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还未亮透,绮罗拿着青瓷露盏来到后院,熟练的将花瓣上的晨露接入盏中。指尖触到微凉的露水,她动作慢了半拍,思绪早已飘到昨日,璇姬的话让她动心但又有顾虑。
璇姬给她的荷包内除了几张银票外,还有一把钥匙,这钥匙是与云家有关,还是与她昨日所说的证物有关....
知夏突然轻唤,绮罗才惊回神。
“你想什么呢,这蔷薇花都被你给掐坏了。”
绮罗看着地上零零散散的花瓣,指尖早已被染红,她没有多说什么,将露盏递给知夏,留下句不舒服便匆匆回房。
夜色渐浓,如泼墨般浸染了京城。
戌时三刻,绮罗换了身青灰色布裙,兜帽压得遮住半张脸,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来到红绡阁后巷。
因着是永昌侯府的婚事,红绡阁一改往日的热闹,只有隐隐约约的丝竹声传来。
绮罗顺着廊庑走到秋月阁,透过门扉的缝隙,看见璇姬端坐在梳妆台前。
她穿着一身水粉嫁衣,像春日将谢的桃花。金银线绣的并蒂莲在烛光下泛着微弱的光,衣襟上的珍珠扣得一丝不苟。
这过分用心的打扮,反而衬得她像精美易碎的瓷件。
绮罗轻叩门扉。
“进来。”她的声音平静得出奇。
绮罗推门而入,沉水香的气息扑面而来。璇姬从镜中看着她,嘴角牵起极淡的弧度,“劳烦四娘为我上妆。”
“姑娘放心,我会按照你的要求来,保准你明日漂漂亮亮出嫁。”
绮罗取出胭脂水粉,指尖蘸取些许,轻柔地为她敷面、匀腮红。
她的肌肤微凉,呼吸轻缓,不像待嫁新娘,倒像一尊任人摆布的玉像。直到绮罗执起青黛,准备为璇姬描眉时,她忽然抬手,轻轻覆上了绮罗握笔的手腕。
她的指尖带着沁人的凉意,力道却不轻。
目光在镜中与绮罗微微一撞,那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地闪过,快得让她抓不住。
随即,璇姬的视线似是无意地垂落,扫过妆台上那个看似寻常的紫檀木妆匣,食指极快地在绮罗腕内侧不引人注意地按了三下。
“四娘觉不觉得我发髻间差样东西?”她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匣子内的红宝石玉簪如何?”
绮罗拿起妆匣内的玉簪,为璇姬簪上,“玉簪颜色倒是更衬这身衣裳。”
绮罗继续为她描眉,画唇,将璇姬的容颜一点点勾勒得更加明丽。
她始终安静,直到妆容毕具,才仿佛忽然想起什么,侧首对绮罗说道:“四娘,我昨日去你那儿,似乎遗留了只素银簪子,那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能否劳你回去替我寻一寻?”
“寻到了,也不必急着今夜送来,明日……明日再送还给我便是。”她语气寻常,像在交代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好,我这就回去找。”绮罗压下心头的疑虑,依言起身。
退出房间,廊庑幽深,绮罗总觉得暗处似有视线黏在背上,冰凉如蛇。
行至半途,她的手习惯性地探入袖袋,忽然心猛地一沉,随身携带的那枚刻着“云”字的玉佩不见了。
不及细想,绮罗立刻折返。途中低头寻找,直到再次走至那扇熟悉的门前。
此时四周静得可怕,连先前隐约的丝竹声都彻底消失了。绮罗心中不安骤增,抬手欲推门,门却自内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道缝。
还未来得及看清屋内情形,后颈便遭到一记重击。剧痛袭来,眼前顿时陷入无边的黑暗。
……
绮罗被后颈传来的刺痛疼醒的,意识在一阵剧烈的颠簸中逐渐回笼。
眼前被红色的盖头遮挡住视线,身上穿着层层叠叠的红色嫁衣,想要动弹,却发现双手被反剪在身后,粗糙的绳索紧紧束缚着手腕,勒得生疼。
绮罗试着呼喊求救,回应她的只有轿子摇晃的声音以及远方传来的鸟鸣声。
此时此刻,她身处于荒无人烟的郊外。
绮罗压下心头惊骇,艰难地在背后活动手指,摸索着腕上的绳结。是个死扣,但绑得仓促,并非全无缝隙。
她咬紧牙关,忍着疼痛,用指甲一点点地抠刮、扭转,不知过了多久,汗水几乎浸透内衫,腕间猛地一松,绳索终于滑落。
也就在这一刻,颠簸的轿子骤然停下。
绮罗抬手想要扯掉那碍事的盖头,却有一道冰冷迅疾的劲风抢先一步,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剑精准地挑开了猩红的盖头。
突如其来的光亮刺的绮罗下意识的眯着眼。
红色绸布翩然飘落。
而那冰冷的剑,没有丝毫停顿,顺势便横在绮罗的脖颈处,激得她肌肤瞬间战栗。
轿外,晨光熹微,林间薄雾尚未散尽。持剑之人逆光而立,身形面目皆模糊在光影里。
颈间传来的刺痛,迫使绮罗不得不仰起头,彻底看清了持剑之人。
来人身姿挺拔修长,着一身玄青色飞鱼服。服饰剪裁极为奇特,上身紧束,勾勒出精悍的腰身,自腰部以下,衣摆却如鱼尾般骤然散开,以深银线绣着层层叠叠的、类似鳞片的暗纹,行动间冷光流转,带着一种非人的、肃杀的优雅。
他面容冷峻,肤色是常年不见日光的苍白,一双眼睛深不见底,如同冬日结冰的寒潭,此刻正毫无感情地审视着绮罗,仿佛在打量一件物品,或者说……一个犯人。
“拖出来,带回司里。”男子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
不等绮罗开口,从他身后走来两名身着颜色稍浅、同样制式的飞鱼服手下走至轿子两侧,毫不怜惜的将绮罗从轿内拽出。
二人架着绮罗的胳膊,脚步踉跄地在郊外土地上拖拽。
忽然,绮罗路过一架担架,上面盖着一层白布,只是洇出点点血渍。
风一吹,掀起白布一角,一只苍白僵硬的手骤然落下,指节蜷缩,手指上还带着干涸的血迹。
绮罗浑身血液仿佛被瞬间冻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那架子上……竟然是个人!
恐惧像藤蔓般缠上她的心头,绮罗猛的别过头,死死闭上眼,睫毛剧烈颤抖,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耳边似乎传来担架晃动的吱呀声,还有血腥味混杂着泥土的气息,钻入鼻腔,让她浑身发冷。
最终,绮罗被带入一处隐蔽且森严的院落,门匾漆黑,匾上并未写字,这里的气氛比外面更加压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和草药味。
绮罗被直接带入一间刑室。
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叫不出名字的刑具,金属的冷光在昏暗的灯火下闪烁。
地面并不干净,有着深褐色的、无法彻底清洗掉的可疑污渍。
最让绮罗头皮发麻的是刑室中央的木架上,还绑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低垂着头,只有微弱的喘息证明他还活着。
“拖下去,别脏了地方。”许邵淡淡吩咐。立刻有人上前,像拖死狗一样将那犯人拖走,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暗红的痕迹。
绮罗站在那儿,双腿控制不住地发软。作为一个来自现代和平社会的人,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视觉和嗅觉的冲击让绮罗难忍呕吐,心脏狂跳得快要冲出胸腔。
许邵坐在唯一一张干净的太师椅上,姿态优雅,与这血腥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旁边炭火上烧得通红的烙铁,并未触碰,只是感受那灼热的气息。
“说吧,”他抬眼,目光再次落在绮罗脸上,带着审视与不耐,“你为何要杀害璇姬?是谁派你来的?”
“什么?”绮罗脸上突然涌上愕然的震惊。
“带上来。”
刚刚绮罗见到的担架被抬到自己身边,此刻盖在身上的白布早已撤走,是一具盖着魌头面具的尸|体,许邵拿起身侧的剑挑起覆盖在璇姬面上的面具。
血泪覆面,双眼未阖,面容狰狞,死状诡异。
绮罗猛地捂住嘴,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指尖冰凉得像浸了冰水。强忍着转身逃离的冲动,她死死攥住衣袖,指甲掐进掌心,借着刺痛勉强稳住心神。
“这、这是怎么回事?璇姬怎会死?”绮罗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连带着肩膀都控制不住地轻颤。
目光却不敢再落在尸体上,只死死盯着几步外的许邵,眼底满是惊魂未定的惶恐。
绮罗强装镇定询问:“敢问大人,这是何处?”
“镇察司。”
绮罗心底了然,看穿戴,此人应当是镇察司的指挥使许邵,他们这是把自己当囚犯了。
“大人认为我是疑凶?”
“那你昨日深更半夜为何去红绡阁,还有前日,她找你究竟说了些什么。”
绮罗没想到他们居然在监视着璇姬,一举一动皆在他们眼皮底下。
绮罗想到璇姬那日给她的钥匙以及带有“云”字的玉佩,难道是为了钥匙而来?
玉佩已丢,不知是不是被镇察司的人捡了去,许邵是否怀疑自己的身份,她开始小心试探。
“民女只是一个妆娘,平日里为女子上妆,璇姬因为要出嫁,找上民女,想要民女为她画一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妆,婚嫁乃女子一生最重要的事情,况且璇姬给的酬金实在多,民女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是么?我审过的犯人没有成千也有上百,对于隐瞒、不说实话的犯人,我有的是手段对付他,有的是法子让他开口。”
许邵的目光转向那烧红的烙铁,意思不言而喻。
绮罗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迎上许邵锐利如刀的目光:“大人认为民女的动机是什么?”
“首先民女与璇姬仅见了两面,她只是民女的客人,民女与她无冤无仇为何要害她?”
“其次,民女有何要害她的理由,钱财?大人应当知晓玉颜斋所接待的客人皆是京城贵女,她们身份尊贵,所赏赐的钱财就多的数不清,民女何须铤而走险?”
绮罗的身体突然颤抖起来,她似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颤着音开口:“再者民……民女忽然想到一个传言……”
绮罗抬起头,湿漉漉的目光怯生生地落在许邵面上,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声。
许邵眉峰微蹙,示意她说下去。
绮罗颤颤巍巍开口:“民女也是听闻的,大人可听过艳鬼……杀人?说是五年前在郊外出现一具女尸,她也是死状惨烈,然后心脏那出还被人用利器刺伤,留下个奇怪的伤口……”
绮罗余光瞥向璇姬的心口处,那里正是有一样的伤口。
绮罗接着说道:“并、并且,说是这五年间断断续续的发生了类似的命案,但民女来到京城是三年前,这时间也对不上……”
绮罗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抬手擦拭眼角不存在的泪水,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大人,民女属实冤枉啊!”
许邵静静地听着,手指在椅背上轻轻敲击,他盯着绮罗,那双冰潭般的眼睛里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刑室里只剩下炭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这些传闻绮罗都曾听人提起过,并且“秘闻录”中还曾记载着对凶手的推断,此案在五年之间没有规律、断断续续的发生,自己说的还算合理,不说全信,也会信个三分吧。
绮罗也琢磨不透许邵的心思,只得继续假装擦泪,嗓音时不时地抽搐着。
漫长的沉默中,许邵忽然低低地笑出了声。
那笑声在阴冷的刑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打破了几乎凝滞的空气。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