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先是回过身,到倩儿面前蹲下,伸手给人擦擦还没干的眼泪,再轻轻托起小姑娘的手。
“以后呀,要是再遇到这样的客人,就告诉其他哥哥姐姐。”她声音不似先前那般娇媚,而是温和上许多,“你既然来了这,就不用担心有人欺负你。大家都是你的亲哥哥亲姐姐,妈妈也是亲妈妈,再怎么都有人护着你的。”
“嗯。”倩儿抽噎着应下,“谢……谢谢玉兰姐。”
“快回去休息吧。”玉兰摸摸倩儿有些乱的头发,给人捋顺了,再拍拍人家的脸,“妆都花啦,我们坊里要多出个小猫儿来了。”
倩儿扯出一个笑,点了点头,转身提起裙摆匆匆跑去。
目送着倩儿出了连廊,玉兰这才看向一旁二人。
“玉兰姐姐好厉害!”李言清憋了许久,终于逮着机会说话,立马手舞足蹈地一番比划,“我都没看清,那把剑就咻——唰——噗通——”
洛凕心思却不在这上面,低头思考半晌,只兀自嘀咕一句:“……栖梧庄。”
倒正是来得巧,也提醒了他。
“什么?”李言清问。
“上去再说吧。”洛凕笑了笑,又转头对玉兰道,“正好阁主也在。”
此话一出,玉兰一挑眉:“何时发现的?”
“啊?!”李言清没反应过来,一时愕然。
“我好歹也是照夜舜泽。”洛凕无奈笑道,“这还是看得出来的。”
*
“噢,就是先前那姓张的假天师说的?”
李言清挠了挠头。
“我原以为,当时的中原可想而知不容妖族安身,柏家被挖出和赤竹崖的关系,会遭到清算也无可奈何。”洛凕思索道,“可这样一来,未免太过蹊跷。”
然而事到如今,他也很难说服自己这是巧合。
当年蔽日上君被封入乌篁,由墨行枝交给柏家保管。但后来乌篁山庄灭门,大妖赤竹崖的死,柏楦被迫在烬缘山上避世,一切会落到如今这样,都和一个人脱不了关系。
那个被称为栖梧天师的人自始至终都穿插在整件事中,甚至就好像——
早有预谋。
而要说这些能对谁有好处,那便只有蔽日教。再加之先前从张天师口中问出的细节,如此一来,眼下最可疑的,就是栖梧庄。原本默默无闻的壬氏以此一夜间跻身五家之一,联系下来同样古怪。
“清轩回来后也同我说过。”姬瑾敲了敲扇子,“就栖梧庄那德行,倒不无可能。只是这样一来……”
“那什么,富哥,咱们打个商量。”李言清突然打断,“就是……你能不能把衣服换回去?”
只见姬瑾还是玉兰的打扮,唯独声线沉了回去,现在是怎么看怎么古怪,叫李言清一听人开口就落一身鸡皮疙瘩。
“那奴家这样说话?”姬瑾又端起姿态。
“啊啊啊啊!!”李言清顿时倒下去捂起脸左右翻滚。
水芸坊的头牌居然是枫火莲台阁主本人,这事给李言清的冲击可不是一点半点。他两条腿蹬来蹬去,整个人拧巴得像条脱水的泥鳅。同他坐在一块的洛凕也被挤到边上去,几乎要无处可坐。
而即便洛凕第一眼就认了出来,此刻心底也多少一言难尽。平日素来风度端正的那人,竟还有这般恶趣味。
“咳咳。好了,说正事。”
姬瑾收了回去,清清嗓子摆出正色,再严肃看向洛凕,道:“你应该清楚,这话要传到李寒山那,他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确实。”李言清坐起身,听罢抱起手臂,也跟着点点头,“我爹可拿他那师父当宝贝,张口闭口就是壬天师长壬天师短,这要让他知道那还得了。”
“可尘劫如今已经落在蔽日教手上,若等他们找来就太过被动。”洛凕低头思索道,“即便风险,眼下也只有这一条线索。”
他自然清楚。当年的事传得家喻户晓,那壬月仪更是被当做神仙供上了神台。此事若被外人知道,他往后恐怕就难以在中原落脚,空口无凭还要被打上污蔑的名头。那明显是挑衅的一番话想来也是因此,那人有十足的把握叫他们奈何不了。
想到此处,洛凕又暗自喃喃道:“……看来去辰泽的行程得快些了。”
李言清耳朵一尖,却没听明白这结论由何而来,便问:“但不是栖梧庄更要紧吗?”
“我没告诉你来着?”洛凕闻言抬眼一看,见李言清满脸茫然,却莫名笑了起来,一副恍然模样,“我那烬缘山上的师父,叫柏楦。”
“柏……”李言清的眼珠子顿时要夺眶而出,“谁?!”
实则洛凕也刚刚才想起。
这小少爷跟着他走了一路,他一路也只字未提柏楦的事。乌篁虽在黄栌城用过,但这不背剑谱的小少爷并没认出来。倒也并非是他不信任,而是这些万一透露出去,可不见得天择殿殿主会像某个姓钟的那样好打发。
李言清再看姬瑾,见此人也毫不意外,更是悲愤:“只有我不知道?!”
姬瑾摇着扇子低笑几声,只道:“栖梧庄那边交给枫火莲台就好,你们只管安心去辰泽。只是柏楦既已不在,道长可还另有打算?”
“自然。”洛凕点头笑道,“这才几个月,魂定是还在的。”
“等一下!”李言清语无伦次,“你该不会要去招——但他是你师父——”
他倒忘了,洛凕可是货真价实的鬼师殜阳,只是招个魂,必然手到擒来。可这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未免都有些太欺师灭祖。
“若是柏楦,必然多少知晓当年实情。”洛凕抵起下巴,思索片刻,说罢后知后觉似的看向李言清,笑得十分人畜无害,“至于师父,我的确感谢他收留我十年,可惜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壬月仪同蔽日教有所关联已是板上钉钉,而其目的和缘由,如今还能去问谁?总不能去天择殿问,也总不能现在跑回溯云巅,顶着某只黑鹰的视线去揭夕华的痛处。
“要怪就怪柏楦倒霉,摊上我。”洛凕再而笑道。
李言清哑口无言。
“不过。”姬瑾似想起什么,又补上一句,“最好也别让柳时知道。”
突然提及柳时,洛凕稍有疑惑:“小柳儿?”
此人过去与他认识,他便未多作戒备,但姬瑾这话听上去,好像另有他意。他此时一想,先前在祟山也是,钟余音见人不在还要额外提及一句多加提防,也很是奇怪。
姬瑾点点扇子,竟颇有些不放心:“断罪宫和坠龙谷关联颇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唐突插手此事定然另有缘由,还是多加小心为好。”
洛凕思忖片刻,点头道:“我明白了。”
——
傍晚,枫火莲台,水仙居。
一个白色影子晃过空荡院中,踩过一阵落叶窸窣停在院前横榻边。狐狸抬脚跃上对侧另一张,就地坐下了,又化作个白衣道士,端袖揣着拂尘,朝对面榻上横躺那人看去。
白原川随意打量一眼,幽幽道:“你倒清闲。”
“那边又不用回去管,断罪宫里也没个正事……”柳时语调懒懒散散,漫不经心地枕着双臂仰躺,脸上还盖着册□□成新的话本,封面是火红的红枫印烫,“彼此彼此,都挺闲的。”
“还没死心?”白原川斜倚上一侧,闲谈般挑眉笑道,“要不回南疆得了,说不定人家压根不想睬你。”
似困意还没散去懒得多说,柳时抬起手随便挥了挥,只将话本随手一掀,翻过面,看着那没有字的封页出神。没了平日里常挂在脸上那玩味般的笑容,此时他眼底沉沉的,颇有些阴郁。
又仿佛正透过其上火红看着什么,叫那双藏着星辰的紫眸稍有些亮亮的。
白原川看了半晌,悠悠收回视线,拂尘一甩换了只手,寻个舒服的坐法也干脆眯起眼睛。
“故人难寻呐……”
*
洛凕再同李言清回到枫火莲台,已隐约能见空中月影了。
虽有庭灯,院中亦是暗的,遍地枫叶也褪去惹眼的亮色。踏过阶石行至门前,所见倒是叫洛凕稍有意外,柳时那平常神出鬼没的居然就这么躺在那,眯着眼睛似在小憩,胸口搭着册翻开的书。
却看上去不像平日那样没个正形,倒是副倦得很的模样。
似听见脚步行来,柳时缓缓起了身,举着话本的手顺势伸个懒腰,书册一合,随意揣进斗篷下。约莫是睡沉了还没太清醒,他坐起身后眼睛半睁着,抬手捂着上半张脸,嘴唇微张,定了好一会才长呼一口气。
再而抹了抹脸,他才扭头看向已至门前的二人,换上一如既往的笑容,调侃道:“哟,两位少爷舍得回来啦。”
洛凕拍了拍斗篷上落的雪尘,踏入屋中,从容去到对侧横榻上坐下:“的确晚了些,奈何拗不过言清要看戏曲。”
说罢,他随手从软垫上捻下撮棉絮似的浮毛,看过一眼便弹指掸了去。
“逛了半天可累死本少爷啦——”再而便听李言清一接茬,两手高高举起活动几下,迈着小碎步坐到洛凕身旁去歇息,接着却露出副发现什么秘密的表情,朝柳时瞧去,“哎,柳哥刚刚在看什么呢?”
他进门就看清了柳时手里那红枫印纹的话本,故作出来的好奇中满是揶揄。只是还不等人答话,李言清就又贼兮兮道:“没想到柳哥也喜欢辰泽侠客传呀。”
“闲来无事,随手买了本打发时间而已。”柳时说着往后一靠,又好似想起什么来,挑眉一笑,“不过嘛……在下倒的确与那位闻名辰泽的大侠如枫有过一面之缘。”
“真的假的?!”李言清一听,眼里顿时冒光,赶紧往前凑了凑,“柳哥要不说说呗?”
而看人上钩了,柳时眯起眼睛,笑得愈发不怀好意,虽没说话,但一看就知算盘已经打得啪啪响,正寻思怎么忽悠人。
李言清被盯得起鸡皮疙瘩,移开视线缩缩脖子:“……还是算了吧。”
“如枫?”等着二人闹腾完,洛凕才开口道。
又是个耳熟的名字。他记得那是岳丛荫的徒弟,也稍有印象,他过去既姓关,也应当和此二人有过些交集。
柳时笑着,语气仿佛只是随口一问:“照夜仙君该不会认识?”
“……我忘记的人太多了。”洛凕淡淡看这人一眼,而后只摇了摇头,视线转朝院中望去,“就算认识,也未必一下就能想起来。”
他好像有些眉目这人为何突然跑来了。
“那就不急这一会。”柳时脸上还是那副笑,只是紧接着便道,“等您想起来再说。”
“若是我想不起来?”洛凕微微挑眉。
柳时停顿一下,再耸了耸肩,似不太上心。
“也只能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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