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谢宜芳正在一口一口的饮参汤,刚出生没几天的孩子像只小癞猫似的躺在她身侧,嗷嗷待哺。
谢晏从爹爹的怀里挣扎出来,对这个姑姑他是有印象的,她性子温婉和顺,不像祖母与大伯母那般给阿娘脸色看,每次来家里都会给他带些小玩意儿哄他开心,他很喜欢这个姑姑的。
只是前堂大人们说的那些家事,对他来说很陌生,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姑姑?
谢宜芳看他唇色有些发白,摸了摸他的脑袋道:“晏哥儿这模样,可是病了?”
谢晏摇了摇头道:“已经好了。”
谢宜芳舒了口气道:“那便好,真希望福哥儿也能和你一样聪慧又活泼。”
福哥儿便是她刚刚诞下的奶娃娃。
谢晏点了点头道:“一定会的!”
这时门外传来一道闷闷的声音:“像谢晏有什么好?我娘说他气跑的夫子能组成一个蹴鞠队了,还是像我吧,我读书好!”
谢晏一回头,见谢昌捂着屁股一瘸一拐的进来了,像只肥硕的笨鸭子,他不禁笑了笑道:“谁愿意像一只大笨鸭?”
谢昌跳起来要打他,没成想自己痛的嗷嗷叫,边叫边神色赧然道:“那什么……之前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打你一顿,并不想害死你,对不起,祖父已经打过我了。”
“……”谢晏愤愤道,“什么架不能等我吃完点心再打?”
谢晏一提点心,谢昌更郁闷了。
谢宜芳先前不知小哥俩之间的龌龊,被前来伺候的侍女们你一句我一句全给讲说出来了,她拍了拍两个小鬼头说道:“你们两个呀,要好好的。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谢昌嫌弃的看着谢晏说道:“我没有这样不学无术的弟弟,我以后要像舅舅那样博取功名,将来做大官!”
“然后呢?”谢晏幽幽问道。
“然后吃香的喝辣的呗!”谢昌回道。
谢晏煞有介事的摇了摇头道:“你真傻,真的,你只知道当大官能吃香的喝辣的,却不知道你现在没当大官不也照样在吃香的喝辣的么!那你读的书岂不白读了?!”
谢昌兀自琢磨了一会儿,发现谢晏言之有理,他点了点头道:“对哈,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谢宜芳哭笑不得的拍了谢晏后脑勺一下:“小小年纪净些歪主意,你这心思若用在读书上,十个百个都不敌你一个。”
谢晏在众人面前高调宣布:“我的理想是当纨绔子弟。”
他爹当即把他从凳子上拎下来,笑骂道:“你还挺光荣?待会儿让你祖父听见,少不得吃他一竹杖!”
谢晏趁着自己生病的这几日,很是在府里调皮捣蛋了一番,看的章氏一见他就揉额角,头疼得紧,决定再给他寻个师父。
谢逸一边陪着章氏选布料一边说道:“好,都听你的!选这块,这块料子鲜艳,很衬你的肤色。”
章氏拿过料子比了比,摇了摇头道:“宜芳回家也没带什么衣物,这是给她选的料子,看着不大好,太花哨了。还是这块雪青色的绸缎好,很衬她的气质。”
“那就这块。”谢逸掏出银两来准备付账,一旁的谢晏看到绸缎庄对面有卖拨浪鼓的,他拽了拽他爹的袍裾道,“阿爹,那个拨浪鼓好看,我们买来给新弟弟玩好不好?”
谢逸温声笑道:“好!”
一家三口满载而归时,府里静悄悄的,纪嬷嬷一路小跑过来,压低声音对章氏道:“夫人,出事了,宋家将人接走了。”
章氏心下一惊,忙问道:“宜芳怎会跟着回去?”
纪嬷嬷道:“宋家人多势众,抢了福哥儿去,大姑奶奶放心不下孩子,只得跟着去了,为此咱们大爷身上还挂了彩。”
谢逸眉头紧皱:“岂有此理,他们还打人了?”
纪嬷嬷连忙摆了摆手道:“没有,是大夫人拉着大爷躲避时,不小心踩空了台阶嗑破了脑袋。”
谢逸:“……”
章氏:“……”
谢晏:“……”
三人将手上的东西交给纪嬷嬷,急匆匆的朝春晖堂赶去,沿途精心侍弄的花草被人踩踏的不成样子,谢宜芳居住的暖阁里箱笼散乱,福哥儿的婴儿床上空落落的,他常搭的小毯子一半搭在床架子上一半落在地上,还徒留了几个泥印子。
家里跟遭了贼似的。
谢逸握掌成拳重重的擂在床架子上,转身出门去了。
谢宜芳不仅仅是他的胞妹,两人是龙凤胎,打小就十分要好,相比别的兄妹关系要更亲厚些,所以当听说谢宜芳被接走后,谢逸这才急了眼。
谢晏拨弄着新买的拨浪鼓,喃喃道:“怎么能大白天就入室抢人呢?大姑姑非得在宋家不可吗?”
纪嬷嬷以为他又在说呆话,不禁说道:“夫妻哪有不在一处的道理?”
谢晏闷闷不乐道:“那就不要做夫妻了啊,反正大姑姑在宋家也不开心。”
“噫!”纪嬷嬷讳莫如深的看着他道,“多亏你是个哥儿,若是个小娘子的话迟早是要吃大亏的。咱大宋的女子哪有和离的?不得被左邻右舍的泡沫星子淹死?”
“自己开心最重要,旁人又不能替她过日子。”谢晏回道。
纪嬷嬷语重心长道:“宋家姑爷刚刚金榜题名,领了差事正式有了官身,他们这些为官做宰的最在乎自己的颜面,官员休妻的都甚少听说,更别说和离了,女子提和离是要吃板子和坐牢的!”
“……”谢晏默然,心中暗念:万恶的封建社会!女子还没有离婚自由了?!
及至擦黑的时候,谢逸才独自失魂落魄的回来,众人见状都默默叹了一口气,互相安慰打气道:“个人的缘法,随她去吧。”
谢家长孙拍案而起,怒道:“宋家不就是轻视我们谢家没有做官的么,狗眼看人低,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等我以后为官做宰了一定把大姑姑接回家里!任谁都抢不走她!”
谢大夫人揪着帕子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叹了口气道:“好孩子,有志气。”
章氏见夫君这般模样,担忧道:“宜芳此番回去,跟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她想了想,又问谢逸道,“宋家姑爷可说何时启程了?”
“三天后。”谢逸痛饮一杯薄酒回道。
章氏仔细想了想,说道:“左右明天我没什么事儿,便去宋家探探情况。”
谢逸担忧道:“宋家人如今水涨船高,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章氏拍了拍他的手道:“他宋家敢动我一根寒毛,大姑爷的调遣令不出一个月就会作废,他是什么成色敢欺负到我的头上来?”
一向沉默寡言的谢三夫人抬头怔怔的看向章氏,这么硬气的话她这辈子是讲不出来的,若说不羡慕章氏肯定是骗人的,这便是底气吗?如果她的娘家也如章氏这般就好了。
谢府奴仆成群,家资丰厚,可就权势而言,还是差一截,连刚刚中第的姑爷都不拿谢府当回事了。
谢老太爷心中百感交集,特意将谢家孙字辈叫至跟前道:“你们几个以后要好好读书,争取长大后金榜题名光耀门楣。”
谢昌眨了眨眼道:“等我做了大官,是不是就没人敢欺负大姑姑了?”
谢老夫人期许道:“娘家子侄争气,你大姑姑的底气足了,日子也就慢慢好了。”
谢昌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谢宜芳的事刚刚才消停了些,前去沙坞收租子的管事一身风尘仆仆的进门,一连赶了上百里的路连热茶都不曾饮一口,直直去了谢老太爷的书房回话。
据伺候的人讲,老太爷光茶盏就摔了四个,听闻眉州上任了新的主政官,谢家挂在官学底下的上千亩的上等田被这新官上任的火势一口气“烧”掉了,眉州知州借新政的法令将这些田地全挪去官府名下用作出青苗钱的本钱。
将田地挂在官学的人家远不止谢家一户,只是消息灵通的提前将自家的地从官学名下摘了出来,谢家官府没了人,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白白的做了这出头鸟。
及至晚膳时,家里气压低的要命,谢老太爷一下子急得病倒了,躺在床上怔怔的说:“我这几十年的经营啊,倒是全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咳咳。”
谢老夫人心焦的低头垂泪,忙宽慰道:“家里还有不少余田可用,家主不必如此难过。”
谢老太爷环视了谢述谢逸谢远三兄弟一眼,失望的摇了摇头,又将目光转向几个孙子,稍微缓了缓力气说道:“你们几个小的,务必要以读书举业为己任,谢家的门庭冷清的太久了。”
谢述兄弟几个气不过新知州的霸道作风去官府理论,却被衙役轰了出来,谢述谢远身上都挂了彩,谢逸因为有功名在身,那些衙役倒没有将他怎么样。
只是田地被抢这口窝囊气,要打碎牙往肚子里吞了。
其后几日,为了俭省开支,谢家各房的吃穿用度都削减了不少。
谢晏嚼着梅花糕坐在假山上思索人生,这里与后世大不一样,只有钱而没有权的话,就像一个手无寸铁的幼童怀抱着白壁在街市上行走,十分危险。
家里的良田今日少一千亩,明个少几百亩,怕是没几日便要败光了,而他当纨绔子弟的大愿离他却是越来越远了。
家里没有在官府行走的人,巨大的财富只会是祸端。
正当他胡思乱想着,瘦竹竿又不合时宜的冒了出来,引诱他读书习文。
谢晏这次没有开口回绝,他眨了眨眼睛对瘦竹竿说道:“上次你说点心是在樊楼买的,听说樊楼在汴京城,请问你认识汴京城的大官吗?”
瘦竹竿不假思索道:“当然认识。”今天他还骂哭好几个呢。
谢晏想了想道:“我跟着你混,能混到汴京去吗?”
“汴京算什么,只要你听我的话,好好读书,保准你能见到咱们大宋朝的官家。”瘦竹竿胸有成竹道。
“成交!”谢晏干脆利索道。
“哎?今天这么爽快?”瘦竹竿心下有些疑惑。
谢晏咬了一口梅花糕解释道:“我家约摸是要败了,我要当纨绔子弟的大愿怕是无法实现了,你既然能认识朝中的大官,想必是个极有本事的人,我得给自己找条粗壮些的大腿来抱。”
瘦竹竿朗声大笑道:“靠山山倒,依墙墙塌,世上最靠得住的还是自己,小子,起来拜师。”
谢晏想了想,将啃半边的梅花糕往前一伸,递给他道:“竹子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瘦竹竿捋了捋身上的竹叶道:“好,从今天开始你为徒,我为师,咱俩的共同目标是……”
“先奔小康,再图富裕?”谢晏试探道。
瘦竹竿抖了三抖,面北遥指道:“是蟾宫折桂,独占鳌头,小子,过来跟为师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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