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身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朱砂，我蹲在塌陷的地基旁，用断箭簪子剔了半炷香才抠出那卷《鬼工案真相》。苏翎的响杖在陶瓮阵里敲出回音，像在给这具死了二十年还瞪着眼的老兄奏安魂曲。
"陈小郎君仔细看他的虎口。"苏翎的杖头挑起尸身右臂，"这老茧的位置，够开三石弓了。"
我掰开尸首僵硬的指节，掌纹里渗出的黑血竟未凝固："陆峥那老狐狸手上也有这茧子，看来二十年前他们用弓弦绞人脖子时......"簪尖突然戳到硬物，尸身袖袋里滑出半截玉带钩——钩头雕着盐铁司的官船纹样。
"这钩子眼熟得紧。"我对着晨光转动玉钩，"上月礼部侍郎来当的陪葬品里，好像有块同款的碎片。"
苏翎的响杖突然插入陶瓮阵，三百口瓮子应声共鸣。她摸出鎏金算盘珠往瓮口一嵌，瓮身裂开蛛网纹，露出里面封着的半张盐引——票面"庆历八年"的朱砂印正在褪色，逐渐显出"天圣七年"的底纹。
"林仲青玩得一手好戏。"我扯开尸身官服，胸口刺青与陆峥的漕运图拼成完整地形，"二十年前他假死换身份，用副手的尸体顶了鬼工案主犯的名头。"
簪尖挑开尸身耳后皮肤，紫斑下藏着靛青刺青——正是老周身上那种密文。我蘸了尸血在砖上临摹，笔画竟与当铺暗室的梵文咒语重合。
"寅时三刻了。"苏翎突然扯我后退。尸身喉结滚动，口中喷出股黑烟，地面未干的血迹遇烟沸腾，蚀刻出盐铁司地窖的暗道图。
我挥袖驱散毒烟，袖口金线却被蚀出破洞："这老兄咽气前吞了砒霜墨丸，肠穿肚烂还要留线索，比御史台的谏官还尽责。"
暗巷忽然传来铁链拖地声。陆峥的徒弟——那个本该死在熔银池的人傀——拖着条瘸腿挪进来，手中铁尺指向尸身腰间的鱼符："师......师父说......钥匙......"
"你师父在地府都喝上孟婆汤了。"我夺过铁尺撬开鱼符，暗格里掉出把青铜钥匙，"这锁孔形制，倒像是开刑部卷宗库的......"
苏翎的响杖突然击碎钥匙尾端，露出中空的管身。半卷泛潮的案卷滑出来，首行朱批刺得人眼疼：「天圣七年七月十七，林仲青奉旨假死，更名陆峥执掌鬼工案」。
"好个借尸还魂！"我踹翻陶瓮，银砂流淌成汴河支流，"我说陆老头怎会对寅时刀法了如指掌，敢情是嫌林仲青这名字不够威风......"
尸身突然剧烈抽搐。我抄起断箭簪刺入其天灵盖，簪身暗纹与头骨裂痕严丝合缝——这尸首竟是按祖父头骨仿制的赝品。
"少东家闻闻簪子。"苏翎突然开口。我凑近簪尖细嗅，铁锈味里混着龙涎香——与当年祖父书房熏香一模一样。
暗处射来冷箭，人傀突然暴起挡箭。铁尺与箭簇相撞迸出火星，照亮箭尾绑着的当票残片——票面"死当物"处晕着新鲜血渍：「陈砚归双目」。
"这届刺客不行啊。"我捻着当票嗤笑，"上回要我心跳，这回要眼睛，下回是不是该要......"
话音未落，三百陶瓮突然炸裂。银砂如蝗虫扑来，苏翎拽着我滚进尸身躺过的土坑。腐臭味里，我摸到坑底凸起的铜环——用力一拉，整片地基翻转，露出下面埋着的柏木棺材。
棺中整整齐齐码着三十六把薄刃斧，斧柄刻着庆历年号。最底下压着本潮虫啃噬的账册，翻开竟是林仲青与祖父往来的密信：
「陈公明鉴：三十七人俱饮鸩，惟樊楼三更雨可濯冤。漕银已化更漏砂，他日若见砚哥儿掌心血纹......」
信纸在此处撕裂。我摊开自己掌心，昨夜被银砂灼伤的血泡正结成"七"字疤痕。
"劳驾，苏姑娘的银针借使使。"我夺过她针灸包，挑破血泡挤出黑血。血珠滴在棺板上，竟蚀出暗门纹样——正是云深当铺地下金库的机关图。
人傀突然发出嘶吼，铁尺劈向棺木。苏翎的响杖格住铁尺瞬间，我瞥见她袖口滑落的刺青——与老周腕间的林仲青印一模一样。
"寅时刀，卯时银，辰时账......"我哼着陆峥的遗言撬开暗门，"该到算总账的时辰了。"
暗室里的长明灯映出满墙刑具，铁钩上悬着具风干尸首。尸身右手缺了无名指，左手却紧攥着把钥匙——匙柄刻着云深当铺的暗记，与老周吞下的那枚分毫不差。
"这戏码我看腻了。"我掰开尸首指节，钥匙插入墙面的瞬间，整座樊楼开始震颤。檐角嘲风兽纷纷转头，眼窝射出青光指向盐铁司衙门。
苏翎突然撕开袖口，腕间刺青遇光泛红："陈小郎君可知，林仲青当年为何选你陈家？"
她青玉响杖裂成两截，露出里面绞着金丝的密诏——竟是盖着玉玺的赦罪书，日期落款天圣七年七月十七。
暴雨突然穿透屋顶浇在密诏上，墨迹晕染出最后一行小字：「......特赦陈氏执掌焚天局，以当铺为炉，汴京为鼎，三十七人作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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