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的二人已休息妥当,准备动身。
梁梵知道今日皇后会在游鹿湖旁设宴,虞音泷若是消失太久必然不妙。
他活动了下筋骨,随即大步走到虞音泷的身旁蹲下,右手拽了拽她的袖子,示意她起身。
虞音泷蹲坐在草丛间揉脚。
脚好疼。刚才逃跑的时候没觉得,现在人一松懈下来,痛就直往骨子里钻。
“好汉,”虞音泷抬起头,眼神里盛满哀求,“能不能再等一会?我腿有些疼。”
梁梵朝虞音泷脚踝处看去。确实是有些伤口,想来是逃跑时撞到石块摔得狠了。
他的目光慢慢染上了几分疑惑。她在疼,但是,疼是什么感觉?
师父说,疼,是人所恶之。他不需要知道什么是疼,只要脸上能露出难受的表情便好。
梁梵沉沉地盯着虞音泷肿起的脚踝,嫩白的小腿上那几道刺眼的伤痕显得格外突兀,鬼使神差下,他的手伸了过去。女子裸.露白皙的皮肤近在咫尺,只肖略一抬手就可触到。
你在做什么?心里突然有道声音如惊雷般炸起。梁梵骤然间收回手,往后猛退几步,整个人跌倒在地。
没出息的东西!梁梵狠狠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右手。啥都要去碰,看见金子的时候你怎么反倒不动了呢?梁梵对自己的右手极为唾弃,单方面对它进行了训诫。
黑衣人忽然间暴起,虞音泷被吓了一跳。但是他倒地的模样又实在狼狈,她最终还是没忍住探头来问:“好汉,你…没事吧?”
有事有事,有天大的事。但是说了你也不懂。梁梵并不答话,拍干净身上的尘土就径直站起了身。他又往袖中探寻着,这回掏出一个玉哨子。
方才在欠条上签字的记忆太过鲜明深刻,虞音泷已经是到了光见他在袖中取物就会心悸的程度。
她不等对方有所动作,先发制人:“好汉,这回我真没钱了。”
梁梵:“………”
吁——— 吁———
哨音不管人的言语,叫嚣着直破玉身。霎时间,树影狂摇,雀鸟惊飞,一匹骏马穿空踏叶疾驰而来。
此马通体乌黑,四蹄皆白,奔腾间犹如点点飞雪扬于半空。“是照雪乌骓!”虞音泷不由得惊叹出声。
梁梵打了个响指表示对虞音泷能认出自己爱驹的满意,态度也和软下来,快走几步到虞音泷面前将她扶起。
有力的大手搭在了她的胳膊上,温热透过布料袭来,触感如此清晰,她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手指在她臂上轻微的滑动。
气氛愈发黏稠,像小时候偷吃的糖酪樱桃,一入口就叫人牙齿打颤。
照雪乌骓乃稀世名马,是颇通人性的,梁梵刚一抬手,它就心领神会地跪倒下来。
那双大手托得很稳,没让虞音泷脚上的伤口磕碰到半分。待到虞音泷上马坐定后,它便极快地抽回。
虞音泷敛下眼眸,那两只可恶的手虽然已经抽走,但它遗留下来的温度却还在手臂上经久不散。
好似顽劣的稚童点了一把火,从臂膀处烧了上来,连虞音泷的脸上都不慎遭了殃。
她猛地伸出手在脸边狂扇,“好汉,我们快走吧!”
再不走,她就要成个火人了,还是由纸烧起来的那种。
梁梵却没动,他牵着缰绳站在原地。
见他如同入了定一般,虞音泷又奇又急,忙出手推他,“你受伤了吗?若是不舒服我……”
一朵娇艳的蔷薇静静绽开在梁梵的掌心,柔笑着拦下了虞音泷所有的话。
幽香缠绕在他们之间,清浅的呼吸吹皱了的花瓣,虞音泷蓦然抬首撞上了梁梵净丽的眼眸,宛若一汪琥珀盈盈,不染纤尘。
拿好。虞音泷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了这两个字。
红日下,一少年牵绳引马,带着马背上端坐的姑娘,破开浮岚,消失于绿叶扶疏间。
“姑娘!姑娘!”
“姑娘你在哪儿啊?姑娘!”
呼喊声回荡于山谷间,声音洪亮,却无人应答。
“歇一下吧。”身旁的阿将阿军已是喊得嗓音嘶哑,班珞荔看着有些不忍,拍上她们的后背。
“不行!”大夫人面色阴沉地走了上来。
她已是面如玄墨,怒到极点:虞音泷竟然在花朝宴上失踪了!迟迟寻不到人,她要如何回府交差?只怕日后平西侯府中再无她和沐儿的立足之地。
想到嫁去秦家的女儿,林氏心头又是一阵恨意卷起,她扬手劈在阿将阿军脸上,“下作的奴才,竟然把主子给跟丢了!等明儿我就发卖了你们,统统给我去清醒清醒!”
林氏是平西侯府大房的夫人,但可惜她这房是庶出,如今的平西侯是二房的虞光正。阖府庶务都掌在二房手里,班珞荔知道她说的发卖是气话。
但见林氏这般怒火冲天的模样,班珞荔眉间还是忍不住拧起了一道细纹,“虞大夫人,袅袅未寻到,您再怎么教训丫鬟都于事无补,还是先去寻人吧。”
大夫人闻言瞟了一眼班珞荔。
本欲开口训她两句,但嘴未张开脑中却陡然想起虞宣沐曾与她说过:贵妃欲为赵王续弦,百家中最为属意班家女。
有了这层身份加持,她不好发作,只得冷哼一声,抬脚越过她去。
林间道上,虞音泷将花别在月匈前以掩盖衣领上的血迹。
“好汉,还要多久才能出这山谷啊。”她这么久不出现,将、军她们定是等急了,说不准还会惊动大夫人林氏,挨一顿臭骂。
想到此处,她有些恹恹。还是太大意了,不该独自去山林中的,让她们担心了。
一张纸片递了过来。
虞音泷一个激灵忙抬手接过,指尖略略转动,正面就显现出来。
“很快”。
她又扭头看向递纸人,他全副武装,浑身上下装扮得严严实实,确实是看不出一点破绽。
“好汉,”虞音泷轻声开口,对着他甜笑,“方才匆忙,还未向您道谢。不知您姓甚名谁?”
梁梵不语,只伸手将马上的人儿扶正。
身体斜得这么厉害,一个不注意就容易摔下马,他可不想垫付她的药钱。
虞音泷依旧不死心。匆忙间,她摸到了自己衣裙间一个硬邦邦的物件,眼睛骨碌一转,当下就有了计谋。
“啊!”
她猛地向旁边倒去。
她心中隐隐有个猜测,眼下只需证实。
耳边急风声掠过,出于习武者的本能,梁梵下意识地提刀来挡。
铮铮脆响,玉碎声清如冰裂。梁梵愣了一下,立刻收回了刀,蹲下去拾起飞落在地的玉佩。
白玉狮虎佩被撞碎一角,梁梵看看手里的玉佩又看看马上的姑娘,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孰料虞音泷见了碎掉的玉佩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
她的笑里多了几分狡黠:梁梵,抓到你了!
那黑衣人蹲下/身捡玉佩的时候她瞧得分明,那只修长润白的左手上恰好点了一颗红痣。
而在此之前,那红衣少年伸手向她讨要花朵时,那左手上也有一粒醒目的红。
“好汉,这玉佩我原就是要给你的。都说救命之如山重,您现在已经跟我亲娘一样亲了!虽说这玉佩是撞碎了,但是我的心意没碎啊。”
虞音泷的呼吸打在眼前的那副玄铁面具上,灼热得仿佛要将那块墨冰融化。
她伸过手去轻柔地抚了抚他手心里的小小玉佩。
“好汉,见佩如见我,要好好保管它哦。”
虞音泷的身影已经湮没在人言中,在风中偶尔还传来些低斥,和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混在一起,让人听不真切。
密林深处,绿流蜿蜒。
梁梵单臂枕于层叶虬枝之上,腰带微松,倦慵地躺在似霭的绿荫间。玄铁面具脱下垫在脑后,坠下的衣摆融入山风摇荡。
虞音泷在林间的那句“蔷薇花幻化成精了”让他不得不多疑,毕竟,眼下时局混乱,他又没有梁郁的全部记忆,留着她反倒碍事。
但没想到此行竟误打误撞地成了她的救命恩人。
“跟亲娘一样亲。”梁梵用小拇指懒洋洋地往玉佩吊绳上一挑,玉佩登时凑近,占据了他大半的视线。他盯了玉佩许久,哂笑一声,“这是什么糟糕的形容。”
缺了一角的玉佩没能挡住绿叶间隙渗透下来的斑驳疏影,佩上雕刻着的狮虎图案闪着流光。
佩尾的穗子胡乱倒在他挺拔的鼻梁上,几根流苏乘着风在他脸上轻挠。怪痒的,梁梵想。
他将玉佩玩弄于鼓掌之间,手间白玉被他恶劣抛起又温柔接下。
还从来没有人送他过东西。送的还是玉佩。
“好汉,见佩如见我,要好好保管哦。”
少女如春花般烂漫的笑容又绽放在眼前,他低声重复了几遍,眉梢依样描上了和煦春光,光斑闪闪,是亮得夺目的明媚。
赵王的爪牙猖獗,他们一踏入林中他就发现了。
为什么不让那群爪牙杀了虞音泷呢?明明他们想杀虞音泷的心是一样的。
梁梵秀眉微蹙,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
也许是知道他秘密的人只能死于他刀下吧。
片刻后,梁梵一个飞身下了树。他将玉佩往月匈口的衣襟里一揣,踏着步子朝山上的保国寺行去。
爪牙虽死,但事情还远没有结束。
在保国寺接应的人也要一起死得整整齐齐的才对。
梁梵的脚无精打采地踏上庄严古朴的石阶,阶前泱泱青苔磅礴,阶后绰绰草影丛生。
他随手拔起了那朵浮在碧草莹莹下的的小花,擒在五指间转成了个环。也许是他的动作太过猛烈,衣襟处那块紧贴肌肤的玉佩骤然就滚烫起来,烫得他的小花刚好就掉了地。
花色烂漫紫做裙。
他又咻地一下想到了那个林间的紫衣少女。
他眼睫轻颤着,嘴角哆嗦了一下随即又柔和地抿住。
不行,还是得杀她。
谢谢大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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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赠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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