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叼着半块麦芽糖冲上观星台时,三百盏孔明灯正烧得噼啪作响。苏翎背对着我往灯罩上糊当票,手法娴熟得像樊楼包蟹黄汤包的厨娘,腕间金铃缠着的褪色票据被夜风吹得哗啦啦响——仔细一瞧,竟是我八岁那年当掉的乳牙凭证。
"姑奶奶这出《火烧连营》唱得妙啊!"我弹指把糖纸射向灯阵,"要不把这块糖纸也糊上?三文钱的利息呢!"
她转身时耳垂新肉泛着金芒,在火光下活像戴了对猫眼石耳珰:"陈小郎君若肯把糖渣子吐干净,我倒能给你凑个整——"青葱指尖戳向我鼓囊囊的腮帮子,"汴京城独一份的'糖衣砒霜'要不要?"
"要!只要是你给的! 我寻个框子裱起来……"
"陈小郎君可知,焚天局最大的破绽,就是当铺从不当绝?"腕间金铃突然炸裂,碎屑在空中凝成更漏虚影——漏砂尽头缀着半枚断箭簪头。
观星台突然震颤如筛糠,地砖缝里窜出靛色火苗。我抄起铜壶浇灭裤脚的火星子,壶里隔夜茶混着烟灰泼在青铜熔炉上,竟蚀出云深当铺的鎏金幌子——那"当"字裂痕里渗出的黑血,闻着跟老周私藏的二十年陈醋一个酸爽。
"赎当要付利息。"我拔出插在发髻的断箭簪当牙签,"姑奶奶是要左眼珠子,还是当年当掉的耳垂?先说好,眼珠子是崇宁三年的窖藏货......"
苏翎突然扯开衣襟,胸口刺青竟是汴京地脉图:"我要三百年来所有当物归位——寅时刀还林氏,卯时银归河道,辰时账......"她指尖划过我心口,"该把陈家的心跳还你了。"
话音未落,老周推着青铜车撞破汉白玉栏杆,车上三百颗风干心脏码得比菜市口的萝卜还齐整。这老腌货独眼里嵌的更漏珠转得飞起:"少东家!新鲜到货的'七窍玲珑心',给您抹个零头?"
我抬脚踹翻车辕,心脏滚进炉膛溅起三尺火浪:"抹零?您老先把去年顺走的松烟墨锭还上!"最上方那颗心脏系着的当票被火舌卷起,票面"陈砚归"三字正被烧成灰烬——这手仿字比西街代写书信的酸秀才还次。
苏翎突然拽着我后领暴退三步。炉心窜出的火蛇咬碎我们方才站立的金砖,焦痕竟拼出个歪歪扭扭的"赎"字。她腕间金铃炸成漫天星火,碎屑凝成的更漏虚影里,半枚断箭簪头正卡在"子时"刻度。
"寅时刀还林氏,卯时银归河道——"她反手割破我们双腕,血线在空中交织成汴京舆图,"至于辰时账......"血珠滴在炉膛,鎏金幌子上的"当"字突然扭曲成"赎",活像被踩了尾巴的壁虎。
老周咆哮着扑来时,我顺势把糖纸拍在他脑门。麦芽糖渣粘住他眼皮的刹那,这老货胸口的盐铁司刺青遇热显形——竟是张微缩漕运图,河道拐弯处标着"金陵"二字。
"我说您老怎的偏爱金陵醋!"我旋身将他按进炉口,青铜车碾过散落的心脏,在观星台擦出连串火星,"敢情是给下家探路去了?"
炉膛轰鸣中,三百孔明灯突然调转方向。带着未燃尽的当票掠过我们头顶时,我瞥见最末那盏灯罩上粘着块糕饼渣——形如金陵城的燕子矶。
"利息收齐了。"苏翎弹指击碎老周眼眶里的更漏珠,珠内滚出把黄铜钥匙,"陈小郎君可愿再当件东西?"她晃着钥匙串上的金陵官驿木牌,眉眼弯如新月。
我嚼碎最后一点糖渣,从灰堆里扒拉出焦糊的当铺幌子。幌杆裂口处露出半张泛黄船票,墨迹新鲜得能掐出水:「崇宁三年九月初九,金陵渡,收当物:六朝烟水气」。
晨钟撞破汴京的暮色时,我们蹲在残破的观星台边缘。苏翎正用金铃碎片串起金陵的雨花石,我往新幌子上泼着残酒题字——"云深"两字未干,她又添了行小楷:"分号开张,死当翻倍"。
"少东家!"茶摊伙计忽然隔街抛来个青布包袱。解开是十二枚刻着金陵坊市名的当票,票角皆印着熟悉的龟钮铜印——印泥金灿灿的,与我三岁当票上的如出一辙。
我拎起包袱抖了抖,掉出片秦淮河的花笺。背面胭脂字迹未干:「盼君至,旧债新账,当以金陵月色为息」。抬头正见苏翎耳垂金芒微闪,腕间新串的雨花石铃铛叮咚作响。
"走着?"她甩来半块杏仁酥,"听说金陵的雨可比汴京的值钱。"
我咬住飞来的点心,就着晨光展开新幌。泼墨的"当"字在风中舒展,隐约显出"赎"字的笔锋——像极了我们踩在脚下的,这座刚刚赎回的汴京城。
(全书完)
**终章彩蛋:**
三个月后,金陵码头。陈砚归蹲在"云深分号"匾额下啃盐水鸭,忽见江心飘来盏莲花灯。灯芯燃着靛色火苗,灯罩上墨迹淋漓:「急当物:传国玉玺,当期:今夜子时」。苏翎的金铃在檐角无风自动,惊起一群烟雨里的青羽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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