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灯将外面的世界分割成明暗两半，封灿就站在明与暗中间。他将整张脸挤压在玻璃窗上，表情因为压迫变得狰狞，嘴角微微扬起弧度，像是咧着一抹满怀恶意的怪笑。
“砰-，砰砰——”
他似乎很着急，不断用手掌拍打着车窗。
急切的呼唤声隔着玻璃传来，变得沙哑又沉闷。
“时潇，时潇！”
定位中的红点几乎与车辆重合，时潇神情紧绷，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恐吓电话的源头居然是封灿？他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但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不重要了，时潇目不转睛地盯着车外的人影。
强光灯将他的身体轮廓照得格外清晰，被头发遮挡的后颈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丑陋地生长出来，将皮肤切割成两半，露出下面森白的颈骨。
难怪她今晚总是容易忽视封灿。
对方压根不是人！
人与鬼之间有时候很难区分，但二者的磁场是不同的。
与人相比，鬼的存在感要低得多，即使在午夜12点到凌晨4点的“鬼显形”时段，也极易被忽视。
就像30到40分贝之间的弱噪声，虽然客观存在着，也能够被感知，但正常情况下，很少会有人特意关注它们。
这也是鬼总容易带给人惊吓的原因。
除此之外，鬼在情绪激动时很难掌控自己的身体，一旦受惊，身体就会扭曲异变，甚至重现死前的惨状，吓人吓己。
手里的抢握紧又松开，时潇深深吸了口气，最终把枪插进车内的充电槽，放下车窗。
“先进来。”
封灿的双手已经变成了两坨史莱姆，由于害怕紧紧吸附在车窗上。
他丝毫察觉不到自己的异常，得到时潇的允许后，手忙脚乱地拉开车门，将自己塞进车后座。
蹼状手掌伸过来，举着一部正在通话的手机。
“它又打过来了！我怀疑自己被跟踪了，只要一离开你就会接到这通恐怖来电！”声音中满是惊恐，他显然被吓得不轻，“说真的，这号码到底是什么来头？我总觉得不止是恶作剧或骚扰电话这么简单，我是不是被另一波鬼缠上了？”
时潇借助后视镜看了封灿一眼，接过手机，按下“结束通话”键。
顺便打消他的猜忌，“三位数代表求助热线，091是我的号码。是我给你打的电话。”
封灿顿时愣住，脸上的表情结合了怀疑、震惊、不解，以及难以置信，半天才缓缓问出一个字。
“啊？”
“你的手机出了问题，可能真的被鬼缠上了。”时潇猜测道，“先借我修理几天，修好再还给你。”
黑客虽然已经不吃香了，但好懒是份工作，再者入侵手机系统也不是什么难事。
比起心思简单的封灿，时潇觉得手机自身的嫌疑更大一些。
封灿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迟钝地点了点头。
惊惧感慢慢褪去，他又忍不住好奇起来，“究竟是怎么回事？能细说说吗？”
“说来话长。”时潇一句话带过，继续从后视镜中盯着他，“先说说你的问题吧。”
“我？我有什么问题？”察觉到视线，封灿也抬头看向镜面。
隔着半米的距离，时潇的声音轻飘飘传来。
“你是怎么死的？”
车内安静得出奇，两人的视线在镜片中交汇。
封灿的瞳孔因为惊讶而微微放大，他先是一头雾水的看着时潇，接着瞳孔转动，慢慢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熟悉的轮廓和五官，头发长得很快，因为无心打理的缘故，已经遮住了眉毛与三分之一的视线，嘴唇苍白而干裂，下眼睑挂着浓浓的黑眼圈。
一切似乎没有变化。
“你是说我死了？”封灿反问。
如果换个人这么说，他会觉得对方指定在精神上有所欠缺，并且不会多给半个眼神。
但时潇不一样。
看着那身给人带来安全感的工作服，封灿莫名一阵心慌。
他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心脏。
胸腔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
更慌了。
“别紧张。”时潇没有继续谈及敏感词，避重就轻的问，“最近有没有出现过记忆断片？”
封灿想了想，摇头，“没有。每天按时上下班，昨天公司休年假，封瑶给我打了个电话，我就来这里了。哦，封瑶就是我妹妹。”
时潇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机，又问，“有没有遇到过奇怪的人？”
封灿迟疑了片刻，“除了餐厅里那些，……以及你，没有别人了。”
“熟人呢？或者怪事？”
继续摇头，“没有，感觉每天都挺正常的啊！”
时潇皱了皱眉。
不应该啊。
从伤口状态来看，死亡应该发生在3-5天前，致命伤，考虑他杀、自杀或意外事故。
她很快排除了后两种可能。
致命伤出现在后颈部位，切口整齐对称，连伤口深度都相差无几，不可能是意外造成的。
至于自杀，除非是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自己对照镜子一点点切割出来，否则无法形成这么精致的伤口。
从目前的表现来看，封灿不像是那种拥有强迫症的极端自残人士。
可如果是他杀，一定会遗留蛛丝马迹，当事人不可能察觉不到异常。
“家是哪儿的？”时潇压住心中的疑惑，继续问。
封灿乖乖回答，“阳津区华光大道333号职工区……288号楼1101户。”
“最后一个问题，来新清区干什么？”
“来看我妹。”
“详细点。”
封灿嘴巴紧抿，半晌才假咳了一声，“是她那个男朋友。本来谈的好好的，最近突然变态了。封瑶怕被骚扰，就让我过来陪她几天。”
“明白了。”
车辆启动，时潇将车头调转方向，飞速朝新清区分局驶去。
“你要带我去哪儿？”封灿隔窗看着逐渐远离的公寓楼，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好像马上要被带去吃牢饭。
“清理局。”时潇说，“你目前的状态不适合乱跑，先去那儿待几天吧。”
如果有的选，新清区分局不是一个好去处。
昨晚刚刚被洗劫，血和尸块还没处理，空气都弥漫着浓重的铁腥。好在高层没有被污染，虹膜验证成功后，内部通道开启，里面依稀还是旧日的模样。
整洁，冰冷，一尘不染。
封灿紧跟在身后，龇牙咧嘴的穿过“尸山血海”，跟随时潇来到三楼，停在一扇冰冷的铁门旁边。
时潇正握着门把手等他。
“这是我今晚的……卧室？”封灿探头朝里看了看。
房间面积不大，里面一桌、一椅、一张床、一盏灯，多余连杯水都没有。
“看情况，可能不止今晚。”时潇将他推进去，铁门一关，“哐当”落了锁。
电闸打开，蓝色电流组成一张细密格网，围在房间六面，形成一堵无法穿越的屏障。
封灿：…
“为什么关我？”他觉得委屈。
“安静的环境有助于回忆，等你全部记起来，我会放你出去。”
“让我记起什么？”封灿听得云里雾里，见时潇要离开，着急的提高嗓门，“不是，到底怎么回事？！我只是简单打了个求助电话，怎么好像突然脱离人生轨道了？先是说我死了，现在又把我关起来回忆，我要回忆什么？”
“别走啊！给点提示呢？？”
时潇脚步一顿，“比如你脖子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封灿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脖子。
伤口处的皮肉肿胀外翻着，腐肉的触感很软，像脑花沿着脊柱淌下来，指尖碰到了一处硬物，似乎是裸.露在外的骨骼。
“嗯？”他不解地歪了歪脑袋，又往领口深处摸了摸。
“怎么回事？”
*
新清区分局共有九层，第二、第三层是异种“关押”区，高压电网围成的牢房能够限制任何形态的生命体活动。
虽然应对高级或特级异种时，效果可能大打折扣，但关押封灿这类低级小怪还是绰绰有余。
时潇将带回来的战利品分门别类。
被血丝污染过的外卖箱扔进高温熔炼区，背包、手机、工作仪，以及还有用处的订单打印机一股脑扔进自动清洗池。
最后，再把满身污垢的自己扔进淋浴室。
特派员有一点不好——工作环境脏乱差。每次下班回到局子，时潇都觉得自己像梦游杀了一整晚的猪。
不过干着干着也就习惯了。
哪个人不是这样？
小的时候幻想财富，幻想与众不同，幻想飞向天空，长大之后才发现，多牛的自己都不过是城市机器中一颗微不足道的小齿轮而已。
那些幻想出来的优越感，不过是齿轮表面的金属液堆积，细小如针芒，无关紧要，属于批量生产中允许范围内的小瑕疵。
习惯了就好。
慢慢的习惯平凡，习惯将就，习惯破破烂烂的生活。
时潇将身上的血污仔细清理干净，带着消过毒的手机和工作仪，按下通往九层的电梯。
六层以上是员工休息处，每位员工都有自己单独的房间。
时潇的房间在最顶层，穿过一条弧状走廊，很快就能看到一个亮着名字的灯牌。
每个房间都有一个名字灯牌。灯牌亮，代表人活着，灯牌灭，代表人死了。
九层120个房间，现在只亮着她一个人的灯牌。
没有门锁，时潇握住门把手，推门而入。
桌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墙上的时钟还在分秒不停地转动。
凌晨4点20分。
这个时间更适合在楼下吃夜宵，但考虑到正在被关禁闭的封灿，时潇放弃了这个念头。
鬼会忘记自己变成了鬼，丧尸也会忘记自己变成了丧尸，这是异种的通病，就像人会得老年痴呆。
关键是要记起来，无论好的坏的，只有拥有全部的记忆，人才会是完整的人。
当然，这种观念对于朝不保夕的异种来说完全没必要，特派员惯常的做法是，在抓到异种的第一时间拿枪对准对方的脑壳。
一枪爆头，物理超度。
管它记得什么不记得什么。
但话又说回来，那么多空置的牢房，闲着也是闲着……
封灿看起来不是坏人，她愿意多给他一点时间慢慢回忆，就算结局逃不过死，至少死前能做个明白鬼。
时潇简单收拾了一下，躺到床上，睡前再次点开工作仪。
两小时的投建任务已经完成了，地图上出现了一个代表餐厅的绿色图标。
时潇点了一下，显示出几行简短的介绍语。
【新清区川菜馆】
【等级：一星级餐厅】
【状态：待开业】
再点击，还是这句话。
“……”
就这？
她还以为会解锁自由探索模式，开启全息图景或者操控像素小人模拟经营，结果搞了半天，这就是终点了？
有任何的玩头么？
时潇不甘心地在地图上乱戳了一通，确信戳不出什么隐藏功能后，才悻悻退出“小城经营”板块。
果然还是逃不出工作仪的本质，一切服务于工作，游戏体验一刀切，从源头杜绝沉迷。
她又意犹未尽的点开“异度探索”板块。
新清区川菜馆的任务奖励了300积分，够她在卡池里抽整整三抽。
虽然攒到十抽更过瘾，但十连抽需要整整1000积分，以现在的污染爆发趋势看，不知道死亡和1000积分哪个更先到来。
三抽就三抽吧。
今天工资今天花，明日再愁明日愁。
时潇在普通与限定卡池之间犹豫了一秒，果断选择限定卡池，按下单抽键。
屏幕中蓝光一闪。
【恭喜抽中稀有物品：通灵相机】
一般游戏中，首抽暗含保底机制。时潇没有停留，接着抽取第二抽。
白光闪过。
【恭喜抽中普通物品：享乐沙漏】
霉运爆棚。
继续第三抽。
白光尤其扎眼。
【恭喜抽中普通物品：300万量光子币】
准备关闭页面的手轻轻一抖，时潇差点从床上弹跳起来。
瞳孔微微放大，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工作仪屏幕。
多少？？
300万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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