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徐家四姐儿徐怀霜,生得较像其母冯若芝,冯若芝早些年云英未嫁时,是郯县有名的美人,徐怀霜又岂能差?
只是这四姐儿不喜太华而不实的东西,凡是衬她颜色的物件,她都只碍着长辈面子穿戴几回,往后不再用。
脸上的神情更甚,瞧着就是端正温婉之相。
里头的芯子一朝给换成江修这样没脸没皮的男人,徐怀霜这张原就秀丽的脸总算鲜活起来。
徐蓁蓁愣神望着,不一时双肩发颤,笑声刚从两片唇间冒出来,倏地余光窥见老太太,又给这笑意遏制回肚里。
老太太未吭声,手指拨弄佛珠的动作却益发快。
她不明白,昨日还礼数周全挑不出一丝毛病的孙女,今儿个怎的如此毛躁。
还故作扭捏之态!
最终还是四太太冯若芝嗔一眼江修,道:“霜姐儿,难为你身子不适还来给祖母请安,过来坐着吧。”
江修扶鬓的动作适才一停,几步跨行过去,一屁股往绣墩上坐。
除却家里的哥儿在家塾念学,最小的徐意瞳留在冯若芝的香茗院习字,后院的几房主子都来齐了。
“霜姐儿?”
江修一抬眼,见大太太正探着头看他。
郑蝉笑一笑,“还真是病着了,叫你几声都没动静,祖母问你话呢!”
江修方才在心底想如何找法子与徐怀霜见面一事,他不是傻子,这宅子里那样多的婢女小厮伺候,这徐家,绝非小门小户。
他记得,昨日在集英殿,除了那帮对他犬吠的文臣,也有不曾对他恶语相向的。
那位大人仿佛便是姓徐。
想他在虎虎山做山匪多年。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徐怀霜既是那位徐大人的小辈,他怎么也不能瞎来。如今顶着她的身子,出府倒还算得简单。
可若要他闯回将军府。
给人看见了。
这徐怀霜的名声,是不是就没了。
愈是胡思乱想,江修心里的一团火愈是往脑门上涌。
规矩!
名声!
他最烦这劳什子的东西!
扮女娘不过几瞬,他本性全露,眼眉间的戾气隐隐冒了个头,朝老太太直言,“祖母有话直说便是,我听着。”
徐蓁蓁倒吸一口气,匪夷所思扫量江修。
水墨淌过的一双眉扬得高高的。
那样的眼神像在问江修——
你脑子给病坏了?
老太太最重家中的规矩,因此也最喜爱懂规矩的徐怀霜,孰料今日四姑娘怎么瞧怎么古怪,连老太太身边伺候的刘妈妈都暗窥老太太的神情,眼见她嘴角向下撇,手中的动作也停了,忙赶在老太太开口前站出来。
“四姑娘!”
“老太太是在与你说教导八姑娘规矩一事呢!”
江修点点头,“哦。”
这回不光徐蓁蓁,连几房太太都没忍住别过脸来瞧他。
未等太太们开口,七姑娘徐文珂掩着唇笑,“祖母,我瞧四姐姐的规矩今日落在屋里没带来!”
江修头先就给这徐文珂迎面冲了几句,本瞧她是个女娘不与她计较,这会听着她语气里的逗弄,下颌一扬就冲她启声,语气是凶神恶煞的质问。
“你笑我,你就很有规矩了?”
“大人没说话,你小孩说什么?”
徐文珂一怔,努起嘴还要说,给三太太袁淑兰打断。
“珂姐儿!”
她乃三房庶女,嫡母正襟危坐在上首,唤她这一声已是警告,徐文珂不情不愿起身朝江修行礼,“四姐姐,对不住。”
江修皮笑肉不笑扯一扯唇。
算是应下。
徐怀霜。
你守着这规矩作甚?
我看你这姐姐妹妹的,也不是那么规矩。
老太太本就有些不喜,见两个孙女还斗起嘴来,重重一杵拐杖,一言不发转背往内室去了。
老太太走了,一时不发话,大奶奶郑蝉也琢磨不准她到底还要不要家里的四姑娘去教八姑娘,只得暂且摁下此事,只说叫几房都先各自回去,今日请安就到这。
江修心中一喜,忙不迭起身往外走。
未行几步却被冯若芝喊住,冯若芝上前戳一戳他的额心,小声道:“你今日是吃错药了?往日对祖母敬着爱着,今日还敢有胆子给祖母气走?”
江修:“......”
没完了是吧。
还有,他都是个当将军的人了!
戳他脑门子干甚!
他索性旋身一面往内室那头去,一面道:“那我给她老人家去说句对不住?是不是就行了?”
冯若芝给他吓一跳,忙拽了他的衣袖回来,保养得宜的芙蓉面上总算裂开一条缝,“老太太在休息,还气着,你去作甚?”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
江修胡乱拽着袖摆挣开。
沉着脸喘气。
不成,他必须尽早和徐怀霜换回来。
这样憋闷的日子,他一日都受不了!
徐蓁蓁那厢倒还笑嘻嘻的,如今长辈里只剩冯若芝还在此处,徐蓁蓁干脆摆一摆冯若芝的手撒娇,“哎呀,四婶婶,就别再问四姐姐了嘛,四姐姐也是一时病糊涂了。”
除却徐蓁蓁,还有一人端正娴淑,跟着点点下颌。
正是大姑娘徐徽音。
冯若芝本也只是问问,旋即便摆摆手,“你二人与霜姐儿约好了要做什么?还特地在此等着,去吧,我回香茗院了。”
言讫她兀自带着下人离去。
江修狐疑转眸,盯着徐蓁蓁与徐徽音一言不发。
却还是跟着二人一并去了园子里。
俄延半晌,徐蓁蓁搓了个残雪堆积的雪球,往江修脚边一扔,“快,你和大姐姐前几日答应过我的,要陪我扔雪球!”
徐徽音甫一启声,便是如莺啼婉转的曼妙嗓音,“五妹妹,还是我来吧,你方才可听着了,四妹妹病了。”
她也规规矩矩。
江修只扫量一眼,便知徐怀霜与这徐徽音的关系应是极好。
于是他始终紧拧着的眼眉陡地软下几分。
罢了。
在这二人嘴里套套话。
将肩上的披风胡乱解了,旋身递给妙青,又将手炉递给妙仪,想着那月事带来的疼痛感不强烈了,江修狞笑着弯腰,搓着雪球,奋力往徐蓁蓁脚下一砸!
徐蓁蓁兴奋极了,“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砸我!大姐姐也来砸我!”
江修砸得卖力,徐徽音收敛许多,但仍叫徐蓁蓁玩高兴了,半晌过去倚在廊椅上喘气。
徐蓁蓁:“真好玩!”
江修陡地离这两个女娘远些,屈指叩叩廊柱,蓦然开口问:“那五妹妹可是知道哪里有更好玩的?”
叫这徐蓁蓁给他弄出去。
他一人出去,那两个婢女定是寸步不离跟着。
倘若带上这徐蓁蓁。
人多了,他就好开溜了。
他要神不知鬼不觉回将军府。
也算给徐怀霜留了名声。
徐蓁蓁果真讶然坐直身子,“四姐姐,往日我连拉带拽你都不一定出门,今日真是转了性子了,居然反问起我何处好玩来!”
言讫她欣欣一笑,“四姐姐怕不是忘了,如今已到年关了,宫里三年一回的游街便在七日后,昨儿夜里我听爹爹说,边关打了胜仗,官家打算叫那位山匪将军扮演傩神呢!四姐姐要跟着家里出去么?”
......山匪将军。
江修嘴角一抽。
不过这会不是计较称呼的时候,听得游街,还有他即将担任傩神之位,江修陡地一抚掌,不掩面上喜色,斩钉截铁道:“我去!”
老天有眼!
此乃绝妙机会!
老天开眼啊!
.
徐怀霜握着玉佩,坐在离徐家不远的一处茶摊里。
朱岳被她指挥回将军府取银钱了,她今日出来,只穿官袍,昨夜喝了酒,朱岳任玄谁都没记着往怀里揣银子,待点了几盏茶,才发觉两袖空空。
三人凑不出一个铜板。
至于为何是朱岳。
自然是任玄比较好忽悠。
有家回不得,徐怀霜喉间苦涩。
捧着茶盏喝一口。
茶摊的茶叶沫算不得精细。
更苦了。
她依稀记着,门房那位叫犇犇的小厮爱与人聊些闲话,若那将军顶着她的身体在徐府胡作非为,犇犇此刻应是与人咬耳,连雪都顾不得扫了。
可犇犇只是百无聊赖立在廊下踢一颗石子。
猜想那位将军应是没做过太过分的举动,徐怀霜暂且松一口气,旋即暗自思量该如何与他见面。
凑巧朱岳取了银子回来,付过银钱立时往她这头来,鹰钩眼里的惊喜往外迸,“将军,我看官家很看重咱们,你可晓得我回去碰着谁了?”
徐怀霜沉静反问:“谁?”
“先前那位天使喽!”朱岳囫囵喝尽茶盏里的热茶,捻起一枚铜板在桌面转圈,“天使又带了消息来,说是宫里有个什么游街,官家让你去扮演傩神驱邪。”
徐怀霜:“!”
是了,她怎的将此事给忘了。
她的大伯徐方隐早年去游历,途经云州,适才知晓原来这世上习俗千变,云州祈福的方式是在街上迎傩神。
这样的习俗在十几年前传入盛都,而盛都本就有三年一次的游街,官家觉得这傩戏驱邪是个不错的习俗,便做主纳入游街里,每次游街总会派官员假扮傩神。
只是她鲜少凑这样的热闹,只在儿时随父亲母亲瞧过一次。
每回蓁蓁总爱邀她。
想必这回亦是如此。
她的二伯父徐明谦是御史中丞,繁琐职务里有一项便是礼仪督查,他在背后负责游街一事,定会将这位将军扮演傩神的消息带回家里。
那位将军必将知晓!
这是她与他见面的好机会!
徐怀霜立时起身,心内的惊喜仿若洪水泄闸往外闯。
“走,回将军府!”
任玄摸不着头脑,歪着脑袋问:“不是你说要在坊市逛?这就不逛了?”
徐怀霜总算扯出一丝温和的笑,不再去窥徐宅,挺直背脊往高梧巷的巷口走。
“不逛了。”
“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霜宝:好好好!我要见面!我要和他见面!
修:我要和她见面!我要和她见面!
笑得我......我发誓徐怀霜现在还只知道江修姓江,不知道他的全名。
两个只在护城河边远远对视过一眼的人,这份见面的心已经比热恋期的小情侣还要热烈了。[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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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傩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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