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眼睛是很好看的桃花眼,眼角的尖勾细细折下,眼尾却飞翘轻扬,像是书法大家提字时最飘逸灵秀的一笔,矫若游龙。
入鬓的长眉下,那两丸琥珀似的眸子里深深地烧出一个少女的影子。他凝注着她,满含忧色。
仅有的几次夜间相见里,她不是惊醒就是未眠,每次都是一副睡得很不好的样子。
“有不开心的事?”瞧出虞音泷面色不虞,梁梵探身往她跟前凑了凑。
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风中隐隐传出了些梅果的清酸味,虞音泷眯了眯眼,反问道:“你身上怎么有股青梅酒酿的味道?你喝酒了?”
“有吗?我怎么没闻出来?”梁梵俯身轻嗅自己的衣袍,疑惑道:“没啊。”
“就是有!”虞音泷皱起鼻子深吸了口气,笃定地点头,昂首对上了少年的目光。
像是一只雪羽神鸟误入了凡尘春水,她栖息在他眼眸的最明亮处。脊背上瞬时腾起一阵酥麻,她心下一震,面上灼灼地泛热。
那是她,是她的倒影。
踌躇片刻,虞音泷开口道:“你……在借酒消愁?”她抿了抿嘴,学着少年的语气说:“有不开心的事?”
“没有……吧。”少年秀气白皙的手指随意在窗台上敲了两下,他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但话音却在触及少女的面孔时蓦地顿住。
少女的眉紧皱着,嘴巴抿成了一条直线,此刻正满目认真和不赞同地看向自己。
梁梵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憋出了一个字:“有。”
虞音泷心下一松,赶忙作倾听状。
“今夜……死了很多人。”手指停止了敲击的动作,梁梵背对着月亮,脸被笼罩在阴影下,辨不出此时悲喜。
“所以,你今夜才穿白衣?”虞音泷敏锐地抓住了他话中的关键,“那看来是对你极为重要之人了,你看起来很难过。”
“算不上重要,一面之缘。若说难过,其实也没有。”梁梵静立在窗前,语气淡漠地陈述着事实。
他缓缓揉着手腕,像是安抚,又像是麻痹。俄顷,突然发狠一掐,手背上立时多了一道深色痕印。
果然是这样,依旧是这样。手腕被揉到发红,掐出来的印子边缘泛着白,每一处每一象都告诉他,很痛。但他却什么也感受不到。良久,他放开手,了然又嘲弄地笑了起来。
不会痛也不会难过,可真是个怪物啊。
他又抬起头盯向虞音泷。
她穿了睡衣,露出一段脖颈。颈侧的那道疤痕已然愈合,只留下一道淡粉色的痕迹。
那条淡到几乎融于肤色的疤痕宛如一道惊春的闷雷,滚滚劈进梁梵的脑海,臂膀,腿脚,贯穿四肢百骸。他霎时间清明过来。
“我的事已经说完了,那你的呢?”极快地压下了心头翻涌澎湃的情绪,梁梵眉峰一挑,又扬起了与往常别无二致的浅笑,“都说抛砖引玉,我既已抛了砖,那虞姑娘的“玉”,是不是也该被砖引出来了?”
虞音泷突然僵在原地。
她的事吗?那个让她夜夜难眠辗转反侧的噩梦吗?说一个大活人整天为了个尚未发生的梦而寝食难安是不是太蠢了点,他会信吗?
她绕着发丝的手指颤了一下,思忖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如实相告:“我做了一个噩梦。”
圈圈乌发自指尖落下,在脸颊边卷成了一串夸张的圆弧。她垂下了手,闷声道:“一个很可怕的噩梦……我梦见,我死了。”
梁梵不由地皱眉:“怎么死的?”
虞音泷心中暗叹,这人说话也太直接了,哪有一开口就问死因的?按常理来说,不都先该安慰安慰,然后再说点“这只是梦。” “这不是真的。”之类虚无缥缈的话吗?
她撇了撇嘴,“遭人暗算,溺水而亡。”
她三言两句讲完了那个离奇悲戚的梦,然后就瞪大了眼睛紧张地盯着梁梵瞧。
她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在头回做噩梦的时候,她也曾试过向身边的人倾诉这个梦境。
那时阿军坐在她的对面,耷拉个脑袋,神色恹恹,“姑娘,你是不是话本看多了?”她垂着头打了个哈欠,“听得我好困啊。下次姑娘还是不要再让阿将偷偷买话本回来了吧。”
她气地打了阿军一下,“我说得是真的,那喉咙里浸满了水,无论如何喘不上气的感觉太真实了,我觉着这梦以后会发生!”
阿军看了她两眼,嘟囔道:“可是,那是梦啊,梦里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呢?”
像是被兜头地浇下了一盆冷水,浑身的惊惧与愤怒骤然熄灭,燃得噼里啪啦的胸膛现下冒着灰烟,她感觉浑身都硬邦邦,凉冰冰的。
没人会相信的这种事的,这只是一个梦啊。
她看向阿军,心里有点儿难过。良久,她终于扶着桌沿慢慢地坐回了椅子上,“你说得对。”
就连思维跳脱到能接受常人所不能接受的阿军都觉得此事荒诞,那眼前这个喜怒莫辨的少年又有什么理由去接受呢?
虞音泷扬起的头又慢慢落下了,眼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碎开。她自暴自弃地想:算了,就当她是个怪人好了。
眉心一动,少年敏锐地察觉到身前少女慢慢低落下去的情绪。
他极快地握住她的手,俯身凑近,“你怕噩梦成真,对么?”
他的食指轻点着少女的手背,“眼下的破局之法,唯有先找出那个拦路的丫鬟。她必定不是主使,但极有可能全程参与此事,从她身上定能套出一些线索来。”他正视着虞音泷的眼睛,嘴唇张合,“你应该已经在寻人了,但没有在府内寻到,是不是?”
少年温热的气息在冷风中融开,甘甜清涩的梅子香携着细细淡淡的花香直往虞音泷鼻子里钻,她怔怔地望着他,几乎忘记了呼吸。
他信她。
他不仅信她,还与她一同分析此事。
虞音泷吸了下鼻子,几乎要哭出来:“嗯!”
她太难受了,阿军不信她,她也没再向旁人提起过此事。阖府上下几百号人,大概也只有母亲能够理解她,但看着母亲那惨白如纸的面色,她终是没舍得再告诉她。
夜半被噩梦惊醒后,她常常枯坐到天明。
她开始有些惧怕入睡了。
“你会有什么仇家吗?”见她面色逐渐鲜活起来,梁梵握着她手的力道微微放轻。
“没有啊。”虞音泷回过了神,刚想摇头,却不料眼皮一松,泪直直地坠了下来。
“诶,你别哭啊!”泪一颗颗地滴到少年的手上,像雪绸上的绣花,像引落下来的珠玉。梁梵有些慌乱地想为她拭泪。
有点丢脸。虞音泷恼怒地拍开了少年伸过来的手,“我自己来。”
……
待虞音泷拭净了面容,梁梵的眼睛也从手背上抬了起来。他盯着少女略显红肿的眼睛,有片刻的失神。
“……梁梵?”少女疑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他面上依旧是笑着的,“我没事啊。”笑容突然哆嗦了一下,他抬手按住了唇角,“很晚了,你想睡了吗?”
虞音泷趴在窗边,看着少年静静地摘下了一片树叶,又静静地放在掌心,他弯起眼睛对她说:“万事万物的发生都有契机,此事现下毫无进展,或许就是契机还未到。事已至此,纠结也无用,不如先睡觉吧。”
他攫起叶片横在嘴边,白玉的脸颊稍稍凹陷下去,又忽而鼓起。
“我会吹叶歌,你想听吗?”
清泠泠的叶音倾泻而出,少年的唇齿与叶面碰撞,吹出了一支清柔舒缓的歌谣。如同晨间的花露垂落,又似檐下的新燕呢喃,丝丝缕缕,月摇香颤。
“山风依依摇,弯月上树梢。春庭发新叶,摘叶吹眠谣。我想吹支叶歌给你听。”
月如花瓣,细细碎碎地洒了一地,悠扬的旋律仿佛一只只蝴蝶在花瓣间停留追逐,高音起,蝶翅就拂掠花影,颤音落,蝶翅便轻点花心。
伴着歌谣声,虞音泷左脚踩着右脚逃回了床上。面上红彤彤一片,涨得发痒。她忍不住将整张脸都埋进了枕头里。
刚刚,她都说了些什么?!
她好像,好像说的是,“你吹得好好听,我喜欢这首曲子!”
少女用力地攥紧了拳头,一把拽起被子盖过头顶。不一会儿,又悄悄拽下来一点。
可是,就是很好听啊!
她忍不住露出两只眼睛,偷偷往窗边瞄了一眼。少年仍是保持着吹叶歌的姿势不曾离去,风过,墨发翩然,襟带纷扬。
她飞快地拽起被子再一次盖过了头顶。
一夜好眠。
*
翌日,碧空如洗,云淡风清,天公难得一展笑靥。
虞音泷完全是被耳边叽叽喳喳的尖叫声吵醒的,她之前睡得太沉,连阿将轻推她的肩膀都没能将她叫醒。
瞅着自家姑娘这幅沉沉入睡的模样,阿将犯了难:“姑娘不醒,怎么办?”她趴在虞音泷的耳边喊道:“姑娘!姑娘!”
在一片嘈杂中,她睁开了眼。
见她醒转过来,阿军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惊愤,她“扑通”一下就倒在床边,抖着手努力去抓虞音泷的袖口:“姑娘,韫娘她,她出事了!!”
对不起大家,更晚了很久。最近太卡文,写了两章都感觉不好,又删掉重写了。
虽然写得很烂,但我会坚持下去的,我会努力完结!
谢谢大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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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叶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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