树丛中，一个隐匿在阴影中的人正静默地看着自己。
是司寇澜舒提到的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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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寇澜舒提着剑，跌跌撞撞走进一间屋子，那是贺兰霁月曾经的住所，一直被保留着原样。
她在床边站了会儿，轻声道：“出来吧。”
没有任何回应。
司寇澜舒叹了口气，有些艰难地俯身下来，将剑放下趴在了地上，她看着床底那双发亮的眼睛，又说了一遍：“阿月，过来。”
床下的人发出嘶哈的警示声，可司寇澜舒如今完全没有惧意，她将手伸进床下，想将贺兰霁月拉出来。
没想到贺兰霁月猛地一缩身子，更紧贴近墙壁，纵使司寇澜舒使劲儿伸胳膊也没捞着人。
“走……”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孩子……走！”
司寇澜舒指尖一颤，果然，非同寻常的精神力让贺兰霁月相较于其他人挣扎出了一丝清醒。
“我哪儿能丢下你不管，快出来。”
贺兰霁月眼睛一闭，不再做声。
司寇澜舒趴在地上，她觉得很困，很想睡一觉，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样吧，你出来，我就嫁给你，我现在就嫁给你。”司寇澜舒轻声道。
床下两个圆点猛地亮了起来。
司寇澜舒失笑，居然到现在都好使。
她伸出手：“来呀，我说话算话。”
一只毛绒绒的，指甲尖利的抓子放到了她的手掌上。
司寇澜舒捏了捏那只爪子，将猫人拉了出来。
她靠在床上，将贺兰霁月像抱孩子一样搂进怀里，笑得很温柔：“阿月真好看，变成怪物都是最好看的。”
贺兰霁月靠在她怀中，被司寇澜舒脖颈处那鲜甜的血气撩拨着，他忍不住伸出舌头去舔舐那伤处。
舌头上的倒刺让司寇澜舒疼得一颤，但她没有阻止贺兰霁月，捏了捏那粉色的肉垫。
“唉，我呀，不能丢下万剑山庄，也不能让贺兰家失去家主。”
“世上的好女子那么多，你怎么就喜欢我这么无趣的人呢？”
“我的生辰将你害成这幅模样，我情愿自己从未出生在这世上。”
“阿月，这一生是我对不起你。”
……
司寇澜舒一句一句说着，直到西南方向的光芒消失，她知道九方宸已经成功收服了兵法库。
“下辈子吧，下辈子什么都听你的……你愿意的话……”
司寇澜舒又笑了笑，手中银色的匕首滴下殷红的血珠，怀中的白猫迅速退去妖化的形态露出俊美的模样。
她的动作很快，快到没有让贺兰霁月感受到一丝痛苦。
看着贺兰霁月如同熟睡一般的脸，司寇澜舒低下头，吻上了他毫无血色的嘴唇。
与此同时她的身体发出光芒，另一边灵核开始燃烧，继而罡气如波纹一般震荡，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了整个万剑山庄，变异的怪物顷刻丧命。
司寇澜舒一生修行刻苦，没想到一身修为最后一半用来封住了万剑山庄，一半要了宗门上下的性命。
波动持续了很久，直到晨光乍破，那点点光芒才落下消散，整个万剑山庄归于平静。
不，应该说是死寂。
庄中尸体遍地，一派惨烈，在贺兰霁月曾经的寝房中，司寇澜舒浑身皮肉无存，可怀中贺兰霁月的身体依旧完好。
万剑山庄庄主，赤霄仙尊司寇澜舒，三岁开蒙，五岁悟剑，十二岁横扫武林，十五岁天英之战所向披靡，拜于屈子岚之手，位列天英榜上第七。
十六岁掌万剑山庄事务，见贺兰少公子。
二十七岁继承万剑山庄。
二十九岁婚。
三十岁丧夫。
三十一岁得子。
三十二岁战死于万剑山庄。
山庄内变异者三千余人，无一人突破封锁成天下之患。
司寇澜舒，好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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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万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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