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洛凕摸了摸下巴。
“说是剑已经不在这，被蔽日教拿走了。”李言清继续说着，眼睛却不住往洛凕身上瞥，眉毛不禁皱着，仿佛见了什么怪事。
只因洛凕现在正侧坐在宋云轻腿上。
也不知怎的，宋云轻从背后双手搂着人，脑袋低低地埋在洛凕肩上，虽还是一声不吭，但竟破天荒的看上去很是消沉。而洛凕似并不觉得有何不妥，还伸手轻拍着肩头的脑袋，抚摸安慰。
接着李言清终于忍不住了：“云哥这是怎么了？”
柳时坐在一边也挑着眉，用十分新奇的目光打量二人，最后得出一个猜测：“宋公子有人瘾？”
“没什么。”洛凕若无其事地继续摸人脑袋，笑道，“这孩子一旦做错什么就会紧张成这样，抱一会就好了。”
虽说小时候是他抱这小龙崽子，但现在反过来也大差不差。
说罢，洛凕又捏了捏宋云轻的脸颊，稍稍严肃道：“下次不许这样了，你知道我会着急。”
宋云轻没有抬头，声音瓮得不行：“……你也不许。”
这话叫洛凕顿了顿，转头看去，正对上宋云轻抬头。那双眼睛里莫名有些幽怨，仿佛赌气似的盯着他。又见这视线警惕地往柳时身上转去，洛凕顿时明了：“好，好。小柳儿只是同行，没做什……”
“你叫他什么？”宋云轻眼中竟罕见地闪过一丝错愕。
“……”
坏了。洛凕心道。
屋中一时死寂得诡异，连李言清听了这个称呼，眼睛都瞪大了。
“别这么见外嘛宋公子。”唯独柳时本人笑得相当没心没肺，“您看洛道长这不是完完整整给您送到了？在下可以对乾山坛垠发誓，一路上可是一根手指都没碰……”
宋云轻不听，眉毛皱起许多，把洛凕抱得更紧了，脑袋再次埋了回去，看上去比刚才还要消沉。
“唔！”却听洛凕突然痛呼一声，缩了缩脖子。
“？”李言清神情更怪异了。
唐突被报复性地咬了一口，洛凕正被人抱在身上也挣脱不开，心道这孩子原来还会咬人并且牙更尖了，也只能忍着痛说：“……没什么。”
眼看是一时半会哄不好了，他在心底深深叹气。
姑且先环顾一圈，除了柳时和李言清却不见第三人。洛凕再而找去，只见一顶金莲青斗笠正被放在张太师椅上，而齐清轩不见踪影，便问：“清轩呢？”
“你安慰云哥的时候就出去了。”李言清答道，“说是既然都回来了，那不如去叙叙旧……”
“唔！呜呜！唔唔呜呜！”
却在此时从角落传来一阵挣扎的动静，叫几人视线接连转去。
是张天师正被五花大绑扔在地板上，这么一会已经醒了过来，眼睛瞪得滚圆，惊恐地看着屋中几人。奈何被绑得结结实实，他只能在地上蠕动，嘴也被堵着，只传出阵闷呼。
“醒了？”洛凕见状笑得温和亲切，“那便正好等清轩回来。”
*
李言清险些忘了，洛凕平时就比宋云轻生气时要可怕得多。
只见洛凕干脆坐在了八仙桌上，一改此前多少还端着仪态的模样，叠着腿，撑着下巴。左边站的是面色还不见好的宋云轻，右边太师椅坐的是笑得阳光的柳时。张天师跪在前面，脖子上一左一右架了两柄剑，剑刃已没入一丝，叫人连发抖也不敢抖。
而李言清坐得远远的，不敢吭声。
“辰泽，十二月岛，医庐？”洛凕居高临下俯视过去，笑着问道。
“是、是……”张天师大气不敢出，脖子仰得老高，“我、我崴了腿，您半路遇上，好心带我回医庐养伤……”
洛凕听得提起些兴趣，继续道：“然后你便想偷我的剑。”
“我有眼无珠，没、没看出您是位高人……”张天师看上去快哭出来了，“我！我起初没想要害命！是一时情急，才想用柴刀把您打晕，可那天太黑了，没想到——”
“没想到用了刀刃？”洛凕微微睁大眼睛，笑容不减，“这时候还想着扯谎，是指望我听了谢谢你手下留情？”
张天师不敢出声了。
“还有。”洛凕脸上去了些笑意，转而问道，“知道我是何时到辰泽的吗？和谁认识？”
张天师眼睛打着颤，似在拼命回忆，过了许久，才断断续续答道：“据、据说是三、三十多年前，从关家出来自己开医庐的……”
“关家？”洛凕挑眉。
方才这人也的确喊他关大夫，柳时也曾提过他以前叫关夏。
“白莲桥，医者世家，过去在辰泽名声远望。”柳时出声答道，又停顿了一下，“但那会遭了横祸，只活下来个早就外出立业的大少爷，怕是也不清楚您的事情。”
洛凕闻言轻叹一声：“无迹可寻吗。”
对于自己的过去，他仍旧做不好决定。
那条蛇妖的话尚且令人在意，而他身上的封印尽管已经淡去，却还是有些许迟疑在拖着他，叫他不想这么快就面对那些令人不安的过去。再而还有宋云轻，此番突兀离去，他怎会看不出来，这孩子还有其他东西不愿让他知晓。
倘若那些深埋于心的过往真的皆同这般不堪入目呢？他便要重蹈覆辙吗？
“还有！还有！”张天师见几人沉默，顿时更为紧张，把想起的一星半点也吐了出来，“那时还有传闻说！关家和岳丛荫走的近！”
听到一个耳熟的名字，洛凕抬眼看去：“岳丛荫？”
他有些印象。季家的那位小姐也提过两句，道是辰泽有名的侠客。
“岳丛荫？！”又听李言清诧异一声，险些从椅子上站起，接着便一箩筐倒了起来，“那可是辰泽人人都知道的女侠！大街小巷全是她的故事！还有她徒弟如枫，这俩人可出名了！话本都几十套——”
“也死了。”却见柳时耸了耸肩，插话道。
李言清被人打断话头，瘪回了椅子上。
见再问不出头绪，洛凕短叹一声，从桌上起了身。而后一挥手，阳霜和昏镜便先后撤开，回至他身后。
脖子上一空，张天师顿时往前倒下去，撑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但还没喘上几口，阳霜的剑尖又抵回他喉前。
“我方才想起，还有一事颇为重要。”洛凕笑着说，“你为何要拿壬月仪的名头行骗？”
什么栖梧天师亲传弟子，虽一听便是扯谎，但以防万一多问一句倒也无妨。毕竟事到如今，那人的嫌疑很是重大，无论是乌篁山庄还是当年对赤竹崖的围剿，细想都多有蹊跷。
真会有如此巧合，一切都在针对封印着蔽日上君的乌篁？
“这、这是……因为……”一听这个名字，张天师神情犹豫，眼中惊恐，竟即便被剑架在脖子上也好像难以抉择，仿佛有什么更为叫他惧怕的事物，“因为，那把剑……”
洛凕眯起眼睛。
他心下思量，这人难道又在撒谎？尘劫和那栖梧天师又有什么关系？
“我、我听见传闻，说有人见过那把剑，是、是栖梧天师留下的！”张天师一见洛凕的神情，不敢再多迟疑，支支吾吾答着却声音越来越小，“说……是关家在赤竹崖翻活人的时候，顺走的……”
咔嚓。
屋中突兀传来一声怪异的响动。
洛凕闻声看去，那声音源头竟是柳时。
“嗯？哦，没什么，手有点松了。”柳时面色自然，笑着摆了摆手，说罢往斗篷下的右肩上一按，再次掰出一道同样的响声，“说来在下觉得这传闻有失偏颇。白莲桥一向悬壶济世，医者仁心，怎会不守医德，拿死人东西呢？”
“您、您说的是……”张天师不敢反驳，只能低头应道，“是我无知，听了传言……”
洛凕已在思索，若是如此，那其中怕是还藏有不少隐情。
他的剑竟到了那栖梧天师手里，还为人所用，此人来历定当不小。壬月仪自赤竹崖围剿后殒命，关家出于医者本心去寻幸存之人，这柄剑随之被带回辰泽，竟又阴差阳错回到了他手上。
而既然能被这张天师把剑抢走，他在关家那时恐怕已经没了法力。如此一来，难不成他落到凡界后，同壬月仪有过什么渊源？
究竟是被趁机夺走，还是出于某种原因的托付……
想到此处，洛凕又问：“那蔽日教同你说了什么？”
“对、对！”张天师猛然想起，顿时惊慌，“蔽日教！壬、壬月仪没死！他来找我了！我要是都说了，他会杀了——”
这番话叫洛凕心中诧异，随后冷声道：“我也会。”
也不出乎他意料，其中果然有所关联。
张天师倒吸口气，不敢再多犹豫。
——
三个月前。
“哎呀，真是把好剑呐！有了这宝贝，还有什么荣华富贵是我张怀拿不到的！什么岳家、钟家，就是那栖梧庄、天择殿，见了我，高低也得俯首尊一声天师弟子……”
张怀正举着柄缠绕银杏枝叶的剑，对着通明的灯火打量，仿佛剑上一缕流光都那般醉人，浑然不觉身后已经站了另一个人。
那是一个戴着金羽面具的人。
白衣上金枝梧桐，衣摆似凤尾拖曳，端正齐整，唯独头发是散乱且苍白的。
“天师弟子？”
那人幽幽道。
“谁？！”张怀惊得把剑往后一指，喝道，“不是说没我允许，不准进——”
却待他看清那人衣着，他顿时心道完了。为何栖梧庄的人会在这里？他应该藏得很好，不会被找上门来。再者，这人是来做什么的？难道是听说他自称天师弟子，才来确认真假……
想到此处，他心底又有了主意，便收起剑，直起腰杆清清嗓子。
“原来是栖梧庄的朋友。”张怀把剑一挽，扶了扶道冠，正色道，“先师曾叮嘱过，若有壬氏后人造访，便——”
却还不等他说完，那人便勾起嘴角：“我可不记得有过这样一个徒弟。”
这句话叫张怀立刻傻在原地。
“不可能！”他惊慌地把剑指向面前这人，叫道，“壬月仪早死了！你是什么东西？！在这装神弄鬼？！”
“张怀。”壬月仪只笑着问，“这剑是从哪来的？”
张怀紧张得手心满是汗，一时也管不了那么多，心下一横，举起剑就朝人砍去。壬月仪却并未躲避，脸上仍是笑意。剑刃径直砍上肩头，鲜血四溅，却没入半寸便动弹不得。
再而，便见壬月仪若无其事地伸手握上剑刃，轻易便将尘劫从肩上挪开。血仍从伤口中往下淌着，将白衣洒得通红。张怀使了全力，竟无论如何抵不过单手，额前渗满了汗，牙关打颤。
“咿！！”他紧接着尖叫一声，连忙松开剑柄，两腿发软跌坐在地，连滚带爬往墙边退去，“妖！妖怪啊！”
壬月仪不予理会，用另只手握上剑柄，以衣袖将剑上的血擦去，举到面前细细打量过一番，这才看向已然紧靠在墙上、分毫不敢动弹的张怀。
“剑，我便取回去了。”他淡笑道，“倘若有人寻来，便说是蔽日教所为，莫要坏了我栖梧庄的名声。”
“否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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