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茶几上震动,刺耳的铃声像把淬冰的利刃,猝然劈开一室氤氲着粥香的温馨。尚小花指尖一颤,白瓷碗沿溅出的滚烫米粥在指间凝成白点,灼痛感细微却尖锐。她几乎是仓皇地接起电话,那端刚传来一个粗粝而熟悉的男声——
“哗啦——”
厨房里,余茵手中的青瓷碗直直坠进不锈钢水池,碎裂声惊心动魄,瓷片混着米粒四溅。她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在下一刻疯狂倒流,冲得耳膜嗡嗡作响。那个声音——那个曾亲手将她的世界撕成碎片的声音,此刻正通过无形的电波,再度蛮横地闯入她们刚刚小心翼翼重建起来的生活。
三年前的画面裹挟着钝痛如潮水涌来:婚纱店里尚小花穿着礼服,转头看向她时空洞得令人心慌的眼神;无数个深夜视频中,屏幕那端她红肿着眼眶,嘴唇翕动最终只化为一句碾碎一切的“家里逼得没法子”;……此刻这些记忆化作无数冰锥,一根根精准地扎进余茵的心口。她死死攥住手中湿漉的抹布,棉布纤维几乎要在她指间断裂,原来那些看似随时间愈合的伤口,从未真正结痂,只需一个熟悉的音节,便能轻易撕裂,鲜血淋漓。
“等我回去取最后的东西,别再打来了。”尚小花仓促打断电话那头的声音,语气冷硬地挂断。可当她转身,只看见余茵踉跄冲出门的背影,那扇被重重摔上的门,发出一声巨响,像一记火辣的耳光,狠狠扇在两人之间短暂复苏的温情上。
尚小花心脏骤缩,抓起沙发上余茵那件薄外套就追了出去。清晨的风带着未散的凉意灌满楼道,声控灯随着她急促的脚步声仓皇亮起。她看见余茵单薄的背影在街角摇晃,仿佛一片在秋风中无所依凭的落叶,下一秒就要被卷走。“余茵!”她用尽力气呼喊,拼命追赶,可那个决绝的身影只是更快地拐进了旁边狭窄的巷口,消失在迷蒙的晨光里。
当她气喘吁吁地追到公交站台时,一辆出租车正缓缓停靠。余茵拉开车门的动作没有半分犹豫和留恋,侧脸在清冷的晨曦中苍白如纸,紧抿的嘴唇勾勒出一条坚硬的直线。尚小花徒劳地举着那件外套,手臂僵在半空,眼睁睁看着车身汇入清晨的车流,像一滴水融入河流,最终消失在视野的尽头,只留下尾气卷起的几片枯叶在原地打转。
余茵在朋友家度过了浑浑噩噩的三天。第一天,她抱着半瓶威士忌蜷缩在沙发角落,仿佛要将自己藏进阴影里。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混着辛辣的酒液浸湿衣襟,喉咙里压抑着呜咽,像受伤后躲起来舔舐伤口的小兽。第二天,她坐在地板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尼古丁也无法安抚颤抖的神经,烟灰缸里很快堆满残骸,仿佛这样就能烧尽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第三天,朋友看不下去,坐到她身边轻声劝:“回去问清楚吧,总比在这里自己折磨自己强。”她却只是用力摇头,将脸埋进膝盖——她怕,怕听到那个让她彻底绝望、粉身碎骨的答案。
而此刻的尚小花,正坐在飞回故乡的航班上。她不仅要取回留在那里的最后一些私人物品,更要彻底完成工作调动的所有手续——这是她三年来熬夜加班、拼命争取每一个项目、通过无数次考核才得到的机会,是她能永远、彻底留在余茵身边的唯一途径。飞机落地,她拖着登机箱一路小跑,直奔原单位人事处。面对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待处理文件和繁琐的交接表格,她压下心焦,近乎卑微地恳求负责的同事:“拜托,请尽量加快流程,真的……有人在等我。”
余茵终于回到公寓时,是第四天的黄昏。智能锁开启的“嘀”声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空洞。她站在玄关,目光扫过客厅,一种说不清的直觉让她心慌。她推开次卧的房门,心脏猛地一沉,像是坠入了冰窟。
房间被收拾得过分整洁,床单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仿佛从未有人睡过;洗手台上,只剩下一支她自己的牙刷,孤零零地立在漱口杯里。所有尚小花短暂存在过的痕迹,都被抹得一干二净。
“又一次……”她扶着门框,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身体微微发颤,“又一次……不告而别。”原来那些失而复得的温暖,不过是镜花水月,一触即碎。
她跌跌撞撞冲进卧室,猛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将里面的旧物尽数倾倒在地。磨秃了边的情侣钥匙扣、一沓泛黄的信纸、那张她们瞒着所有人偷偷去拍的、仅属于彼此的写真婚纱照……每一样物品都在此刻尖锐地嘲笑着她的天真和一次又一次的重蹈覆辙。当她举起那个相框,看着照片里尚小花依偎着她笑得眉眼弯弯,终于无法承受,狠狠将它摔向地面!相框应声而碎,玻璃碴四溅。她跪倒在地,手指颤抖地抚过照片上那张笑脸,终于失声痛哭,泪水大颗砸在碎玻璃上:“你又一次……骗了我……”
尚小花在故乡的办公室里争分夺秒。她几乎是日夜不休地整理、核对、签名、盖章,眼睛因缺乏睡眠而布满血丝,咖啡一杯接一杯地灌下去,只为将原定至少一周的流程压缩到极致。每当疲惫和焦虑几乎要将她淹没时,她就伸手进口袋,紧紧摩挲着那枚带着体温的钥匙扣——那是余茵送她的第一份礼物,不锈钢内圈里侧,还刻着细细的“永远”二字。这微小的触感是她此刻唯一的支点。
而此刻的余茵,正将拾起的钥匙扣,毫不犹豫地扔进垃圾桶。金属撞击塑料桶壁的沉闷声响,像一声最终的丧钟,为她这段持续了数年、不断循环的痛苦感情敲响。她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四周是散落的回忆碎片。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暮色如墨,浸染着两个不同的城市,和两个困在误会中的人。
一个在灯火通明的办公室里伏案疾书,指尖在键盘上敲打着急切归去的期许,每一个字符都在说“等我”;
一个在空荡寂寥的公寓里蜷缩起身躯,听着窗外飞机掠过的轰鸣,每一次引擎的呼啸都像是在提醒她“她已离开”。
尚小花不知道,余茵摔碎的不只是那个相框,还有她心底最后一点微弱如星火般残存的希望与信任。
余茵也不知道,在她家冰箱与墙壁的狭窄缝隙里,静静躺着一张被风吹落的便签纸,上面是尚小花匆忙间写下的、字迹潦草却无比坚定的承诺:“等我回来,这次绝不离开。”
命运仿佛一个最残忍的剧作家,偏要让最深的爱意败给最浅的误会,让最奋不顾身的奔赴变成最伤人的逃离,让最煎熬的等待变成最绝望的无期徒刑。而那扇曾见证过短暂重逢的门,此刻沉默地立在那里,不知能否等来下一次的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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