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哪捡的?”
茂密山林间静矗一间矮破宅院,看着不过两室大小,灰瓦也盖得参差不齐。院中空空,篱墙圈出块地,中间只有坚实黄土。墙外遮满树影,再往外皆隐入浓雾之中,好似与世隔绝。
屋前只一黑一红两道人影,一人抱臂,一人背手。
“坠龙谷那黑窑子里救出来的,赶上十二岁生辰,差点让人非礼了去,还好碰上我。”岳丛荫说着望望一旁破屋内,轻笑一声,再而眼睛一转,扭头朝另一人问,“你觉得怎么样?”
关夏也看了一眼屋中,只无所谓道:“我又不习武,问我做什么。”
“谁问你这个了。”岳丛荫故意蹙起眉来,“我是说——”
不等人说完,关夏便满脸冷淡地偏开头,俨然一副与我何干的样子。
见这人这样,岳丛荫倒也不恼,反而继续背着手,煞有介事地开始在院中来回踱起步子。又自顾自唠了起来,满眼都是欣喜。
“不过根骨是确实不错呀,又能使剑又能使扇,我还担心我学的太杂,找徒弟都不好找。这下倒是赶着巧了,好生带一带说不定能比我厉害。长得还讨喜,白白净净的,你就该多看看那水灵灵的绿眼睛……”
她衣摆跟着步子一晃一晃,轻盈得像是那灵动的鲤尾。又刻意要引起谁的注意似的,长靴踏在地上嗒嗒作响,扬起些微黄尘漫向空中。
但她走着走着,正沉浸在自言自语中时,一只手悄无声息按上了她的肩膀。
咔。
岳丛荫一下弹开了。
“你干嘛!”她捂着肩膀,满脸惊愕,“男女授受不亲!”
关夏只是重新抱起胸,淡淡道:“多少人?”
“嗐,也就千把个吧,小伤而已。”岳丛荫说罢拧拧肩膀,再自己把半边外衣褪了下来,朝人展示着抬了抬胳膊,“喏。”
只见那条手臂连同肩上和胸前满是淤青和刀痕,小的已经愈合,大的只草草缠了绷带,还在渗着血。
关夏眉头一皱:“手断了都没接好,这叫小伤?”
“哎呀又不是没比这重过。”岳丛荫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我上次跟师父去乌篁山庄还差点残了呢,关夫人不还是把我治回来了,疤都没留。习武之人,可比你想的结实。”
然而关夏只越听眉头越紧,最后干脆上前几步,一把拽过岳丛荫的手臂,快步把人往屋里扯去。
“哎!哎?嘶——”岳丛荫想要挣脱却又触动伤口,一时疼得呲牙咧嘴。
而一进屋,她便被径直按在了有些摇晃的椅子上。随后关夏又匆匆出去,拐进另一间屋里,不一会端来盆温水,身上斜挎着塞满瓶瓶罐罐的白布包裹。
“坐好。”
关夏只一声,本还不安分往外瞧的岳丛荫立刻不太情愿地坐正了。
“关大夫,真没事。”直到手臂上的绷带被一层层拆下,岳丛荫还在试图推脱,“我一个练剑的,这点伤几天就——嘶——”
温热的毛巾紧接着用了点力按在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上,疼得她一激灵。
“怕疼还去当剑客。”关夏头也不偏一下,只继续擦拭伤口。
“怕疼怎么不能当剑客!”岳丛荫反驳道,“喂,你可别出去乱说啊!要是让他们知道辰泽第一剑客居然怕疼,那我一世英名不就——哎呦!轻点!”
关夏若无其事地把浸满血的毛巾在水盆里洗了洗,又拧干了挂在盆边,伸手从另一边取来个塞着红布盖的白瓷瓶。刚揭开盖子,他又想了想,重新取过毛巾,递给岳丛荫。
不等人问,他说:“咬着。”
“?”岳丛荫没去接,“我又不会叫——啊!”
关夏默不作声把瓶子里的粉末往伤口上倒了一点,再幽幽看一眼岳丛荫。
岳丛荫这才悻悻接过毛巾,叼在嘴里,含糊不清道:“里酷爱点,吾怕哞经咬坏了。”
关夏这才倾过瓶子,从肩头开始,一点一点将粉末抖到遍布的伤口上去。
此时岳丛荫已疼得眉头紧皱,拳头握紧,两条腿在地上蹬得哐哐响,毛巾底下发出一长串模糊的怪叫。这一片刻仿佛百年,关夏把瓶子盖回去的时候,岳丛荫已经往后一仰,眼睛一闭,不省人事。
而关夏只是浅浅瞥她一眼,说:“另一只手。”
“呸,还有?!”岳丛荫一下坐起,吐掉嘴里的毛巾,惊呼道,“能不能等——”
关夏低头捡过毛巾,在水里涮了涮,朝人伸手。
岳丛荫见状只得握了握拳,深吸好几口气,这才做足准备,英勇就义般把另一边衣袖扒拉下来,将另一条手臂交过去。
*
片刻后。
“早晚各换一次药,汤药趁热别喝冷的。”关夏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没事我回去了。”
“关大夫慢走呀。”岳丛荫看上去神清气爽,朝人背影挥挥手,“下次我带枫儿来看你——”
关夏闻言一停,回头道:“你这就起上名字了?”
“青莲阁当年可是一方富商,秉着侠义结了老不少仇人,自是得改。”岳丛荫收起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面上带了些忧心,“就是小家伙念着家里,不肯改姓,不过也问题不大……”
她说着转而一拍胸脯,信誓旦旦道:“反正有我在嘛,天王老子来了我都能给他拦下来!”
“那你还捡。”关夏收回视线。
“怎么了!你不也是我捡——”
岳丛荫刚要奋起发难,关夏的衣摆便已从院门飘了出去。
“……你不也是我好不容易救回来的。”
她嘟囔道。
“关大夫要走了吗……?”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另一间屋中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问。
岳丛荫闻声扭头,一见那个头发乱糟糟还裹着件破烂红衣的孩子,本还有些埋怨的神情立马软了下来,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上前去。
“呀~枫儿~好得怎么样啊?还有没有哪疼~?”她爱不释手地搂过那孩子,语气更满是喜爱,“不要管关大夫那个闷葫芦,以后你就跟我啦~你想学剑还是学扇呀?要不咱们先学念书也行~?”
“念……念书吧……”
“好好好,我明天就去给你买,姐姐我熟人可多了!想看什么都有~”
“谢谢……”
“真乖~!”
——
“在下还以为第一剑客会住得更……”
“她没钱。”
只一踏进院中,柳时便发出一声感叹。而洛凕打量一圈,只平声打断。
这地方看上去实在寒碜,很难叫人将它和第一剑客的名头联系在一起。不过在洛凕眼中,这根本就是一成不变。除开人去楼空的死寂,他甚至能找到岳丛荫闲得没事编的红绳结,就那么挂在它该挂的屋檐下。
许是因为法术,这里的东西还都没覆上灰尘,便俨然好像昨日还有人打理一般,乃至称得上整洁。
“倒是闻所未闻。”柳时搓起下巴,“都道这二人靠着名头赚的盆满钵满,住的那都该是金砖银瓦的高楼大院,下人成群结队跟在后头伺候……”
“治病钱都是我倒贴的。”洛凕平淡道,“哪有钱修房子?”
然而谁曾想一个岳丛荫一个如枫,都是根本不收人好处的作风,救人济世不成,指不定还会倒贴钱。
岳丛荫还好,推脱不去,多少也会勉为其难收下一些。如枫算是青出于蓝胜于蓝,想报恩巴结的挤破了头,他却连人都懒得记,最多留个影子,没人能真的把东西塞到他手里。
柳时一听来了兴趣,又问:“但都说幻境随心,难道不是不用花钱?”
“那也得看造的人。”洛凕勉为其难地答道,“谁造的问谁去。”
“这要在下上哪问去?去栖梧观烧柱香?”柳时倒认真考虑起来,“天师天师,您为何不给好徒弟盖座金屋银屋,送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看人自言自语半天,洛凕干脆走到一边去,随手招来墙边长板凳横至身后,揣起斗篷坐下,只道:“地方带到了,请便?”
坐了一天的船,他早就心感疲惫,现在只想赶紧歇会,别的后面再说。
柳时见状无奈叉腰,认命似的往屋里去。
*
待人进了屋,洛凕才轻声松口气。
“若是小柳儿真找到什么,那就怪他自己没藏好。”
“……嗯。”宋云轻只站在洛凕身后,垂着眼等人把话说完,而后低声应了一句。
“有话便说。”洛凕头也没回,兀自叹道。
这孩子一路上既不吭声光跟着,俨然魂不守舍,又临到头冷不丁动弹一下,古怪得很。他不用猜就知道,定是又自己憋了什么,犹犹豫豫不肯明说,满心都是顾虑。
而宋云轻沉默半晌,只没头没尾地问:“岳丛荫可还提过其他?”
“其他什么?”洛凕听不太明白,回过头去,试图从宋云轻脸上看出些端倪。却只见这孩子虽没有表情,眼里倒颇为迟疑。
又过去半天,宋云轻才吐出三个字:“……壬月仪。”
洛凕这才了然,旋即摇了摇头:“她本就不常去医庐寻我,更是鲜少提及自己的师父。就算是身为同门的夕华和柏楦,还有如今的李殿主,我也从未听她说过。”
他认识岳丛荫时,壬月仪早已是那观中一座金身雕像。不常提及,倒也合情合理。同门之间不再来往,他也难去评判什么。
但偶有的只言片语,也能让他听出来,岳丛荫应是十分敬重这位师父的。
如何才会变成如今这样?
洛凕暗自轻叹,不再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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