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还未成为明斋之前,明楼曾是吕布谷少时的一处藏地。
此器纳袖玲珑,只为大典一人谢礼,威力也不曾敌方寸之地。
唯是胜在明楼奉数九极,各有乾坤。
其中封底凶兽无尽,向上八层自转云峰,藏尽了天下珍异。
譬如四方的悬梁横卧一帘白珠,玉鎏为柱,千金为砌,堂皇井道铺尽了每一步阶梯。
长廊的延壁也是图彩,纳得绵针织绣,尽头的石墙更是刻下了千万心绪。
那些符文涂红,苍劲挺力极狠,略见落笔之人心性。
“晓看赴楼仙,朝暮也倾客?”
洛方瞧得仔细,还未通读几行,骤然感到一阵锐痛。
待他回过神,才发觉半身正向前倾,寸指已经摸过每一处符文。
那些凹痕刺骨,经由丝缕血珠渗出,寒气兀形顺着指尖漫过臂腕,隐隐有缠覆之意。
仿佛活物一般,妄图贪食所见一切。
“当真有意思。”洛方隐下厉目,促然轻笑了声。
他目光扫过身旁的袄粉,见那张脸毫无情绪,几步兜转之后,状似无意落了话头。
“之前也罢,想不到………你的东西都挺邪乎。”
“我?”
吕布谷并未直面应答,捡来阶上的斩笔,抬起的一双眼似笑非笑。
“真正是你要知道的吗。”少年虽是持问在先,字句却遍出戏谑。
随着周身的气流突变,那只手腕回转,瞬息催动了笔尖一点碧光。
待身势再次调越,斩笔逆风斩裂波澜,如同轻言一记掷重。
“想好了,我只解一问。”
“你……”洛方愣在原地,探目直望笔身的纹路。
彼时的照灯透亮,满室堂皇,却难胜上面一只玉腰奴。
金勾频首微抬,旦闻一声清脆玉响,那对翩翅猛然展动,真切从斩笔破身飞出。
不论功法或化生,较与路有为,反而吕布谷更像其主。
也非是轻易拿捏之人。
洛方敛去笑意,藏匿了双目的危芒,心中悄然给人划出一条线。
徒留平淡与之相视,轻声道:“江湖无知,魔头如何能到这一步……你究竟是谁。”
“不到时候。”
对方难得逼近半步,吕布谷却无所可谓。
许是回到了熟悉之处,他逐渐平和心绪,连眉间的仇索都轻减几分。
即便瞧清了那一眼戒备,也是漫漫轻笑:“还是说,你要前功尽弃了。”
一声话里虽未道明,睇眼却为冷漠,逐字都是窥审之意。
莫说计谋,甚者已被对方拿捏了命门。
洛方迎对那道目光,袖下捏紧拳手,终是主动踏上石阶。
“有劳小师妹带路了。”
吕布谷看着身影靠向旁侧,轻然一笑:“这就对了。”
不论所求为何,他们这一路确是不易。
自从明斋停留在雾里,两人任由童子领路。又忍下几番兜转,终是来到了高楼之下。
而登门的第一步并未踏平。
即便暗阵早已被人触发,院内乱箭沉沙,还留存了雾沙之后的数道红光。
看似一片绚烂,折骨之后,悉数铺张了无数血色。
不等走近几步,洛方还闻见了腐烂的腥臭。随同包围的风势,那些埋伏逐渐显身。
“看来还有个大麻烦……”
他提起长刀,目光戒备朝向四处。从步紧迫踩地,也将庞大之躯照入眼中。
“这是——”随着血风扑面,字句都在乌影下沉寂。
只因所见并非荒古镇的人者。
腐味尽头,身骨半缺的异兽睁着五只血珠,正与畸耳一齐四处探寻活物。
比起塞外健壮的野兽,它们更胜弥象之高。半身潦草裹着几块腐肉,鹰喙张露一条蛇信,类虎的四爪都是乌黑发亮。
如此模样,只怕人世也难存在。
“嘶,今日怕是再无以后……可惜来年还无人祭拜。”
察觉它们在隐隐靠近,洛方斩动刀锋,敷衍想好了几句遗言。
上前一步踏得决然,只是长兵还未挥摩,唐突一掌牵力擒住手腕,随后一声冷笑落在他耳边。
“上回所说,又是忘干净了?”
洛方猛然抬起眼,见到吕布谷半身拥后,再是凝掌击出一剑。
那阵唳气长啸,寒光犹如霹雳瞬过。非但打破了夜里寂寥,也迫使显露的獠牙尽数倾折。
“明楼养生,整日吃些邪斋俗物………难怪会是这副德行!”少年斥声回荡入风,翩袖而动,踏步携同洛方一并纵飞群影之中。
他身法还是不减,即便左右迎对血盆大口,也是轴身偏转,轻巧躲过了危机。
两人靴步盈风,俯视的一对眼映照天地,也覆满了杀意。
“太,休,明,令!”
随同四字掷定,此间狂澜逆回百转,淌流如柱倾往两人周身,逐形凝浮一层光罩。
任是异兽的利爪尖锐,也无法留下丝毫痕迹。
洛方偏过额发,悄然藏起眼里神色,遥遥见到高楼渐近。
虽是众口都传明斋,照顶的牌匾却只携刻了一字。
秋。
“你认识它们。”
眼见明楼近在眼前,他反手向后挑起上刃,利落斩伤了袭箭。
待那束红带落地,两人已是安稳站定楼门之前。
“可惜了,这回你不认识。”吕布谷难得玩笑一回,迎对怀疑的目光,靴步还是不停。
少年似是熟悉每一寸地,头也未抬,径直闯入了敞门之中。
洛方身肩一顿,只得跟随在后。
匆匆入眼的广庭敞地,古树盘盛千万金叶,还牵扯着漫梁的尺素。
那些符文顺风轻轻翩动,好似一对玉腰奴合眠。
而吕布谷伸出手,摘下了它们。
49.
盘绸的尺素落字巧妙,写尽了隐言,也如两人齐入瓮里烂柯。
独行几层尚且相安无事,直到靴步踏过台阶尽头,长廊悄然截停于此,徒留长影晃过窗栏。
照顶的铜灯散下一片血红,通染了满座喧哗,也引琅轻响杯盏。
无重雾影都在等一场斋宴。
比起之前的异兽,它们身形不显。各自深藏暗色之中,徒留一对腥目张望着悬顶的门扉。
好似烛火遍地,贪婪也铺张在每一处。
“世传斋取明佛一字……如今倒是另一处苦楚地。”洛方瞧得真切,连呼息也轻减些许。
未免重蹈覆辙,他往后藏起身,这才小心抬起头。
灯盏晖下,迎面的两扇漆红紧叩。徒留重锁独对明楼第九层,临边还刻了寥寥字符。
周围环伺盘梯,每层相连之后,更是盘绕了半柱铁链。
随着隔栏的雾风鼓越,几声碰撞下,鸟笼随同缀尾晃动,照见了里面相熟之人。
他们皆是负伤未醒,覆身的淌血淅沥,引动雾兽一阵躁动。
当真是等急了开宴。
洛方沉下脸,紧攥着掌心,目光自上来回转过。
隔着半空点数之后,他突然悄声道:“还少了大师兄。”
“一派作为,自诩什么明斋……倒是痴心包了胆心肠。”
吕布谷听闻冷笑一声,趁手拽住铁链。听到哗啦一阵响,视线又向下眺望。
不同烛灯普照,入眼的幽晦难平一池,涛滔滚浊,翻覆于腐水深潭。
那道束缚长久之远,顺从回朔到二楼攀台,迟迟才现一处兀起的平石。
彼时它并非独座屹立,数根结藤交织爬覆,四方突起的连峰嵌边,犹如托盘抵石,将重势分均撑在上方。
而铜匙就吊在石台的砥柱上。
“它们名作斗祸。”
熟悉一声又在耳边响起,洛方心神稍缓,从莫名的错觉回过眼。
他看着吕布谷停在身旁,一手照旧紧拽铁链,发下的深目也染上笑意。
“从前明楼养生,斗祸只吃些香石,也爱瞧人戏……寻常的蠢货另说,如今必得是引来的祸乱。”
那阵话语讲得缓缓,字句也在风息倾散,唯留照面的视线经久不散。
像极了之前暗里的窥探。
洛方先是一愣,袖指下意识叩动刀柄,朝人试探问道:“怎么说?”
“不妨过来一瞧!”
吕布谷答非所问,横来一眼彻出笑意,骤然踩地飞起半身。
袄粉一瞬绽起,轻盈落在了铁锁交错之间。
而玄铁经由震动发响,引来了雾里闪烁不定的赤目。那些斗祸醒过神,勉强从斋宴移来目光,逐一望向两人。
洛方紧收眸光,暗里悄然靠向了铁链,不忘探看那道身影。
吕布谷依旧置身风中,渡足似是随了心性,起跳之余,还能回头望来目光。
一举一动,像极了背后的窥伺。
尺素必然与他有关。
“吕布谷!”洛方骤然大喊,手掌握住了铁链,却不见对方应答。
那身袄粉还在对探,随着步履不紧不慢,细碎的动静从沉寂突出,也引来了下方一人的注意。
“你们、如何也来了此地?!”
李志一身玄衣难得破损,喊声之后,身前的衣襟伏动而平,仿佛竭尽了全力。
他靠躺在乱石间,潮风卷过发带,也牵动了半边遮掩的团簇藤条。
随着流水顷刻晕光,再是驳影晃过眼,咋一看只得见石岩。
难怪先前望眼欲穿,也未瞧到谁人的身形。
“大师兄……你又如何在这里?”洛方惊声之余,目光仍是盯着吕布谷。
那张脸没有丝毫诧异,显然早已知晓一切,却还是假作寻人。
如今坦然之后,甚至睇来了戏谑的打量。
“都说过来一看,你要来吗?”吕布谷只身已在寒风深处,抬起的眼一刻裹尽了恨意。
只是潮涌无形,又从光流褪化,深沉聚在洛方身上。
“你最好是说真的。”
打从一眼之后,少年谋出些许心思。尽管面上的笑意敛尽,踏步还是走上了悬链。
因为那些斗祸几乎坐不住了。
他不得趁着时候余尽,稳当踩出每步,另手以长刀防备,徐徐回到了吕布谷的身边。
“左右都是下来,何必呢。”那声嘲讽浓重,却不是朝着洛方一人。
好似他人虚实的目光越过半身,仔细找寻着一切端倪。
“闲话少说,斗祸想要看什么?”洛方皱起眉,极为不适眼前的吕布谷。
比起初识的状态,对方如今并不寻常。
他忍了又忍,促步向右偏过身。不待想出话头,伸来的一只手掌突然搭在肩上。
“吕布谷?你这是做甚!”
洛方的眼光烁动,收步要往后退,却察觉那股牵力加重,好似望来的打探。
“劝你不要妄动。腐水性毒,掉下去就是尸骨无存。”吕布谷垂下眼睫,任凭一片打影遮尽了思绪。
而杀意早已凛然扑面。
洛方兀自冷冷一笑,索性就势不再挣扎。
等到掌下的力道沉寂,那截点指又摸到颈边,寸寸拂过肩首。
“这里,之前受过箭伤吧?楼外那一刀倒是快,还有大师兄……都是它们爱看的内斗。”
游走的指腹温热,可是话里的寒意直逼心台。
吕布谷也在这时候抬起了眼。
洛方与他对视一瞬,仓促抚平了呼息,只是笑道:“虽在方寸之间,好歹也算是伤吧。”
“既然如此,我略懂岐黄之术,不妨为你医治。”
并非往日通言晓意,少年过分执意,箍掌已是扯住了深衣领口。
不等如何得逞,半途又被人绝意拦下。
“够了!”那道刀光凌厉在前,也是洛方看来一眼。
他仔细看过吕布谷,未有只言片语。
如同深袍猎风,后来举身跳下深渊,瞧着一片波荡都是字句。
“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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