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虫兽贪婪，虽是惧于火焰，为食肉饮血，长久必能适应那股烫灼。
而赤珠也不会一直威慑到亡者。
随着流盘再度放亮，照顶的日光逐渐晕散。一卷尾风渡过天边，莫名显出分崩离解之象。
始终居西的明斋颤地，也在一瞬晃影不见。
在场几人看得真切，皆是震惊不已。
“怎会如此！发生了何事……那座楼怎么不见了？”
“明斋不见了，那些异怪会吃了我们的……难道是少府主？他又想害我们吗！”
仿佛末弦一刻断掉，原本寝食难安的几人终是露出惶恐，争先将怀疑指向了身边。
付今朝听着那些质问，看着出生入死的同门各自防备，心绪也是难以平定。
可是他自知生死攸关，不得出声劝住几人。
“各位师弟，我们——”
“嘿嘿嘿，大人们似乎……不被明斋喜欢啊！”
眼见乱局已有苗头，屠夫笑着打断了话。他收起之前的客套，放肆目光扫过每一人。
那道眼神凶恶如甚，好似要将所有人拆骨入腹、吃个干净。
再也不见丝毫忌惮。
付今朝一面戒备对方的举动，手里绕过流盘，心里荒谬想着——
明斋的存在是为了引人或镇邪？光怪陆离已经至此，这样的天是否会塌下？能否杀了这些异怪？
对于同样的疑惑，洛方也是难以置信。
少年人从小游奔塞外，即便见过诸如异象，也难亲眼遇到一回天堑交断。
“这里的人怪乎，连天色也是如此……”他从藏处探出头，真切瞧到四方的景物蒙上灰霭。
那阵雾寮看似轻漫，过息已是蔓延到了各处。
仿佛与明斋一般，像极了某类活物。
洛方眼下疑虑加重，还未及时收回目光，肩臂突然受到另人的压制，同时眼前也落下了昏暗。
“仔细听。”
靠耳的呼息相熟，他频动眼睫，遮挡在前的手掌还是纹丝不动。
双目桎梏下，只能感觉到吕布谷半身贴在背后，转腕调动了剑刃的对锋上路。
那处地方正是房梁。
如今行步三寸，横纵的衡木也是逼仄。除了吊身的尸首，莫非还有别的东西？
洛方的指尖扣紧刀柄，随人放缓了呼息。徒留窗风扫过耳边，以及旁者的沉香萦身。
那阵气息经久不散，从叠袖间沾染两人，又沉没一片暗色。
它并未全然盖住血水腐臭。
随着一滴又一滴的落声，熏味愈发见重，而门前的僵持也没能了断。
“嘿嘿，既是几位大人主动……那我也不客气了，你们谁先来呢？”
失去赤珠的庇护，屠夫再次举动了单斧。
那只手臂看似瘦短，曾经却徒力掐死了八尺的大汉，又何况眼前的几位青年。
他转过混浊的眼珠，似乎在仔细打量，嘴里不时掺和一声吞咽。
“三个，五个……八个，今日的肉真是嫩到小娃儿了！”讲到最后一字，屠夫脸上带笑，终于露出了杀意。
那把单斧纵光劈下，携流也是狠戾之气，好似想将人从头劈裂。
“乖乖留下命来！”
“你……休想！”
眼见危机临面，付今朝从短暂的疑惑回过神，急忙拨出流盘挡住了凶刃。
两器交锋之际，璆锵一声击荡也响彻了庭院。
随着同门都并肩参战，几人逐渐缠打出户，洛方也从片刻的停顿发觉了不对劲。
风流来自四面八方，敞处无留痕，换地也是瞬息万变。此刻的利风纷纷窜道，唯有梁上的呼息不动。
而先前情势紧迫，他与吕布谷急于去留，并未用心觉察。
如今听来竟有几分轻重，绵绵而缓，好似活人顾盼在悬首之处。
“八个人？他都没亲眼见过，如何知道屋里只有……”
洛方疑虑一顿，掌下的双眼早已掩灭悚然。
随着覆感逐渐抽离，驳杂的光隐隐入帘，手刀也被重重提在掌心。
吕布谷满意看到人一脸嫌恶，瞥过袖里的颤抖，轻轻笑了声。
“还有眼珠子在这里。”一声话讲得不轻不重，彼时的风息却顿在了字句之间。
不过须臾，滴答的水声变换了处地，竟是越离越近！
两人默契对看了一眼，猛然踏动靴步，向前避开生死一线，赴身翻滚了半寸地。
也将几声咔嚓脆响抛在了身后。
“别……别走………留下，肉。”
眼见行踪被发现，那些悬梁的死尸扭动头颅，也在从梁上缓慢爬到地面。
它们手脚并用挨紧了壁沿，黑黝的眼洞不见肉块，却又晃首跟随他们的举动。
45.
天方不曾坍塌，却在雾寮蔓延之后，连同朝日都覆没一片白茫。
断骨拖地的声响窸窣，从途壁到悬梁，或远或近迫在耳边。
洛方听得心悸，却始终没有回头。
每一步紧促当下，他都能嗅到那阵腐烂气息，甚至是逆风卷面的寒意。
此刻一切看似真切，随处都是假象。
那阵雾该是在惑乱人心。
洛方闭了闭眼，凭感心骨一处隐顿的痛楚，陡然从迷障脱出心神，靴步更是选定了前路。
前世所累的不甘，如今又为前人铺张了后来路。
少年人掩去嘲讽一笑，看着视线重回一身袄粉，不由疾疾提动靴步。
然后问出心里的话：“明斋到底是什么？”
并非何处，而是何物。
潜字的猜忌延入方寸之间，分明近在咫尺，声音仿佛经由了迢迢远方。
直到一点余音竭力荡开，吕布谷终是回头看了一眼，嘴边似乎在呢喃。
“————”
那声话讲得不慢，只是两人隔着几层雾寮，洛方顾目欲穿，才得见模糊两个字。
“快………逃。”他又重念了一遍，半身猛然颤寒。
随着风调转变，促步已经自发偏离，手刀向后劈开了扑影。
快逃。
即便两人用尽了全力，还是被追上了。
周围听闻有假，那些尸首必定傍地急急，甚者早已贴身在后。
而来时的窄小困地，早已随落雾色，悄然探不到尽头。
处处绝路不逢生。
洛方促然呼息一瞬，头也不回，背手夺袖的快刀又斩去一具凶尸。
只是它们贪追猎物，也不畏惧凡俗杀器。
“洛方——”
眼见深袍只差一线没入白骨，洛方正要从手袖取物，破天荒听到远方的一声念名。
他抬起眼，只来得及看到轻纱翩过雾空。
随后一道流光纵影而来，千丝万缕的青丝荡起风，拨露来人冷艳一面。
吕布谷踏走森森白骨，过处逢杀，手中一剑写尽了恣意。
彼时迎对洛方的注视，那双眼里晃过光，尚且残卧着暴虐之色。
“还不快回神？死到临头，你且记住一事！”少年运掌拍碎了身骨，彼此交息之间，在漆目里照下冰冷的笑容。
“切莫动刀。”
唐突的话可谓离谱，洛方听闻又是一愣，只能看着那截指尖点过刀锋。
不待他问出缘何，就见对方踩着地高飞再起。
那一斩冷光锋利，只是不比绣靴快狠。
正如吕布谷临空睥睨，踢步乘上风流后，凝尖的十足狠劲全然踏在了少年人身背。
“给我去！”
旋即不止道风突生飞影，说时无意快走的一步，彼时也是付今朝的救命之恩。
荒古镇为大凶地，屠夫必然也为邪祟。
而天师府原是善用驱邪阵术，在众人念咒之后，流盘的咒术却频频失灵，甚至强拉他们赴往利刃下。
李鸿牙给的赤珠果然有异。
每一身污血倒在地上，都在向付今朝证实，当初的投诚如何可笑。
他人到来的数日不过指间，经由明斋，不得善用流盘、也无知所处的瓮局，最后徒增了成千上百的人血账。
哪里是谋一路前途，分明就是谋一身血肉！
只是付今朝悔悟太晚，眼前的单斧已经劈过天庭，徒手也无计可施。
且不提流盘四分五裂，对敌的屠夫非为人者，实力在此地徘徊之后愈强。
“我只恨，不能较出高下……”青年想起某道身影，眼里尽是怨毒，还是聚起了全力滚动身。
那面单斧险险砍在手边，他握拳攀着长柄，竟是妄图以此拖累屠夫。
可惜挂血的一身狼狈，只显出最后的徒劳挣扎。
蝼蚁怎能撼得地动。
“嘿嘿……费劲的羊崽子，味道一定也不错！”屠夫恶狠狠笑了声，抬脚踹开人，又重新高高举起了斧头。
临到夺命时候，一滴滴的血水打在地上，混杂了雾茫一声仓促的叫留。
再是噗嗤作响，横空的长兵穿过身躯，正正击碎心肉。
那道晃影也终于站定在地上。
“余力有足……竟是真的伤到了？”洛方看着身前挣扎的躯体，偏过深目，盘谋一瞬隐入眼底。
他到底知晓分寸，忍住隐疼的背骨，拐靴又踢上那截头首。
悍力发制牵动了全身，何况还是十成重道。
就如当初追杀过的每一人，屠夫被踹倒在原地。即便心口痛到发颤，浑身染着污血，却不得已向施暴者求饶。
“好、好汉………饶命！小人只是饿了，太饿了……”
“既是爱吃，何不食肉糜？”洛方含笑点了头，踩下那只手掌，如愿看到发下的贼眼露出恶意。
他手中把柄旋刀，听着字句的叫骂，任由阴冷横上眉山。
好似借刀剔骨，勾锋朝着四肢狠戾剁下。
每一击显然不见留情，余尽也是置气的狠意，当真将人碎成软烂的肉块，连血沫都糊得一滩高。
付今朝忍住了反呕，狠狠攥住掌心，逼着自己看完这一场酷刑。
就连吕布谷也是诧异。
“这死法，你倒是真下手……”他方才从浓雾深处出来，裙袖微乱，到底没有沾上一点污痕。
竟是三人仅有的干净。
洛方紧动指节，不时朝身后又看了一眼：“它们呢？”
“屠夫被你劫杀，或是时候不到……方才都跟着没了。”
吕布谷意味深长笑了声，目光越过漫层的雾纱，似乎在窥寻那处高楼的身影。
此人难得多话，还是过分在意明斋了。
洛方一脸若有所思，跟着探去视线。眼里的白茫转瞬而过，最终凝成了半山的光。
少年人忽然顿住了举动。
“你们在等明斋吗……我知道，我知道它在何处！”正当两人沉寂的时候，付今朝久无举动，当下突然表出忠心。
不顾投来的眼神各异，青年半跪在地，额头叩得一地血色。
“求你们……带我一起、我可以找到明斋！”他虽是说得颠倒，片语已经勾出了深意。
何况两人早知天师府的阴谋，这些护卫派来此地，必然也交代了一些琐事。
吕布谷眼色见深，当真转过身，似乎在思略此话的真假。
“你——”
少年就要走近几步，原本顺从的付今朝却突然掐住了自己。
他双目赤红，抬高的手臂聚力间，身躯也是莫名自相挣扎起来。
竟是一瞬被控制了心智。
吕布谷瞥过地上的赤珠，踏靴碾得粉碎。翻袖之际，又徒手擒住了偏向的毒镖。
此物开路不稳，显然只为试探他人。而上面的飘红显目，同出与当初的一箭。
“很好，好得很。”吕布谷一笑，凝力也将它粉碎。
随后那身袄粉翩动，懒散扫过接连出现的毒镖，竟是连剑也无意使出。
他似乎怒于幕后之人，接招也逐渐从缓到急，气息在雾色烁动寒光。
终是引来了真实的潜藏者。
“小心！”洛方脸色大变，却不是为了唐突出现的铜袍。
少年负刀拦下飞芒，向前挡得尽早一步。箭羽还是擦过雾障，径直刺穿了肩峰。
“不欠你了，咳……”
滚灼的血多是溅上一身袄粉，那张脸愣在原处，任由赤珠也随话语淌下唇边。
像匆匆安抚的一吻。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二十二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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