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确实烂的不成样子，不住点的漏了半宿又一早上，积水已经和门槛持平，多余的都涌出门槛流向了外面。
床上被褥已经湿透，一捏还能滴水。内墙墙角底下被水泡的太久，有块泥砖已经掉了半拉，剩下挺大个豁，墙面也因此牵扯地裂缝又大了些。
草盖上那些洞也越发大了，头一抬还能看见外头天色，稻草稀稀拉拉从房梁间垂下来，最底下还在滴水。
这房子，算是彻底不能住人了。
反正过两日就要推了，烂成这样也懒得收拾，只把能用的东西一股脑收捡了，全都拿去了花婶子家。
建房子最快得个把月，期间柴红领着小四住在花家，这是一早就说好了的，也会给钱。
至于她和柴旺，到时候砖瓦木料进场了，她俩就地搭个窝棚，夜里守着砖瓦睡，免得被哪个不长眼的惦记上。
搬完东西，柴玉才想起来与永和记掌柜约好今日过去，与柴旺柴红说了一声，就准备出门。
临走时看见簸箕里的茯苓块，想了想，还是问花婶子借了个干净布袋装上。
要是永和记买她的方子，她就把这袋子茯苓送与她们，要是不买，大不了再带回来，左右也亏不了。
下过雨的路面真是难走，泥坑里有积水不说，没有积水的地方也是泥泞的很，还没走几步，脚后跟就挂了厚厚一层泥浆。
要不是与人约好了今日去，她都想掉头回去了。
到了镇外，柴玉没急着进，先找了块草地把脚底的泥蹭了，免得到时把人家那么干净的铺子污了。
不过她不着急有人着急，那女掌柜自开门迎客起，往门口走了不下十回，次次都没见着人影。
回头看眼紧闭的厢房门，女掌柜心里有些急了。
她等得，东家小姐可等不得。要是人再不来，东家小姐失了耐心，这门生意可就断了。
正懊恼呢，女掌柜听见人声，抬头一看，恨不得转头就往菩萨那去拜一拜。
“你可算是来了。”女掌柜赶紧从柜台后出来，几步到了柴玉面前。
柴玉也没想到女掌柜特意等她，不过心里还是定了多半，笑着解释：“夜里下雨，我家遭了灾，晨起略略收拾了一下，并非有意爽约。”
女掌柜没想还有这等内情，又见她周身有些狼狈，便命人打水叫她洗了手脸，才亲自把人引至厢房门外，“今日是东家小姐亲自来谈，快进去吧。”
“有劳掌柜姐姐。”
柴玉道了谢，收正神色推门而入。
内里圆桌前确实有一女子，长相清丽，气质颇为不凡，但在看到柴玉时，不知为何，竟像是看愣了似的，良久都没说话。
柴玉不明所以，轻咳一声出声道：“不知如何称呼姑娘？”
“噢，失礼了。”谈黎回过神来，福身行礼，“我姓谈，单名一个’黎’字，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柴玉微微颌首，“我姓柴，单名一个‘玉’字。”
“玉者，通透也，自柴姑娘进了这道门，我便觉得姑娘与旁人不同。”谈黎拎起桌上白玉茶壶给她倒了杯水，微笑道：“不知姑娘出身何处？”
对方得体，柴玉也颇淡定，道了谢，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怎么与谈姑娘做买卖还要查问底细吗？”
“那倒是不必的，只是我观姑娘眼神清明，一时好奇是什么宝地才能育出姑娘这般仪容罢了。”她微微一笑，心底却骤生波澜，真是像啊。
“宝地谈不上，不过是普通农户罢了。”柴玉不大喜欢这些场面话，翻来覆去没个完，可是无趣。干脆直言道：“不知我那方子可入得了谈姑娘的眼？”
说起正事，谈黎暂时收了那些心思，道：“猜想这白玉糕制作颇麻烦，姑娘一人，可有想过来我永和记做点心娘子？”
这是不要方子改要人了。
这算盘打的够精的，觉得能琢磨出白玉糕的人，手里必定还有别的食方，要是招揽过来，为着出人头地得东家中用，必定会把别的方子掏出来用，如此永和记不就又多了几道别家没有的招牌？
柴玉微微一笑：“不了，我还是喜欢自由自在的日子。”
她捏起茶杯喝了一口，继而起身，“既然永和记无意，我也不多叨扰，告辞了。”
做事别拖泥带水，这也想要那也想好，小心鸡飞蛋打。
柴玉说完就提上布袋往门外去，那女掌柜见她出来，似是惊讶，却也没好问。
只等人出了铺子门，才折返回厢房。
谈黎在想事情，她修长的手指一下下敲在桌面上。她只是试探了一句，对方便一口拒绝，不说长相，就连这干脆果决的做派都像了个十足。
她让女掌柜出门把人寻回来再探几句，女掌柜去而复返，却说人已经不见了。
不知她是何想法，女掌柜试探开口：“东家是看上了那方子？”
谈黎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
方子是不错，人似乎也挺好，不过总觉得哪里不对。
想了想，她大步出门，上了马车，“回家。”
~
柴玉丝毫不知道自己被卷进了一桩旧事里，她买了刀猪肉，又挑活鸡买了一只，按着花大叔说的地址一路找过去。
这是一处小巷，里头虽也是砖瓦房，但约莫是年时久了，一股潮湿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到了长满半截青苔的木门前，柴玉抬手敲了敲。
开门的是五堂婶周氏，不到四十的年纪，人却显得十分疲惫。见着柴玉，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才忙把人让进来，“是大侄女儿呀，快进来。”
柴玉一只脚才迈过门槛，里头就走出个陌生人，周氏略不好意思地解释，“这是与我们合租的人。”
“噢。”
古代版合租房呗。
周氏领着她往左走，上了台阶，推门而入，“这院子不大，所以只住了三户人，日常不来往的。”
“你坐，我去倒茶。”
灶上烧着开水，周氏急急洗了只茶盅，揭开木箱从里头取出一小包茶叶泡了，端进屋放在桌上。
“你说你来咋也不提前托人带个信儿，我这一点准备都没有。”周氏嗔怪了一句，又道：“你先坐着，我去把你五堂叔叫回来。”
“不必。”柴玉忙把人拉住，“我就是来说个事儿，我家要建房子，想请五堂叔若是得空就去帮几天忙。”
“得空，得空。”周氏一把就答应下来，反应过来才想起问她怎么要建房。
这段日子五堂叔一家都没回去过，估摸是不知道分家的事，所以柴玉一五一十的说了，“前几日我那二叔闹事，我把他告去衙门，得了点银子，这才能起得房子。”
从被逼嫁给老鳏夫，到柴长海砸了摊子，周氏听得是咬牙切齿，一把拽住柴玉的手，泪眼涟涟，“那杀千刀的柴长海，可真不是个东西，苦了你们姐弟几个了。”
柴玉被她看的有点不自在，略略抽了抽手，仰起小脸笑道：“如今苦尽甘来了，等房子建好，我们姐弟就有瓦遮身了。”
“成，你放心，你五堂叔一定去给你帮忙。”
“那就麻烦五堂叔了。”
从五堂叔家出来，柴玉心里有些堵的慌，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屋里破旧的摆设，以及周氏身上补丁摞补丁的衣裳。
从古至今，但凡谁家有个读书人，必定是要举全家之力供。远了不看，周氏那双手裂了不少口子，日常肯定没少操劳，兴许还要出去找活计补贴家用。
五堂叔不知是做什么活，但总归是辛苦的。
柴玉想着等房子建好，要是再做什么吃食买卖了，就带着五堂叔两口子一块做，还有花婶子一家，他们都是良善之人，又帮了她许多，不能亏待了。
~
马车停在大门外，才刚停稳，谈黎就拎着裙摆跳下来，问迎来的门子，“母亲今日可出去了？”
门子恭敬行礼，道：“二太太今日不曾出门。”
“好。”
她大步迈进门槛，回了西院。
李氏才将墨色大氅的毛领缝上去，正叫了身量高些的婢女来比划，就见谈黎进来了。
“你不是去同人做买卖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正好给你祖母做的大氅也好了，你来看看行不行。”
谈黎依言走过去端详，半晌道：“母亲的针线自然是好的。”
见她脸色有异，李氏挥手叫婢女退出去，等屋里没人了，才拉着她坐下，“怎么了？是生意上有什么不妥当了？”
“没有，生意好着呢。”谈黎把头靠在李氏肩上，正要琢磨怎么开口，又听李氏道：“既然外头生意没什么，这些日子你就多留在家里陪你祖母。”
“祖母的病还没起色吗？”
“没。”李氏叹了口气，心病哪里就那么容易解了，将养了这么些年也没个效果的。
谈黎沉思了会儿，这事还没个定论的，不好在祖母跟前提，万一不是，一喜一悲下恐怕会加重病情。
母亲藏不住事，若说与她知道，不出半个时辰就宣扬的整座宅子都知道了，也不能告诉她。
她想起书房里的画像，决定还是借着买方子的事再观察观察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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