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晨,苏生记得自己从一片包裹着她的暖光中醒来。大约是十点多钟的样子,今天太阳很好,哥哥是这么说的。
苏启站在她床边,仰着头,沐浴在照进病房里的那一窗阳光下。苏生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刚想放下胳膊,怀里却突然一暖,她才意识到自己被抱住了。虽然一时弄不清为什么,但苏生并没有推开。她知道哥哥一向不是那种婆妈的人,只是他过了好一会才松开手,放开她,望着她。苏启没有说话,还是那副安安静静的样子,轻轻替她把眼角上残存的最后一片睡意抹去了。
那只手放下来,落在床上,瘦得只剩下骨头。
苏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笑笑,顺了顺苏生的头发。手心的触感也不再温热,而是冰凉,家里体寒的人成了两个。
苏生听到他说月月,说这个生日可能要提前给她过了。眉头很快皱起来,连苏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坚决摇头不肯,说那等开学之后还要好久。
苏启又笑笑,不过这次是无奈地。他从背后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她。橙色的,苏生喜欢橙色。
里面静静睡着一架木质乐器,是那架苏启拿在手上好多年,继承了前几把琴记忆的小提琴。只是琴弦换过,弓毛也是新的,一盒没打开的松香嵌在凹槽里,和肩托放在一起。
她看着手里的琴,又看了看苏启,嘴唇张开,可是发不出来什么声音。也许这世上除了苏启,只有她最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小时候梦寐以求的东西终于到手,但苏生却没有半点高兴。
这是她哥哥的半条命。
苏启看见她流眼泪,笑着摇摇头,却来不及藏起嘴角的苦。琴柄被他握在手里,他拉过苏生的手放在上面,随即将自己抽离了。
琴似乎也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不小心带过的G弦微微颤动。
“月月,去拉一首。”苏启鼓励地冲她笑笑,看见苏生迟疑的样子,又在她背后推了一把。苏生踉踉跄跄走了两步,感觉自己有些站不稳了。她提着琴,靠在墙上仰头望着天花板喘气。捉着琴弓的右手只被她用来擦泪,苏生只觉得那把琴太过沉重,重到她几乎没有力气架起它放在肩上。苏启坐回到床上,拿过台灯旁放着的手机。她好不容易冲他挤出一个笑容,下一秒却因为录像摁开的声音碎掉了。
“好啦,我又不是强求你。过来吧,我先给你打个样。”苏生依言走到他面前去,苏启接过她手里的琴,给弓子上了点松香,随即站起身来,后背几乎贴着墙。他的手型很漂亮,手指因为瘦削而显得格外修长,远比苏生的小鸡爪强多了。她读得懂苏启的眼神,知道他是有多爱那把琴,即使苏启从这架木质乐器里得到的苦,远要比留下的快乐多得多。
当第一个mi的音从f口里淌出来的时候,苏生就知道他选的是哪首曲子了。初二的时候她被沈枫生安利去看了那部动漫,回来便吵着要苏启拉这个。那时他刚上高三,她还不明白高中的苦。对于这个提议,苏生也只是以为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第三行拉到一半的时候,他看见苏生又开始哭了,但这次苏启没有再停下来。只有单薄的琴声,他像是一个人孤毅地向前走着。前方是未知的海,岸的尽头,海上是迷茫的雾,岸对岸是彼岸的天蓝色。
这曲《爱之悲》,他就像是留恋一样,拉了足足四分钟。收住最后一个音的时候,他将琴从肩上撤下来,身形突然晃了一下,但苏启顺势靠着墙稳住了。他把琴递给苏生,看见她捉住还带着余温的弓子,站在他刚刚站过的地方。苏启知道她不愿意,所以没再打开相机。那首曲子从她手里磕磕绊绊地走出来,让他几乎都认不得原形。
他突然有些弄不清苏生背着他学了多久的琴。
苏生自己心里清楚,这是首比锯木头还要难听的《沉思》,她的天赋差劲到会让她担心把沈枫生那种人的耐心都磨没了。然而苏启从头到尾微笑着,在曲毕时为她鼓掌,告诉苏生这把琴很适合她。
“怎么还哭啊?我欺负你啦?”苏启挤出一个笑凑上去,把床头放着的纸巾递给她,“我记得你之前没有这么爱哭的,怎么?我上辈子给你浇了水,现在你又要给我还眼泪啊?”
苏启调笑她也好,说她像林黛玉也好,都没能让苏生的情绪回涨半分。她哽咽地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等呼吸稍微平稳了一些,才抬起头,用一种看上去悲哀至极的眼神望着他。
“你那天自己跑出去,就是为了这个?”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手掌抚顺过苏生颈后的黑发。她努力克制着,可肩膀还是发抖的。等再开口的时候,哥哥的动作顿住,她看见苏启愣了一下,像是不确定听见了什么一样,突然间笑得有点彷徨。
“你下辈子还能再做我哥吗?”
泪是从这彷徨之中落下来的。
“哥儿,有画儿的‘三哼经’,我给你买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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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2019.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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